这话明里暗里暗示的意味让姜茶红了耳根,她就算听不懂男生话里的潜台词,也听得出来他说话的暧昧倾向。
还有两道巷就能走到公交站台,他说完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话,气氛安静的不正常。
为了打破这种难捱的氛围,姜茶字斟句酌的打算道谢。
她平日里说话倒是也挺谨慎,不酝酿好绝不开口,干脆接着刚才上面的问题问他:
“那你呢,你为什么叫沈小春?”
男生放缓步子,半回头,脸上藏着笑,又像是种轻怠,懒懒散散的开了口:
“想知道?”
姜茶声音小小的,“你不想说也行。”
“因为我出生在春天,爸妈又没文化,所以就取了这名呗。”
这理由。
说服力也太小了。
难道夏天出生就叫小夏?以此类推,还有叫小秋,小冬的可能?
想到这个层面,姜茶不由自主的抿唇低笑。
日光跟着明媚,光斑投射到她白皙的脸上,带着烂漫席卷而来,最后飘飘悠悠的落到人心坎里。
沈小春漫不经心踢着脚下石子,在她斜前方,再度扩展胡诌的起名史:
“这名我妈起的,她喜欢春天。”
后半句是实话。
“农村人吗,名没提前想好,想到什么取什么,我妈说,春天多好,又是万物复苏,又是焕然一新的,什么东西都长得好。她自己过得已经很艰辛,只希望我以后的路能平坦一点。”
后半句也是实话。
姜茶觉得心里有点沉重,想到那个头发斑白的中年妇女,不过三四十的年纪,却已经得上了头脑不清醒的痴呆症。
她甚至很能理解沈小春话里的“艰辛”。
“不过——”他话锋一转。
“我妈脑子整天胡思乱想,家里经常缺东少西她都惦记着,能在给我取名时第一时间想到时令季节已经很不错了,相比她要是取什么桌子凳子,那才是值得同情的名。”
他停下来,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面前才到他胸口的姜茶:
“所以,小纪委,多念念我名,你就慢慢习惯,记着了。”
上一秒还清清冷冷的人,此时目光里多了丝狡黠的笑,染了层暖黄的眸光,眸色浅淡,瞳孔埋在深邃眉弓下,低垂着眼睑,半开玩笑,不正经的道完刚才的话。
他们来得巧,约摸两分钟,就来了一班公车。
姜茶排在队伍前面,上车后摸摸口袋,空空如也。
她忘了自己钱包被偷的事了。
想到这,正准备绕过身后排队的人,奔出来找沈小春先借一块钱。
身子才转了一半,就被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脑袋瓜转回去。
“跑什么?”
姜茶侧过脸,高高大大的男生面上含笑,黑色短t的短袖卷到肩胛上,露出流畅好看的肱二头肌。
“你怎么也跟上来了?”
她明明记得上车时他是站在下面的。
怎么一眨眼功夫,就跟着一起上了车?
沈小春把姜茶往自己面前揽了揽,防止别人挤到她。
“不跟上来看你没头没脑的就往下冲?”
没时间耽搁,后面还有其他乘客要上车。
姜茶:“我钱包被偷了,你能先借我一块钱吗?”
少年指节修长干净,虽落了打架留下的疤痕,但生生多出几分野性来,从口袋里掏出四个叮当响的硬币,低哑的嗓音连带温热拂过的气息,一齐传进姜茶的耳朵里:
“小纪委,你到底是多久没出过门了?”
他慢悠悠的说:“不知道现在公交车已经是两块钱了吗?”
“……”
—
他们的座位靠窗,沈小春坐在里侧,车窗开着,他手臂搭着窗沿,薄短的发上带着细密的汗,时不时侧脸看她,嘴角勾起,浅淡色瞳仁里总带着有意无意的打趣。
姜茶无心理会他。
靠着后座,轻轻阖上眼。
车开的快,半个多小时就送他们到了街口。
从这里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姜茶家的青石巷口。
她准备下车前,对沈小春说:“我明天还你钱。”
今天有些晚,他应该也急着回去。
男生看着她,依旧是轻散的笑:“不用了,留你长长记性。”
这人说话不中听,但好歹亲自送她回家,姜茶憋不出理由回怼他,说了句“谢谢”后,急匆匆的就下车进了巷口。
脚步停下,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回了下头,这么一回头,就撞进沈小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瞳里。
他靠着窗,手臂懒懒搭着,偏头跟她对视,姜茶读懂了他的口型——
“舍不得我?”
公交车开走,卷起一地尘土。
这年的淮城,实在是破败,路面不齐整,路两旁的店铺参差不齐,绿化带里的植被毫无规划,盛阳之下,人声嘈杂,公交晚点,姜茶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分钟才到。
她跑的飞快,蓝白色的校服影子一闪而过,在巷口,一眼就看到焦急等待的邓琳。
宋尧提前给邓琳打过电话,说要接姜茶在外面吃饭。
现在这么晚没回来,她打给宋尧,对方的解释是没接到姜茶,可能是先回去了。
姜茶默默听着邓琳的话,抿了抿唇没吭声。
也没说宋尧没去接她的事,怕让邓琳担心。
晚上洗完澡,她从浴室里出来,桌子上的手机频繁振动,来电人显示“宋尧学长”。
长发还披散在肩头滴着水,睡裙下的半截莹白细腿白得亮眼,脖子上搭着毛巾,犹豫两秒后,姜茶伸手接起电话。
“喂?”
姜茶一只手擦头发,另只手用来拿手机。
“姜姜?你在家吗?”是宋尧的声音。
“在家,怎么了学长?”
“今天上午我临时有些事,没能抽空去接你,很抱歉。”
透过电流,宋尧的声音很自责,同时,下一句音调又雀跃起来:
“为了道歉,这周我请客怎么样?”
想到上午他跟邓琳的解释,那种没来由的排斥让姜茶下意识拒绝:
“不好意思学长,周末我还有其他事情。”
是推辞,也是实话。
她得陪樊茉去舞蹈班。
知道不能勉强她,宋尧也只得作罢。
挂了电话,姜茶到阳台上吹头发。
她家二层小楼,在青石巷,已经算是比较高的建筑。
这年淮城还未拆迁,一中周旁大都是低矮的平房。
站在小楼房上,远处灯火点点,透过窗户,通明一片。
夜风席卷凉意袭来,吹动小姑娘鬓角的发丝,轻轻柔柔的拂在她脸颊上。
不知怎的,她蓦得就想起那个高大硬挺,浑身上下没一点学生气的沈小春。
想起他的编名史,想起他在她耳边低低哑哑的说多久没坐车了?现在车费是两块钱,以及他那句带着闲散笑意的“留你长长记性”。
借着满屋铺散的星光,姜茶回了卧室。
打开小夜灯,日记本平铺在桌面上,这是第一次,记下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人。
第二天早上,姜茶起得早,因为班主任之前通知过,这周要举行板报评选。
姜茶是纪律委员,除了打分之外,还要进行额外的各班辅导。
这事不止她一个人承担,还有一班和二班的班长。
可惜这两人直接兜揽下一到八班的任务,剩下的两个班,很自觉的交给了姜茶。
她路过九班十班时,看到过这两个班级的板报,一个没做,一个则是胡画的一团糟。
她提着本子,到九班门口,找到文艺委员的座位,她在念活动的重要性,精致的文艺委员则在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你这个色号好看哎!”
“是吧,昨天专卖店的最后一支,还好我出手快。”
“……”
文艺委员和同桌笑着讨论口红色号,全然忽视面前的姜茶。
姜茶耐着性子:“如果不更正的话,是会在周一评选大会上,以班级为单位,进行集体通报的。”
女孩嗤一声,丝毫不放在心上:“通报也只会通报一个班级,你去隔壁十班看看,上面乱写乱画才是最差代表,我们起码保持了整洁,就算处分通报,也有人垫底,不关我事。”
软硬兼施,这实在怪不得姜茶了。
她在评选栏上直接打了叉,出门后到隔壁十班。
十班下节课是体育课,只有两个女生在班里,其他人早早就去了操场集合。
看到姜茶,两个女生倒也没底气顶嘴,放下粉笔,有些为难的看着她。
黑板上,都是涂抹的乱七八糟的油彩,五花八门,胶体牢牢粘在墙壁上,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纪委,这,这怎么办?”
一个女生惴惴不安。
十班班长是沈小春,万一到时候被批评,他肯定会被校长一顿狠骂,回来后,万一又找她们的麻烦怎么办?
评选时间是一个星期,姜茶轻轻拍拍女孩子的肩:“没关系,你们尽力,只要用心就好。”
面前的女孩子比姜茶高半个头,她拍人家时还有点费力,微踮着脚,模样有些娇憨。
但得到她的安慰,两名女生心安不少。
看了眼背后的黑板报,眉头重新皱起来,哭唧唧地问姜茶:
“可我们班没有学美术的,都不会画啊,这又该怎么办?”
姜茶歪头想了想:“你们班长是不是沈小春?”
女生点头,“但他什么都不管。”
每学期的黑板报评选也算是记入班级集体活动的加分项目里,各个班多多少少都有擅长绘画美术的同学,但从十班板报的乱画程度来看,似乎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
想了想,她立直身体,回班后拿了几张一班最开始的简易初稿。
画纸上是线条勾勒出来的简笔画,就差最后的上色。
姜茶把几张画纸给他们作了参考。
第二天果然看到一副完整的板报。
谈不上多精致,但比起九班,起码不会被评倒数。
一周结束,评选结果在学校电子屏上公开,看到倒一的班级明明白白显示九班后,姜茶一颗心才算稳稳落地。
这活动算是要告一段落,姜茶帮过的那两个女孩子为此甚至特意买了小礼物送过来,被姜茶以“不可行贿”的半开玩笑借口拒收。
—
大课间的课间操结束,各班级按顺序回到教室,教学楼前黑压压一片人,姜茶和樊茉被挤在人群中,费力走到入口处的楼梯口。
人太多,她没抬头注意前方。
刚踏上一层台阶,肩膀上就传来一股猛力。
是有人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伸手推她肩膀。
姜茶另只脚还没踏上去,重力不稳,这么一推搡,直接失了重心,仰面直直摔了下去。
“砰——”
周围的人惊呼一声后刻意避开,看着摔倒的姜茶,以及站在台阶上,盛气凌人的许晴。
“你干嘛!”
樊茉急急扶起姜茶,冲着许晴吼一句,眼睛都快红了。
“你问她干嘛?!”
许晴一只手涂了艳红色指甲油,脸上上了妆,头发有些蓬乱,看着地上的姜茶,顿时一阵畅快解气。
“姜茶你尽干些不是人干的事,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直接给我们不合格,让十班过是吧?”
早上的校长发言,他们班全体挨训,不仅是口头表述,还被罚一个月的校园打扫。
她当时的狼狈样,全校都看在眼里。
姜茶抬起头,注意到许晴身旁的女孩是打过照面的九班文艺委员,她顿时明白对方的意图了。
站起来拍拍衣服,姜茶没一丝退缩,与许晴对视,一字一句道:
“那是你活该。”
办了这么久的事,她还没到被对方开口即出的架势就吓住的程度,眼神漠然,没半点畏惧。
“行啊。”许晴从身旁女生手里抽出一张纸,在她面前抖开,声音尖细:
“那这是什么?你负责最后两个班的评分,明目张胆的帮着十班作弊,敢不敢跟我到校长面前对峙?看看到底谁的错!”
姜茶扫一眼,那是之前她送出去的画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