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行程几乎是按照加百利的计划安排的,秦游的旅行体验基本被越发迟钝的感官削减了一半,他也实在没心情去操心这些事。
他虽然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将死之人,却也不免会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死亡面前显得脆弱。
秦游一直在避免自己去考虑接下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尽量忽略病痛在生活方面带来的不便,他本着能瞒一天是一天的态度,每天都表现得稀松平常。
好在秦游除了感官逐渐失灵,偶尔头晕目眩以外没再出现别的症状。
他们在n国的皇后镇跳伞,徒步福克斯冰川;跨越太平洋后在乌斯怀亚住了一晚,然后参观南美洲最大的伊瓜苏瀑布。
人在走过这么多地方,亲眼目睹无数宏大震撼的盛景后,心境是会变的。
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渺小,逐渐不拘泥于生命的短暂。
有一天秦游因为胃痛半夜爬起来,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把晚饭几乎吐得一干二净,刚刷完牙开门就看见本该陷入沉睡的加百利站在门口,无声地望过来。
那一瞬间秦游以为自己瞒不过去了。他在这段时间里几乎在加百利面前运用了他毕生的演技,加上系统功能才蒙混过关。
不等对方开口,秦游忙不迭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我想要一辆车。”
第二天一早车就送了过来,是一辆被改装过的跑车,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他们从德克萨斯驶上通往加州的66号公路,朝大峡谷所在的亚利桑那州方向行进。
这条公路堪称m国现代化的缩影,沿途的沙漠黄土充满旧时代的西部风情,秦游在人迹罕至的路段飙到120码,狂风如同刀刃刮在脸上,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让人热血沸腾,仿佛就这样一路向西,就可以抵达世界尽头。
他们中途在沿岸的一家旅馆停下来,趁着夜色在车上接吻,啤酒和牛排的味道和风沙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仿佛浸透每一位远方到来的旅客的骨髓。
那些经历足以让人遗忘死亡。
秦游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直到他们结束在m国的旅行,前往班夫国家公园,参观梦莲湖后在班夫镇的温泉酒店度过了一晚。
那天晚上秦游从温泉池里出来,还在浴室冲澡的时候就发现脚下的水流颜色不太对劲,他几步走到镜子面前一看,才发现自己在流鼻血。
可能是上火,或者是别的什么,血马上止住了。他把残留在浴室里的血迹全部冲干净,只当无事发生。
加百利提前联系了当地的登山协会,根据最近几天的气象数据选择了一个相对适宜的时间攀登布兰卡峰。
落基山脉被称作北美洲的脊骨,其中布兰卡峰高达4365米,当地的登山爱好者建议旅客在下午时上山,便能在峰顶近距离接触星空。
秦游背上登山包,最后一次检查所有的基本装备以及技术装备。他当天的状态出乎意料的好,并且没有任何的高原反应,在专业登山者的帮助下,登山的过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有人说落基山脉是一座值得被膜拜的神庙。他们即将到达峰顶时正值傍晚,在广阔空灵的冰川和雪峰之中,人的存在比一生中的任意时刻都要渺小。天际奔腾的火烧云将远处隐匿在天光里白雪皑皑渲染成梦幻的橘色,与夜幕纷至沓来的是天边渺远而惨淡的繁星,在雪光和晚霞的辉映下,它们的分布越来越鲜明,越来越逼近人的眼球。
两人处于队伍的正中央,加百利比秦游稍前一些,他戴着头盔和雪镜,整个身形也被霞光打上一层暖色调的轮廓,他支着防震雪杖,走得很稳,但不时仍会回头,仿佛生怕秦游走丢一样。
一行人行至峰顶后,在背风的方向扎了营。这里的雪山刚柔并济,仿佛一个姿态美丽身型粗犷,但性格沉稳的巨人张开怀抱,将蝼蚁般渺小的人类拥进怀里。
再好的摄像头也无法还原峰顶星空的原貌,那种感觉如同穹顶被凿开一个大洞,银河从宇宙倾斜下来,最终被寂静沉重的山脉托举起。
秦游携带的水壶是航空铝合金的,下午灌进去的热水在他嘴里好像什么温度也没有,他喝一口,又给旁边的加百利递过去。
两个人的手隔着两层手套紧紧交握在一起。
变故是在第二天清晨发生的。
虽然已经反复地结合气象情报排除了暴风雪的可能,但在他们准备下山的时候,却遭到了突如其来的降雪和雪崩。
秦游踏着前面人的脚印,节奏稳定步幅极小,就在一行人刚经过一个坡度较陡的雪坡时,突然听见队伍最后传来一声尖叫:
“雪崩!”
伴随着这声叫喊,许多人也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了脚下积雪的断裂和塌陷。
下一刻,原本静谧的雪山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秦游飞快地向后一瞥,雪山的轰鸣、固体碰撞的声音和后方的痛呼声在他的头颅里回响。大量积雪从他们身后雪坡上飞快地滚落下来,就如同势不可挡的巨大浪潮,要永远地将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吞没在冰雪里。
加百利原本走在他前面,此时却是反应极快地朝他伸出了手,秦游只感觉自己被来自前方的一股力量强行带过去,一个原本要砸在他后脑勺的不知是谁的头盔猛地撞上了加百利的背,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被淹没在积雪里,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秦游的脑袋不知道磕在了什么硬物上,他只觉得一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游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半个身体都埋在雪里,却感觉不到冷。
这算不上什么好事,人在极端环境下感官失灵只会加快死亡的速度。他强撑着从裹着身体的雪堆里爬出来,眼前是一片全然陌生的景象。
说是陌生也不算完全陌生,因为在雪山里,每一处的景色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头顶是灰暗的天光,雪还在下,脚底是看似重新恢复了宁静的雪原。
有人说雪山就像脾气阴晴不定的女人,秦游一想确实有点道理,但却简直是在说女人的坏话。
但凡是个人生气也总有理由,可是这雪崩为什么说来就来?
他四处环视一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懵的脑袋突然想起来,他和加百利分明是抱在一起滚下来的。
可现在哪里都没有加百利的影子,只有不知道谁的冰镐和登山包零散地埋在雪里。
秦游支着身子,在自己醒来的那片雪地里翻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心里咯噔一下,脑子有点发木。
突然手边摸索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有点熟悉,是一个皮质的钱夹。
好像是加百利的东西,他偶尔看见对方换衣服的时候会拿出来,但不经常用。
那钱夹摊开着,倒扣在雪里,秦游没怎么用力就抽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里面透明隔层里夹着的东西。
是那张和加百利在曼都灵的合照,上面的秦游对着镜头笑得挺灿烂,当时自认为还可以,可是现在怎么看怎么蠢,也不知道把这张照片塞在隔层里不时看一眼的加百利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秦游扯了下嘴角,将钱夹随手塞进登山服的口袋里,随后迅速地拿过冰镐去挖面前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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