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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暂和与得利(1 / 1)

陈府,立家百年,在高邮,一向都是名声甚好的望族。

一是恭襄公基础打得好,给后人留下诺大的名声;二来陈家的封地,就在附近,对着佃户很是优厚,高邮人看在眼里,没有不称一声仁厚的;三是陈氏子弟,也着实争气,多有些恭顺友爱的事迹传出,人都道陈氏家规好。

偏偏到陈圭这一辈,继承人的问题上,出了尴尬的事情。若说资格,陈圭和陈培其实不差无几。都是陈家这一辈的嫡系,陈培胜在更加名正言顺,陈圭则是有家主的厚爱。当这种厚爱,超过父子血亲,切实将继承人身份落到陈圭头上时,说实话他也不是没有惊讶过。相较起位子得来的顺利,后面要面对的,才是大难。

陈圭要顺利掌家,掌了实权,才能顺利救出二叔。换成陈培的立场,他已是失了先机,自然不能再失寸土。兄弟俩夺权的事情,正好能让地下赌庄开盘口。现在大多数高邮人,说起陈总兵庄上的陈府,没有不说气数尽了的。

只一句,名声凭般好的陈府,怎么就招人待见了?

都要亏得陈府三太太,使得一手驴打滚儿的放债本事!

陈圭的话一说完,陈培呆了有半晌后,早就不管林氏是长辈的问题,勃然大怒:“当我陈家没人不成,这样败坏家声!”

陈圭心里想着,败坏陈家名声的,可不止林氏一个。但既然选择了不分家,自然要往好的方面说:“这只是教大哥知晓,我急着查账的原因。至于这些将陈家拖到泥潭里的驴打滚儿……自然是不能收回来的了!”

陈圭以为,叫大哥放弃这一大注财,必然不易,不想陈培竟是想得通,沉思了一会儿只提了一个问题:“这么大笔银子,既是公账上走了两万多两,加上库里的东西……再者,加上她私房,岂不是做了个大庄?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做的了这么大的主?”

陈圭也分析了听到的消息,又使了王家的管事去打听,七七八八倒也不差,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满:“只怕是有好几家,专在赌场放债,推三婶出来做了个由头,白担着这名声,倒是糟蹋了我们陈家。”

其实他还有话不敢说,他这些天来,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一系列事情,都是针对着陈家设下的套儿一样。林氏深宅里的妇人,是通过谁将这些债放了出去?这么大笔数目,也不怕收不会来,难道是有人向她保证了什么?

这些问题,加上二叔被带入京城,就像是鱼刺一样哽在陈圭的喉咙,难以下咽。

是谁在幕后织就一张大网,誓必要将陈家一网打尽,寸丁不存?

陈圭想到这里,对陈培很是诚恳的说了句:“大哥,这些驴打滚儿,不能收了!”

陈培不是笨人,也觉得林氏这件事情上,不清不楚的地方太多了,兄弟俩倒是难得有回意见统一,陈培只想了一会儿,就提出了建议:“派人去高邮贴个告示,只说我陈家,为老太君积福,要一起烧了外债的画签儿……至于画签儿,我自亲自去问三婶讨要,二弟只管明日同我前去就行。”

陈培话说完,自然两兄弟也没什么闲话可摆谈,本来想走,又掉转头,似笑非笑望着陈圭:“金总管就是卖去瓜洲也罢,送去盐场也好,只一个,李账房同我有些牵扯,还是要请二弟高抬贵手一番……留的一条性命也好,也算我对得起他了!”

陈圭眼惯鼻鼻关心,点头称是,也不说这命留是不留,也不辩解他是否起了夺人性命的心思。

想到王伦说起过的芦苇荡,不知道沉了多少绑着石头的无头尸体。陈圭不愿承认,自己曾经那么一瞬间有过的,心狠手辣的想法。抬眼一见,陈培不知何时连人影都不见了,留得他自己在这亭子里。

亭子那边过去,就有一个院子,不知因何锁了,看着杂草长的也有半个人高,陈圭正想着府上的下人,平日里是不是懒散了些。听得青松的声音,远远在询问二爷的下落。

他又望那院子一眼,背着手,似个小老头一般,往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陈圭跟着青松回院子,一路上这小厮嘴巴也忒话多。代表家人问候了老太太的病,又说他那在庄上的老子娘想来看老太君,请个安,祈个福也是好的。陈圭见他又急着来找人,又似乎不想他回去,就觉得事情奇怪了。

到底是谁来了,让他这般犯难?

等到看着小厅里,翘着二郎腿儿,喝着绿松萝的王大少,他就觉得恍然大悟了!

王少爷,好歹知道今日陈府里有病人,没有穿红披绿的来,陈圭只觉得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以他的性子,就是来一句,不死就是福分,非要给你挑着一挂鞭炮来,也是说不准的。

陈圭也知道青松又急又要拖时间的表现所谓何事了。青松这小子,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开了窍,对着娇俏的小露珠动了心,平日里的诸事都清楚,到了小露珠面前,活生生变成个愣头青,傻笑的时候居多!

陈圭恼他身为跟班丢了自己的脸,也就不揭穿,只当看乐子一样看他窘态。浑然忘了自己也曾在林若晴面前犯过傻,心里还笑人家喜欢个小姑娘,太没有定力。

不过若是将着立场对调,他要是青松,此时也当急的——王伦这浪荡子,喝一口绿松萝,必赞一声小露珠。他人长得俊俏,搞得在一旁伺候的小露珠,又是心里欢喜,又觉得这公子太没品行。

陈圭听得他说到了人家绣花鞋好,窘得没有缠脚的小露珠一脸通红,赶紧干咳一声。

小露珠见得二少爷,此时活当他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个少爷,说是二爷的好友,舔着脸跟着青松进了院子。

开始见他长得俊,丫头们都围着上来,等他到一开口,羞得这些丫鬟们奔走不及。只有个小露珠被留下来,委屈着奉茶。此时见二爷回来了,有了主心骨,那刁蛮劲又上来了,跺了跺脚,拿眼横了王大少爷一眼,挑着门帘三两下不见了。

陈圭被这浪荡子搞得面上无光,上前拍了猛然拍了他肩一下,王大少正在吹茶沫子,被这一下措手不及的偷袭,搞得呛了个好歹。

咳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张口就是:“你家丫头们,长得果然水灵,早知道,上次就该悄悄跟着去游湖的。”

陈圭板着脸:“你对我家小露珠说了什么,逼着人拿眼横你?”

王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将二郎腿儿换了个方向,变成左腿叠右腿,才慢悠悠说道:“哪有别的,我诚心要认你家丫头当干妹子呢!”

恰巧陈圭端了盅六安瓜片,刚喝得一口在嘴里,听得王伦一脸正人君子说了句“干妹子”,来不及收口的茶,尽数喷了王伦一脸。后者脸色都不变,抹干了水,一脸正气:“果然又把人往歪处想了!”

听得王伦寥寥数语,陈圭只觉得连日来的阴郁都扫走好多。这人太过好玩了些,也不怕人听去,要认个丫头当干妹子,这在明朝,基本算个笑话了。最恶搞的是,陈圭记得,有次他俩一起聊天,讨论起如何接近美人,王伦自然一副老子有钱就是大爷的“嘴脸”。陈圭就提出了现代的“干妹干哥”理论,当时被王伦惊为天人,只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精髓,他现在又装起傻来,可见是故意在制造轻松了。

他心里一送,才想起问王伦来是何事,王伦显然是愣了一会儿,才从桌上一堆锦盒中翻出个玉盒子。从里面拽出个东西来,扔给陈圭,来了句:“这个萝卜生的有些好!留着府上炖鸭子也是好的。”

陈圭捧着那根全根全须的“萝卜”,又是感动,又觉得他忒没正行!

这小子,看着为人无礼,又缺少尊老爱幼的观念,上午老太太才发病,下午就眼巴巴送了这年头足有几百年的“萝卜”来,确实是将陈圭当了挚友,方能这样尽心尽力。

陈圭小心将这老山参理顺了须根,重新装回玉盒子里,推回去:“老太太中了风,山参也只是能用来养神罢了,我府里也有些,何必浪费了这只年头长的。”

王伦没有收回,拈起盘子里一块桂花糕,满口都是赞:“你家糕点也不错,果然得挑个日子搬了来住上一住。”又拿眼横了那盒子,眉毛都皱成一团——

“这东西,原是要给我祖父的,被我半路截了下来,现在叫我拿回去,已经是开了盒子,动了它的气性儿,好歹一顿拐杖又跑不掉……不如丢在炖鸭子里尝尝味道,也是好的。”想是又想起人参的苦味儿,赶紧补充到:“吃鸭子不用叫我了,不是我爱的味道!”

陈圭不是扭捏人,他这样说了,收根山参,还是能接下的。只是心里留个心,越发起了要寻些好药的心思。不管是自用还是送入,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你今日眼巴巴来,就是为了送根参?打发个人来不也一样。”

王伦笑得一脸猥琐,“这里还有个盒子,不亲自交来,我如何放心。”取出的小匣子,正是陈圭入股时交给他的。

陈圭开了匣子一看,见着这银钱的厚度,足翻了有两倍,绕是他两世为人,都忍不住心砰砰跳。

合上盒子大惊:“这么就赚了这么多?”他知道跑海上的,要是遇着运气好,一趟下来,一倍翻十倍也是能的,只是风险大,又必须得本钱足,好多人看着眼红,却插不进去手。但是他交给王伦钱,不过个把月,按说也没听得王伦说要出海,怎么就回了这么多利钱?

王伦看出了他疑惑,说起这次的机会,他也是满心高兴,只是想到时间和陈圭二叔出事太巧合了些,又压住些兴奋解释道:“该是你财运来了,挡不住。上次同你起冲突的市舶司李成玉,不知为何也栽在了锦衣卫手里。晚上听说连马船都砸了,我心里就觉得机会来了。赶着人马去海湾接货,果然消息也传到哪里,走了李成玉门路的商人们,听说他被拿了,急得跳脚,几船货不知道找谁接手,又怕牵连。见有我这种冤大头上前,自然尽数卖把我,运到松江,就转手卖掉。至于赚的钱……嘿嘿,自然你也看见了。”

这显然是王伦极其得意的一单生意,说起来骚包的王少,眉毛都在跳!

陈圭一脸愕然,海船不得入内河,这陈圭是知道的。万想不到,王伦抓住这一点,也能发一大注财。这种寻找商机的本事,陈圭这个现代人,显然是拍马不及的。他心里越发觉得那些穿越小说不可信来,谁要把那当了穿越指南,赔钱估计得赔死!谁说古人笨,他娘的,王伦就是个反例子,年纪这般小,就对这些门精,将来可怎生得了?

陈圭想到此处,心悦诚服,赞了声:“王兄大才!”

王伦心安理得受了陈圭大礼,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欢畅的。他王大少,总是也有比陈二爷厉害的地方,不是么!想到这里,他心情舒畅,忍不住一个个点数桌上的锦盒:“这是西洋的花露水,最是清雅,送给你房里的紫馨姐姐最合适;这个盒子装的苏州来的胭脂,颜色也不错……”听得他将陈圭房里的女孩儿,个个点名,连三房的陈惜几个,通没放过,每个人名下必有一样礼物。

陈圭惊讶的不是他细心,而是他从何得知这些人的名字,还记得分毫不差?听得他说完,没有点到林若晴,陈圭不知为何,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正待庆幸,王大少指着桌上最后个盒子,拍了拍自己脑袋:“是了,这个给你若晴妹子,只说是你送的,兄弟够意思吧?”

陈圭只觉得嫩脸有些发烧,抬头就见青松一脸尴尬,贴着窗,在听墙根儿。等王伦说了“若晴妹子”,他暗叫一声遭了,也没躲过自己二爷掷来的一只厚底官靴子!

陈圭望着笑得前仰后翻的王伦,只恨不得将另一只靴子脱下来扔他脸上。

千防万防,果然是家贼难防!

嘿嘿,不管是两章还是三章,今天总是有八千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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