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是从哪一天,什么时候起,江崇律就开始了逃避,总安慰着自己是因为太累了,太疲惫太忙碌了所以才不想回家不想遇到顾栩,他不想去剖根挖底的细究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想面对,一点都不愿意去想,就像他从不问顾栩,为什么避着钢琴走,在许景行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和冷怡婷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他有那么多的不想。
从内心深处不想知道顾栩受过多少伤,不想了解他有过多么痛苦的生活。也许“不想”这个词,还有可以替代的词,叫“害怕”,但顾栩那么多苦痛全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是始终令人无法接受。
他自私的不让自己也那么痛苦,所以选择不知道。
但他更不知道,世间自有一套等价代换的行为法则,可怕的是一个人的自私所换来的代价,往往是最不可预见的。
那穿着毛衣的顾栩,钢琴弹得极好,坐在那里不染铅华,周身是通透纯净的少年气息。为了走近自己,他穿上老成的西装,学会狡猾的应酬,挂上无懈可击笑容,几乎怀着一腔的恨怒卧薪尝胆,可却从未做过任何有损江合的事情。
是因为他说的爱吗,就因为这样虚伪缥缈抓不住实物的东西,顾栩变成了连生命都岌岌可危的人,江崇律真的很难想象,无法接受。
要怎么面对这样优秀的人,一直以来精致的伴侣,变成了缠绵病榻,连躺在他身旁睡觉都害怕他失去呼吸的人,江崇律也从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有多不愿意看见顾栩吃大把的药、呼吸沉重或者强撑笑脸的样子,即使他明知道自己这样的逃避是不可原谅的。
余韵已终,陈蒙心中的再美的曾经也酿成了酸涩,顾栩一手轻抚过琴键,对这一架钢琴流出了柔和的笑意。
莫名指尖,就有很多东西改变了,因为不计较了,不想要了。不会再因为江崇律的忙碌疏远或晚归而难过失望折腾自己,他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出门多穿衣,头昏失力就吸氧,饿了及时吃饭,困了就早些睡觉。在公司他依旧贴心又周全,事无巨细的把所有事情都做的精致完美,回到家如果能见到江崇律也是笑容满面,温和乖顺。
他宽和的笑着,一视同仁对所有人一样的礼貌客气,如沐春风。
在顾栩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中,江崇律又更加不习惯起来,他怀疑顾栩是故意的,又实在找不到一点痕迹和发作的理由。
陈伯为了让顾栩睡的安稳一些,特地买了长圆的竖枕放在床边,让他不会再因为睡姿不好而胸闷。然而江崇律觉得顾栩的睡眠比往常要好了太多。
他身体不好,太容易疲惫,会很容易就睡的很沉,他不再抱着肩膀入睡,而是背对着江崇律侧身将手臂松松的垂在靠枕上,江崇律不敢再随意压在他身上增加重量,又会因为那薄薄的背脊心有异动,所以俩人常常背对着背各自入睡,直到第二天顾栩先醒来,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再轻轻把江崇律拍醒。
总是一睁眼就会看到顾栩背光半弯腰在面前,他见自己睁眼就露出笑容的样子,其实是每一天真正美好的事情。
顾栩约了宋蔚吃饭,这天还是乍暖还寒,顾栩多裹了件大衣,最近总感觉心脏胸腔很闷,有时候突然跳的很重,顾栩想着如果有痛感应该是挺不舒服的,不过拜这个所赐,好处还是挺多的,不管喝咖啡还是吃辣椒,都不用担心哪里会疼。但陈伯看的严,这种机会相当少。
他边想着今天要请宋蔚吃一顿麻辣牛蛙边在从公司大厅穿过。
今天格外热闹,女孩子们三五个聚在一起,十分雀跃欢快,也让顾栩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大厅原本那株巨大无比的圣诞树悄无声息的移走了。前台更换了另一株苍翠欲滴的幸福树,非常高桩,亭亭如盖,顾栩摇摇头,这种树他也养过,压根离不开风和日丽,常常一盆鲜绿领回去,两个月扛个干枯树桩子扔出来,娇气得很。
“顾总…”
被簇拥过来的女孩子比她手上的花更鲜艳。“清扬?”人未近,花香浓,顾栩暗暗蹙眉又旋即露出温柔的笑,女孩子们胆子更大了,叽叽喳喳的竟有人往顾栩手中塞了多花。
竟是朵玫瑰,顾栩惊讶的看了一眼笑着的姑娘,他莫名的对姑娘说了声“谢谢”却让那姑娘平白被宋清扬瞪了一眼。
宋清扬手中的花是最多的。
抱着好几束,味道呛的顾栩头昏脑涨。只是这傻姑娘磨磨蹭蹭的站在那只顾着脸红。顾栩忍不住开口笑道“男朋友送的花吗,今天是什么节日,你们的男朋友一起来送花了。”
“啊,今天是情人节呀顾总!”几个姑娘打趣的笑着,顾栩恍然呀了一声,宋清扬急的脸更红“没没没,我没男朋友。”
“嗯,清扬的追求者太多了。”顾栩拿着花轻轻的摆了摆。
“不多不多的啊,这些花我都不喜欢的”宋清扬急急的向顾栩解释道,她今天十分珍惜的喷了喷顾栩送给她的香水,早早的等在这里,想学着电视剧的情节给顾栩送一封爱慕的情书,但真的遇到,把那薄薄的纸捏的要破了,又忌惮害怕太过矫情小气惹他尴尬远离。
顾栩被花香的味道呛的实在心里泛着昏闷,心不在焉的碰了碰宋清扬的额发“江合这么漂亮的姑娘,可千万不能被坏男孩追去呀。”
那群姑娘突然开始捂着嘴闹着,趁着傻姑娘呆呆的,顾栩快速闪身就躲进了电梯,原来是情人节,他瞧着手上那歪脖子的玫瑰笑着,笑着笑着就脸色变了。
他还没来得及站稳扶到什么,眼前就突然一片漆黑了。
他下意识的揉了眼睛,江崇律曾好奇的问他为什么近视那么严重,所以顾栩最近总拿隐形眼镜来带,这漆黑一片不要紧,他差不多习惯了,只是他这样用力一揉,隐形眼镜就被揉掉了。
他也是脑子坏了才会蹲下来在电梯的地上到处摸掉了的隐形眼镜。不但摸了半天没找着,电梯门开的时候有人叫了他名字他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
他怎么总会在这种时候遇到梁纪呢。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门。
梁纪身边站着顾栩的前助理宋潼,宋潼惊讶的看了电梯内的人一眼,悄无声息的对梁纪一点头拿着文件就跑了。
顾栩蹲在地上,纤白长直的指上被灰尘沾黑,他正在地上摸找着什么,电梯停下时他仿佛很不舒服的拿手去按自己的头,他洁白的衬衫衣领和袖口已经沾上了灰黑的痕迹,令梁纪十分心惊。
“顾栩…你..在找什么..”
顾栩是个十分注重形象的人,一直都十分整洁干净,清爽又利落,他绝不会容忍白色衬衫沾满了黑灰。除非…
“你…看不见么..”
顾栩轻轻的叹了口气,不得不扒着电梯门直起身来。“现在还看不见,梁纪,扶我一下。”
接过那沾灰的手,才觉得他指尖冰凉,在不肯沉淀的难过中梁纪酸涩的觉得,顾正中被他派去澳洲接替一段时间的工作,是正确的事,否则怎么能忍心看见自己的哥哥,是现在的样子。
这次的失明持续了很长时间,在梁纪的办公室,梁纪拿湿纸巾给他擦干净手,他喝了一杯热茶,整整一刻钟,他才从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看到模模糊糊的梁纪。
梁纪坐在桌子上,又开始抽烟。
当顾栩再向他要一根烟时,他没有拒绝。
顾栩特别不适合抽烟,但抽烟却也很熟练。
梁纪的旁边就是江崇律的办公室,那个人跟他曾有过最近的距离,是负十五六公分,最远的距离,却是这一墙之隔。
梁纪将烟圈吹泡泡一样往上吹“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了?”
“很早,没有心脏病之前就模糊了。”
“什么原因”
顾栩盯着的那堵墙,像长在了心里似的,生怕隔音效果不好,他慢吞吞的想了想道“其实没有特别的原因,脑子里也没长东西,就是很容易血压不稳,抽痛,看不清。”
梁纪瞥了一眼他极薄的身形,十分不信。“你不要说你有高血压。”
“梁纪,低血压也会看不清的,会饿,会昏沉,会抖。”
“怎么不看医生,全江合哪里找不到医生”
“没有巧克力好使,吃点糖就好了。”
梁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截烟灰掉在他昂贵的北美胡桃木桌面上他都没注意“我看你是疯了吧。”哪有人这样不在意自己?
顾栩说完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又深吸了口烟。“可不就是疯了吗”
“顾栩,你听我说,如果是因为那件事,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自责,你并没有…”
“自责?”顾栩怪异的一笑“我怎么会自责”
“梁纪,我从没自责,我很好,做的是我想做的事,至今没有一件后悔过。”
梁纪皱着眉看着顾栩,顾栩又回到那种没有焦距的样子,状态很是游离。
“江崇律…知道吗..”
“不知道。”
“你不去看医生,也不告诉他,心脏病血氧不足,脑部供不到氧,不仅会造成你失明,还可能造成各种严重的后…….”梁纪突然看向了丝毫不为所动的顾栩“上次…”
梁纪没有忘记上次顾栩突然停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央,是怎么把江崇律气到脸色发白。
“嗯,上次我也是突然看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啊!!”梁纪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崇律总是能被气到,对这样的爱人,确实是很容易生气的。
顾栩的烟快要抽完了,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衬衫袖口的灰,边低头拿湿纸巾一点点的擦,边轻轻说道“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
“他不想知道。”
“你不告诉他他要怎么知道?”
“我有很多秘密,我可以告诉全世界的人,但我不会告诉他,我想做个良善的人,让他有机会选择一个不止只有喜欢的爱人,还有他想要的大好前程。但比之于此,归根结底的,其实我更想做个恶毒的人。”
顾栩身上有孤绝的凉薄和落寞,可以被体谅,却无法被理解。梁纪正试图再说点什么,顾栩站了起来。他朝梁纪笑了笑,一如当初梁纪第一次见他时,他那种藏在柔和笑意下的阴柔清傲,令他下意识的感觉不适。
“梁纪,你们都觉得他爱我。”
“我也觉得他爱我。”
“他不爱我的话,我只能是个良善的人,如果他有一天发现他爱我的话,我就是恶毒的人了。”
“我还是想做恶毒的人。”
那朵歪脖子花,蔫蔫耷耷,顾栩把它放在墙边的一株绿萝里。
“梁纪,情人节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