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一直在外地处理着温家的事情。连日奔波的疲惫没有在他身上落下任何痕迹,踏入公司仍是一丝不苟的严肃深情,衣着整洁,发丝清爽。
他来公司一趟,把调查结果汇报给江崇律,俩人皆是皱着眉头。
“温鸣怎么样了。”提及这个人,江崇律也只是知道有这个名字的人,具体长什么样他连模糊的影子都想不起,而温鸣的死活,除了温廷海浮起,倒是没人在意,只是这件事拖一天,舆论散布的危机就多一天,往常处理这种事一般都很轻松简单,麻烦在于这件事江合不能明面插手,又不好不管。
“被教育过,半死不活。他自己也不想出来,我估计是惹了不该惹的。”
“什么时候能处理结束。”
“恐怕很难,这件事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了,冲着温氏还是江合暂时海说不清。”
“查到是谁了吗。”
“还没有,但是…”周恒拧着眉,对心里确定的事情找不到真实的证据难以下定论。
“说。”
“我们省虽然不比边境,但是禁毒向来很严,毒品市场控制也非常隐蔽,除了不成气候的就是有绝对后盾的。我查过了温鸣的日常,发现了很奇怪的地方。”
“他可能是真的没有吸毒。”
“怎么说。”
“他是神志不清被注射的,至少没有明显上瘾的迹象。”
“你是说…”
“我还在查,麻烦再给我两天时间。”
江崇律点点头,不再多问,这些事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方向,一想到这个又觉得心烦意乱。
江晴送完孩子,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她甚少给江崇律打电话,几声等待中的嘟声倒让她有些紧张。
“喂。”
“崇律,是我”
“我知道,什么事情。”
江晴望了望不远的建筑,悠长的叹了口气。“崇律,有空来看看你爸爸吧。”
“他怎么了。”
“江叔最近神智好像都清醒了很多,上次还叫了我的名字,看到江源,还能笑了。”
“检查了吗。”江崇律的声音即冷又静,很多时候都让江晴觉得她这个表弟实在是太冷血,父亲住院这么久,鲜少去看一眼,谈到这些,他连情绪的起伏都没有。
“查了,林院长亲自来看的,说是…”
“.…..”
“崇律,他躺了这么多年,四肢猥琐,仪器只是仪器,所有机能都消耗的差不多了,趁着能稍微清醒,还是有空来看看吧。”
“我知道了。”
回光返照,听说是每个人死之前,经历的最后一个阶段,会用极短的时间,回顾这一生,是死神的慈善,用来与亲朋告别。
江崇律蹙着的眉心一直未展开,一手撑在桌上捏着眉心。一瞬间的疲惫感大于悲伤。
他所有最亲的人就这样一个个的消失,有的是挣扎不过命运,有的却是招呼也不打,全是这样争先恐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能给江合找出一万个生存下来的意义,有时却找不到一个自己存在的意义。
除了顾栩,他十分清楚明白,自己几乎就是顾栩存在的意义,而顾栩也许很快就会成为世上唯一一个需要他的人了。
江崇律松了松眉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电梯里,顾栩再次忍受着失重感,时间不长,显然还需要适应。正值午后,在许久没走在熙攘的市中心街道上,一时间正有些迷茫。
“顾…顾总??”
a座的电梯口突然走出了个穿西装的高挑身影,从这个门口出来的人,无一例外不是才貌双全的精品男人,几个部门的女同事正叽叽喳喳,宋清扬定睛一看,恨不得扔掉手中刚买的咖啡,跳过去抱住不远处的人,她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到了面前又扭捏的害羞起来。
“顾..顾总..”
“嗯?轻扬?”
宋轻扬平日最是忌讳别人叫她轻扬,听上去在叫洗发水,可是顾栩念出来就瞬间不一样了,她难得红一回脸,头一次怕自己裙子太短让他印象不好。
“嗯,顾总,你要去哪里?逛街吗?”她差点就顺口说我陪你好不好,又怕太直接让他反感了。
“不是,我想去买个眼镜,不知道哪边能配。”
宋轻扬十分雀跃,她也不知道哪里可以配,但她五分钟内就能高定方圆五里的眼镜店呀,这实在是个大好的机会,她捋捋长发,却作出委婉矜持的样子“我知道呀,我陪你去好不好。”
顾栩望了望她身后不远处那排蹦蹦跳跳的小姐妹“那她们呢”
宋轻扬心里激动,想的是有你在还管她们个鬼,但面上总是有些怯懦害羞的。
“她们回公司,几步路,我很熟,我陪你去呀”
顾栩笑着点头说好,宋轻扬回头看那几个蹦跳的小姐妹集体要把手塞进嘴里眼中羡慕的样子别提多骄傲了,她甩甩头,跟在顾栩身后几步才冲上去,耐心的在商场找眼镜店。
真心喜欢一个人,确实是怯懦的,即便有宋轻扬的条件和外貌,在喜欢的人面前,她也是恨不得自己娇小一点,看上去温柔一点,今天穿的裙子再长一点,她怕自己今天喷的香水会不会太浓,所以不好意思靠太近,也担心今天的妆容不够精致,凑近了就会被发现瑕疵。
在喜欢的人面前,不仅怯懦,还很自卑。
顾栩有些乏力,心跳的重,腿很沉,他实在理解不了宋轻扬踩着细高跟还能到处蹦。疲惫的靠在柜台一脚,他开口问道
“轻扬,这个行吗?”
“好看呀”细黑框的眼睛,金边架子,很轻也很合适,实际上他戴什么都合适,宋轻扬就是想跟他待久
一点。
店员指了指另一个柜台说“先生你眼睛这么好看,配个隐形眼镜好啦”
度数不低,顾栩想了想,各买了两幅眼镜,反正钱多,以后还不知道留给谁。
异常俊美的男女走在一起,商场里回头率奇高,一楼的化妆品台,有胆大的营业员上来搭讪,推销产品,是香水。
宋轻扬走的慢,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顾栩便停下了脚步。
“要不要试一试?”
这是个男人,是个极温柔的男人,宋轻扬很想矜持的摇头,但她忍不住。
“小姐,这是我们时下最流行的味道,蓝风铃,您闻着还好吗”
闻过顾栩也闻过的试纸,宋轻扬她心潮澎湃,压根记不得什么味道。
“这个怎么样?”
顾栩递过来一张试纸,其实宋轻扬还是闻不出味道,她只顾着点头道“好闻”
她看着顾栩买单,看着顾栩提着包着小盒的香水送过来,她收过十万百万的礼物,竟也不如眼前这简单一笑。
“送你,谢谢你陪我逛街。”
他身上沾了香水的气息,整个人都是甜的。
至于怎么到了公司,回的家,她就像缺了记忆,心酸而难受,无限接近一个人,无限接近不可能。
顾栩的腿有些肿,他是突然觉得鞋有些不合脚起来,不知道是吃的太过了,还是走的多了。好在他在办公室不须走动,脱掉鞋舒服了许多,谁知等他下班时再穿鞋,已经很难再塞进去,整个下肢异常麻木,酸胀难忍,他盯着自己突然变胖的脚,有些发呆。
可这些天,江崇律烦心事实在太多,他又怕江崇律想多,也没吱声。
江崇律回家会更晚一些,有时候会有饭局或电话会议,一般晚了他会记得给顾栩发讯息。
顾栩一般会打车回去,这天他腿脚肿的着实有些严重,走一步路都会觉得很是难受,于是出门时条件反射的靠在了墙壁上等电梯。
顾正中出现的很莽撞,提着些食物袋子出电梯遇到了顾栩,他大约是来找梁纪的。这些天也能感觉顾正中刻意避开自己,顾栩笑了笑,他这个弟弟,大概是忘记他还是自己的助理了。
“今天也要加班吗。”
顾正中撇开头“不加班,梁总加班。”
“嗯,那你快去吧。”
顾正中看他走过来按电梯,整个人看上去困倦疲惫,咬了咬牙问道“江崇律呢。”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顾栩答道“应该也要加班”
“你等着,站这儿”
他走的快,顾栩蹙蹙眉,又重新靠回了墙上,等顾正中送完饭回来,他睁眼已经眼睛发红了。
顾正中最是牙痒他这个状态,非常恨铁不成钢但又偏偏骂不得。他把车开的飞快,一路上没说话,把顾栩扔在门口就走了。
他这气生的霸道又可爱,顾栩摇摇头,一步一摇的挪进了屋。
他隐隐觉得不舒服,胸腔闷涨,腿很重也很麻。怕陈伯多说什么造成麻烦,回来后他匆匆洗澡,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江崇律最近真的非常忙,过完年老的项目跟进,新的项目开启,连轴转,等他回家后,陈伯有些忧心忡忡的告诉他顾栩有些发烧。
江崇律不在家的时候,陈蒙一般隔几个小时就会去看看顾栩,一想到这个习惯是从温屿身上移过来的就觉得异常心酸。
低烧不严重,陈蒙说他可能只是累了不适应,多过几天就好了。
他睡得很熟,这个心脏太容易疲惫,这样一来顾栩的睡眠状态比以前好了太多,他刚找到顾栩带回来时,抱着顾栩常常不知道他是在睡觉还是昏迷。
低烧让他呼吸声有些重,他拿手覆在心口,一脸的乖顺样子。陈伯交代要让他按时吃药,不能发展成感染,会加重肺损伤,江崇律才不得不狠狠心把他弄醒。
顾栩醒来轻轻的咳了一阵,迷茫中酸麻的四肢还没恢复,只模模糊糊看见江崇律拧着眉严肃的站在床边,他反应不过来,不好的记忆在一瞬间涌上来,额头立马出了一层薄汗。
“你发烧了。”
这四个字冰冷的像梦魇,顾栩一阵哆嗦,抑制不住的又带出一连串咳嗽,江崇律要伸手给他把被子拉上去却不料“啪”一声被顾栩挥开了手。
那手僵硬的顿在半空,顾栩晃晃神,不自在的说“我没事”
“没事就好,吃完药再睡。”
顾栩麻木恍惚的接过药吃掉,吃完又滑进被窝,江崇律以为他是被吵醒心情不好,也不去计较,洗完澡依然躺在他身边依然伸手圈住他,掌心贴着后腰。可顾栩却没有再睡着,他心脏总会闷闷的跳,又重又累,时快时慢,快的时候他心慌觉得血气上涌,慢的时候又全身无力眼睛都睁不开,他常常要等到江崇律睡着了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不会因为他的动作而醒来时,才会皱着眉把手压在胸口,掌心的温度会平和心脏的感知,会得到熨帖一样平稳下来。
他再一次做梦梦见了冷怡婷,梦见了温屿,梦见了无休无尽的剧痛,那种全身骨头连着筋一起被打断了的痛曾让他恨不得当场死亡,这些全是他醒了后一度不敢去触碰有关的一丁点记忆。可它们从未消失过,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扎了深根,每当稍有安稳就会立马出来作祟。
江崇律沉沉的睡着,眉目清俊,沉静如同西伯利亚雪松一样的人。想着这个人,因为温屿,厌恶他受伤,排斥他生病。现在却也仅仅会因为他胳膊肩膀的青紫,划破的指尖变了脸色,心存怜悯,体贴的给他涂药包扎,关心的问他疼不疼。
真是个好人啊。
顾栩看着臂上的一片片瘢痕,扯出苦笑,该怎么张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他是真的不疼,
不光是心脏肝肺感觉不到疼,皮肤撞到青紫不觉得疼,连刀扎破皮肤也不觉得疼。他是真不记得自己撞在哪里,因为他再也感觉不到疼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场极度的虐刑中,不但失去了正常的身体,还被剥夺了疼痛的感官,仿佛这一辈子的痛,都已经在那一天经历完了,从此哪怕万箭穿心他都不用皱着眉头了。
他不会再觉得疼了。
指尖抚过鼻尖,抚过嘴角,这些江崇律都不知道,只是失去了痛觉,以后可能还会失去视觉,但至少还有颗半衰的心,不长,也许还能再跳久一些。
可如果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每个深夜,每当想到这些,疲惫的心就会对这个身体格外的宽容,容许他漫无目的的绝望,又周而复始的在绝望中多给自己找一些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