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凌晨下了暴雨。
舒沅在梦里辗转反侧,心脏钝痛,失恋的后遗症在见过陆斐之后变本加厉,达到了峰值。
“我就玩一局。”
梦里,十五岁的舒沅趴在桌上哀求,笔帽把脸蛋戳出一个小圆窝。
“最后一道题,阅读理解。”陆斐说,“在高考试卷中的分量很重,你刷题的时候要注意这段文章的主线,首先根据题目去找到目标词……”
“就一局!”舒沅烦死了,“刚刚写了那么久还不能休息一下?上课45分钟也有10分钟休息时间!”
陆斐放下试卷:“我的课90分钟,你能自由活动吃东西上厕所,所以不算太久。我答应了你爸爸,这次考试要帮你把英语提高2到30分。你基础虽然差,但只要题量词汇量上去了,短时间要完成这个目标应该是很容易的事,以后的阶段才是最难的。”
舒沅耳朵都要被念出茧子了:“玩一局也不影响90分钟的课,你之后再接着上就是了啊。”
陆斐拒绝了:“给你上完课,我还有别的兼职要做。”
舒沅震惊:“你干嘛要做那么多工作,不嫌累啊!”
陆斐没有回答,他不怎么谈论自己的私事。
只上了一次课,舒沅就知道陆斐这个人油盐不进了。
他原以为林君辞的朋友肯定和林君辞差不多,大学生和他们高中生能有多大差距,绝逼是很好说话的。
谁知道来了座冰山,一开口就能冻死人。
陆斐说完话,转头看见舒沅已经躺在了床上。
“舒沅。”陆斐语气严肃,“起来。”
舒沅闭着眼睛,睫毛抖啊抖的:“啊,题看多了眼睛好累,脑子也好不清楚啊。陆老师,我好难受,我得歇一会儿,不然该近视了。”
陆斐:“……”
舒沅觉得陆斐也拿他没有办法,自认耍赖成功正在得意,忽地额头有了个冰凉的事物。
他睁开眼睛一看,陆斐站在一旁,用自己带来的冰水瓶子靠在他额前。
夏日,瓶身冒出细小的水珠。
光线透过清澈的水映出些微波光,照在舒沅眼皮上。
不太搭理人的,冰山一样的陆斐问:“这样,舒服点了吗?”
……
梦里那冰凉的触感很快逝去,舒沅醒来时喉咙干得像刚吞了烧红的炭,脑袋也痛得像要裂开一样。他勉强撑着站起来想去找水喝,却发现家里停电了。
暴雨中,雷鸣闪电。
舒沅听见凄厉的猫叫声。
呼噜不知道躲在那里,舒沅知道它害怕,用手机电筒照明四处找它。
衣帽间的角落里,藤编的衣物篮倒在地上,毛绒绒的小猫正在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舒沅轻声地哄它,把它捞出来抱在怀中,然后发现了陆斐的衬衣。
纯白色。
布料带了轻细的银色暗线,要非常仔细才能看出来,是很风雅的款式,体现了陆斐这个人对细节的要求。
他们闹分手的那天早上,舒沅误穿了这一件去温宜家里。
因为头一天晚上,陆斐穿着这件衣服在沙发上干了他。
回来以后他随手把这件衣服扔进了衣帽间衣物篮,并再也没有想起来过。
舒沅把衬衣拿出来。
这么久了,衣服上还残留着极为浅淡的香味,是陆斐身上的古龙水味道。
这是陆斐留给他的最后一样物品,是陆斐来过他人生的证明。
他把衬衣抱在怀里。
终于彻底哭了出来。
他失去了陆斐。
而他对陆斐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那天过去,舒沅生了一场病。
温宜来时他已经烧得说起了胡话,猫缩在他的怀里,怎么也不肯离开。一大一小在阴暗憋闷的房子里,过得像被世界遗弃。
舒沅醒来人在医院了,舒妈妈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
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然后失恋。
舒沅的心与身体一起生病了。
和陆斐刚在一起不久,舒沅也得了一场这样的重感冒,发烧住了院。
他是容易发烧的体质,一生起病来,就连同喉咙、扁桃体一同发炎,几乎痛得连水也喝不下。这使得舒沅的心情非常差,偏偏身体无力哪里也去不了。
这种身体上的不舒服与心理上的烦躁让舒沅对自己有了脾气。
他在病床上生气地给陆斐打电话:“异地恋有什么用!”
陆斐说:“嗓子都哑了,说话别太用力。”
舒沅无理取闹:“偏要!你不要扯开话题,我在问你,异地恋有什么用?我们这样算什么,我想要你陪我,现在出现在我眼前,你能做到吗?”
陆斐过了两三秒,才陈述事实:“不能。”
舒沅:“那我有男朋友和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区别?!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说完这句话就咳嗽了半天,简直都咳得眼冒金星。
陆斐对他说:“对不起,沅沅。”
舒沅被他温和好听的声音一道歉,就矮了半截,改口道:“那你买机票回来陪我,现在,立刻,马上!”
陆斐说:“我这边还是半夜,没有办法和明天一早打工的地方交接……”
舒沅理直气壮:“那就别去了,直接辞职啊!”
陆斐:“不可以。”
舒沅:“为什么?!”
他在陆斐心里难道还比不上一份兼职?
陆斐说:“我还得靠这份工作维持生活。”
舒沅又不高兴了:“大不了你回去再重新找一份工作!而且,谁让你打工了啊,我有钱,我可以养你啊!”
陆斐没有回答。
舒沅挂了电话,自己在网上选好了机票,因为不知道陆斐的证件号码,就把链接发给了陆斐。
他期待陆斐看到机票能不再犹豫,听他的话坐上飞机,最好是等他一觉醒来,就能看见陆斐坐在自己的床前。
他那时想,如果是生病的人换做是陆斐的话,他一定会买最快的机票赶到陆斐的身边,因为谈恋爱就该这样,就该这样毫无保留地为对方付出。
可是他发着烧,盯着微信界面。
陆斐却发来了一条文字信息:[抱歉,我不能花你的钱。]
他气得关了机。
陆斐的自尊心对那时的他来说非常可笑,难道谈恋爱还要分你我吗?
陆斐到底会不会谈恋爱?
舒沅生气的时长从来都维持不了多久,于是过了两三天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斐和他视频,他吭哧吭哧撒了半天的娇,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和陆斐冷战,就拉下脸:“我还在生你的气呢,你严肃点。”
陆斐想笑。
但是忍住了,以免某人炸毛。
陆斐以拳抵唇,他那边仍旧是晚上,夜晚的光线是他面容显得很深邃。
能看得出,陆斐住的地方已经换了一个,看起来比上次那个还要小,但舒沅没怎么问他。
舒沅小脸拉得老长。
陆斐这么好看,他心里已经不想生陆斐的气了。
陆斐收拾好表情,配合道:“那沅沅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呢?”
舒沅:“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少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陆斐说:“舒先生,请问你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呢?”
舒沅在过去的几天已经想明白了。
父母对他的性取向还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与陆斐在一起的事,偶尔撞见他与陆斐联系,舒爸爸还会很高兴地在视频里和陆斐说上两句,表示如果需要什么帮助,让陆斐尽管开口。
要是因为他得了重感冒,陆斐就忽然从国外跑回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难免会让父母觉得很奇怪。
就算陆斐真的回来了,他们也没办法在父母面前腻歪。
舒沅根本得不到他想要的。
这时舒沅已经回了家,房间里没有别人。
他起床后刚洗过澡,身上还热着,擦了身体乳以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很香。
舒沅坐在窗前,日光洒在他的身上,睡衣的扣子半开,露出平而直的锁骨。
陆斐感觉到一丝强烈的暗示意味。
果然,舒沅眯了眯眼睛,小声说:“你也让我看看。”
少年人开窍不久。
对待身体的发育与反应非常坦然。
陆斐那边镜头移动,看上去是把手机换了个位置,更黑了,舒沅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变得沉了些的嗓音问:“沅沅,你想做什么?”
舒沅一脸正经:“phones*x,你没听说过?”
陆斐:“……”
舒沅回忆前几天在视频里看到的画面,笨拙地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大白天的,随着他一颗一颗揭开的扣子,一寸寸白皙细腻的皮肤都暴露在了空气与日光中。
倏地,画面一黑。
陆斐切断了视频。
舒沅本来脸就红得不行,这下更是羞得冒烟。
陆斐行不行?!
都是男的,难道陆斐就不想的?
陆斐很快发了一条信息过来:[室友在。]
舒沅:[你怕他听见?难道他是华人,能听懂我们说什么?]
陆斐:[是俄罗斯人。]
舒沅连发的信息都是怒火满满:[那???你关上门就好了啊!]
陆斐说:[我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
舒沅真是服了,难怪陆斐换房子,他不理解陆斐有必要省钱到这种地步吗?!
这回舒沅是真被气到了。
色-诱男友不成,反显得自作多情,虽然不是女孩子,但他还是觉得非常丢脸。
陆斐似乎更没想过谈恋爱应该怎么做,也没想过谈恋爱需要私人空间,这种异地恋,让舒沅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和没有男朋友其实没什么区别,因为陆斐完全没重视这件事。
这半个月陆斐都会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很少回复,但陆斐似乎并不怎么介意,这就让舒沅更不想回复了。
或许陆斐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一个月后是舒沅的十九岁生日。
从生病时闹过要陆斐回来未果以后,他就不再闹着陆斐了。
他听班上的同学说,在国外念书是一笔并不小的开支,即便是寻常人家要供养一个学生去留学,也会很吃力,何况陆斐的家境。
陆斐那么要强。
即便舒爸爸说过很多次要帮助他,他都没有接受。
就连以前到家里来给舒沅补课时,他都不会留下来吃一顿饭。
舒沅遗憾地接受了事实,那就是陆斐是绝对不会要他的钱的。
生日那天,舒沅约了和同学一起去外地。
前段时间他在一个旅游网站上发表了十六岁时去小众景点的旅游见闻,多了很多粉丝,正好可以趁生日出去旅行,顺便再去收集一些素材。
他们的高铁刚到站,舒沅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陆斐回国了,现在正在他家门口。
舒沅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还在和陆斐生气:“我不在家。”
陆斐问:“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同学在催促他。
舒沅比了个手势示意知道了,跟着同学一起上了出租车:“你别等了,我在b市。”
陆斐沉默着。
“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舒沅说,“我总不可能抛下一大波人倒回来吧,再说了,又不是我叫你回来的。”
“没关系,下次我会提前和你说。”陆斐这样说了一句,问他,“准备玩几天?”
舒沅:“一个星期。”
陆斐应了声,对他说:“那我把礼物给叔叔阿姨,你玩得开心。”
舒沅挂了电话,看着车窗外b市不断倒退的风景。
到了他们订好的酒店,舒沅拎着行李箱进电梯。
电梯的数字一路往上。
到了他们所住的楼层,舒沅却没有出电梯。
在同学诧异的目光中,舒沅对他们喊了声“我不玩了,男朋友来给我过生日”,就拖着行李箱关上了电梯门。
他跑回火车站,运气算不错,竟然被他买到一张下一班就回去的高铁票。
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天都黑了。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舒沅,舒爸爸奇怪道:“怎么跑回来了?”
舒沅的心咚咚跳:“陆斐呢?”
舒爸爸说:“走了啊。他说回来办事,只能待一天,明晚的飞机。”
舒沅扔下行李箱就跑。
他在路上给陆斐打电话,问陆斐住哪个酒店。
陆斐的房子已经卖了,飞机又是明晚的,他在这个生养他的城市里,不住酒店的话根本没地方去。
电话里,陆斐那边传来机场的语音播报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
舒沅明白了什么,直接去了机场。
他没有给陆斐打电话,而是挨个挨个找了过去,偌大的机场里,他跑了大半个,才找到角落里靠着落地窗的陆斐。
许久不见。
陆斐还是过去那个冷淡清傲的模样。
他身边的地板上随意扔着自己的背包,膝盖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带着耳机在写作业。
和许多为了省钱,而选择在机场过夜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陆斐需要省更多的钱,他是打算要在这里待上将近两天一夜而已。
舒沅顿住,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在陆斐身旁蹲下,轻轻叫了陆斐的名字。
陆斐问:“你不是要和别人一起过生日?”
舒沅乖巧地说:“有你在,我怎么可能选别人。”
陆斐低着头,平淡如水的眸子就这样看着他。
然后,陆斐用拇指狠狠地擦过他柔软的唇,低声道:“沅沅,你真的欠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