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客栈二楼雅间。
陆棠一洪喜儿与房家兄妹并排坐在大圆桌前,四人前面一人摆只茶盏,正袅袅冒着热气。
“禾儿姑娘,你说的话可有什么实证吗?”若真如房念禾所说,事情牵扯干系重大,可不是能简单凭借一面之词足以给人定罪的。
“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所说字字为实,是我在房家亲耳所闻。我想若他们真做下了那样的事,怎么都会留下些把柄证据,所以才想要来寻求你们的帮忙。”
陆棠一眉头皱起,同洪喜儿对视一眼。“禾儿姑娘,我有一事不太明白。”两人交换下眼神,洪喜儿便开口询问道。
“洪掌柜请讲。”
“房家虽然做了不少缺德事,但到底与你们同宗一脉,你缘何会恨他们至如此?我知房家做的这些事闻者定会愤慨,可你们毕竟也姓房……”洪喜儿话未说完,房思匀便低垂下脑袋叹口气。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事做成于心不忍,若不成,则于心不安。万般无奈,只能先听从妹妹的建议。也许只要斩杀主犯便可,房家未必会满门受责。
“我与房家并无任何情理瓜葛,房家是房家,我们是我们,他们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就要付出代价。试问,前方兵士的性命又有多少是因他们而丧?房家那些人难道不该死吗?”房念禾眸中隐着火,看得出来对房家恨恶至极。
陆棠一默然,房念禾说的有道理,而且她隐隐觉得这件事她好像有些熟悉,具体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我可以帮你。”陆棠一答应道。房念禾顿时眼睛一亮,就听她继续说:“不过,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是我们参与进来的,尤其不能牵扯到欢喜客栈。”
“这是自然。”房念禾赶紧点头应下,“不过还请陆大哥答应我一个请求。”
陆棠一摆摆手,“快别这么客气,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陆或棠哥儿都行,你这总陆大哥陆大哥的,听着我这么不习惯呢。”
房念禾笑笑,“小陆,我想请你帮忙,保住一个人。若因为这件事牵连到她,还请你们想办法救下她。”
陆棠一不解,房家还有房念禾想保护的人?“不知是哪位?”
“周聘儿。”
……
房家兄妹暂时在客栈住下,这下三楼客房可是真真满员了。
“我就说吧,就八间客房不够的,咱们加盖这事得提上日程了,赶明我就回去画图纸。”内堂屋中,陆棠一一边给洪喜儿捏揉肩膀一边说着。洪喜儿拍拍她的手,“先别说这个,禾儿姑娘央的事你打算怎么帮?”
陆棠一亲下她的额头,从后将人环抱住,“喜儿,你猜她义愤填膺的大义灭亲是为了什么?”洪喜儿摸着她的手背,小阿棠这手还真白嫩啊。“你不会是想说因为周聘儿吧?”
“你也这么觉得。”
洪喜儿哑然失笑,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一刮她的鼻子,“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们这般吗?周姑娘可是成了亲的。”
“喂喂,你刚才没见到禾儿姑娘说起周聘儿时的表情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温柔呢。”陆棠一摊手,“再说了,取向又不是单一的。你们啊,不过是受到严苛的封/建礼教束缚,禁锢住了自己的思想罢了,觉得男女在一起才是所谓人伦。可你看,前朝不也有养娈童的士大夫吗?远的不说,本朝高官家中豢清俊男小厮者也不在少数吧。”
洪喜儿愣了愣,“那不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吗?男人有的感情女人一样会有。男人会喜欢上男子,女人自然也会喜欢上女子啊。”
“不是。”洪喜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大胆言论惊得不知该怎么表述,“我的意思是说,那些高官大夫,大多也只是贪图一时新鲜吧,毕竟没听说谁娶个男妻子,更没听说谁家中只养一房娈童。”
陆棠一想了下,“倒也是,在对待感情专一度上,女人确实更好一些。再说了,他们那些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份喜欢耽误自己的仕途呢?更何况还有所谓的传宗接代,娶个女人放在家里为自己生儿育女料理家事,可不耽误自己在外面花花草草男男女女的寻欢作乐。”陆棠一轻蔑一笑,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和接受过的教育,对这样的人自是十分不屑。
“自古男子多薄幸,三妻四妾是寻常,更遑论王公贵族之中。”洪喜儿说着,忽然瞥向陆棠一,“郡主娘娘,我发现你好像懂得很多吗?”
陆棠一赶紧换了副表情,扬起小脸冲洪喜儿呲出一排小白牙。“见多了吗,但我可和他们那群渣仔不一样,我一生一世只你一人的。”
“你呀。”嘴上嗔着人,心里却美滋滋的洪掌柜摸摸小陆的脑袋,“就会哄我,快说正事,你打算怎么办?”
陆棠一摸摸下巴,拉过她的手,“走,找高人相助。”
三楼客房。陆棠一拉着洪喜儿带着漠城敲响元怿的房门。
“咚咚咚!”开门的不出所料,当阮舒月出现在门里时,陆棠一没有一秒迟疑,“阮姐姐,七娘醒了吗?我们有事找她商议。”
阮舒月自然的接受了来自对方妹妹的请求,并给予放行,“醒着呢,进来吧。”
房中只有四张凳子,元怿棠一和漠城围坐在四方圆桌旁,洪喜儿则陪着阮舒月坐于软榻上喝茶吃点心。“舒月小姐你尝尝,这是菱初新做的云泥糕。”
陆棠一刚要说话,一听云泥糕,眼珠子便往那偏。对面元怿和漠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看到那一桌子花花绿绿的糕点后,元怿暗暗翻了个白眼,“你饿了?”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吧,孩子大了,这么多人在直接说人馋了不好。
“还好还好,我们说正事。”陆棠一清清嗓子收回视线,不过她那两声“还好”说的声音可不小。阮舒月掩嘴一笑,拿起一块云泥糕后将碟子向前推过,对洪喜儿一点头。
“见笑了见笑了。”虽然这么说,洪喜儿还是将糕点盘子端到陆棠一面前,“吃完自己来拿。”
“嘿嘿。”陆棠一高兴了,拿过糕点咬一口,开始将房念禾说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房家通过周武尉的门路串通军司上官,上官克扣军饷,用极低的价格购买军粮,按理说就算给最次的陈粮谷也不至于完全无利可图,可房家家主利欲熏心,陈粮谷都用濒将发霉或者已然坏掉的不说,还往里掺杂沙石。这次攻打蛮般大败,想来边境十万大军缘何就打不过五万蛮般兵?两军交战,粮草兵器铠甲桩桩件件都需要用钱,连最起码的吃食都敢如此克扣滥用充数,更遑论其它?
陆棠一说到最后恨恨咬了一口糕饼,“内中贪腐,官员只知中饱私囊毫无家国大义,害的无辜将士枉死,黎朝大败于蛮荒之国,流民失所生灵涂炭,不仅仅一个小小房家,这背后多少人该死!”
元怿手指轻点了两下杯盖,目光深深,听闻半晌却一直不语。
漠城虽是江湖客,但一身侠气风骨,见不得百姓受苦国土被侵。“棠一,你说,需要我来做什么?”
陆棠一喝口茶水,“师傅,我是这么想的,房家做了这种营生定会留下把柄,或往来接洽书信或账本流水,我想请你潜入房家家主的书房中,找找有没有这样的证据?”
“好!”漠城一拍桌子,“我今晚就去。”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陆棠一赶忙摆摆手,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元怿,“元怿,你有什么想法计策,一块说出来参详参详。”
“我同意你说的,往来定会有书信,只要不蠢上天都知道给自己留个保命符,殊不知这保命符有时往往也是夺命咒。”
“好。”得到元怿的支持,陆棠一冲漠城一抱拳,“师傅,今日您好好准备下,明晚就看你的了!”
漠城点头应下,几人又说了些具体事宜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陆棠一把印象里什么密室暗格机关同漠城一一说了,还让他千万小心暗器。听得漠城都忍不住露出笑模样,“棠哥儿很有江湖经验吗。”
“嘿嘿,一般一般。”十分有江湖豪气的冲人一抱拳,陆棠一又去瞧元怿,见她眉头始终微蹙,隐隐似有忧虑,便问道:“元怿,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军粮掺坏米这事,房家做了多久?”
陆棠一仔细想了想,“房家和周家结亲差不多是三年前?”说着她看向洪喜儿,后者冲她点点头,她才继续道:“最早也就三年前吧。”
元怿眯起眼,手指忽然重重一点茶盖:“你还记得六王叔是因为什么被削去的兵权吧?”
陆棠一一愣,好好的怎么说起陶依父王来了?
“当时说六王叔贪墨军饷,我们哪有人相信?素日先皇赏下来的东西都要全部分给手下将士的人,怎么会贪墨兵士们的钱粮军需?”
“这本来就是无稽之谈,他当时不过就是找个由头要削了我父王的兵权。”陆棠一就说房念禾讲起的时候她怎么越听越觉得哪里熟悉,脑海中回忆渐渐显现,引着她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你是说,是他在背后故意这样做?”陆棠一用手往上一指,“可是这样坑害的是他自己的兵士,损害的是整个黎朝的利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虽不至于坑害自己的兵士,但这事既然出了,做这事的人只要将六王叔推出去,转移走他的注意力,让他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而且当时他初登位不久,局势不稳不说各方势力盘踞交错,估计他也不好再过多追究。”
“狗皇帝!”忍不住骂出这一句,陆棠一咬着牙,骂人的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就说,他根本不配为人皇,何止为人皇,连为人都不配!真是祖宗倒霉,出了这样的王八羔子。”陆棠一只管自己骂的舒坦,元怿坐在她对面心底直感慨:果然在市井待久了,陶依现在怎么一身匪气。不过,这话听在耳朵里还挺舒坦的,王八羔子。
她们这面还好,软塌上的二位姑娘可要吃不下去面前可口的糕点了。虽然早知道这两人是谁,但冷不丁听到她们一口一个父王王叔,另外一个满嘴皇帝是王八的惊世言论,还是十分让人惶然的。
元怿喝口茶,眯起眼睛:“虽然我是猜测,但想到当时出事的人,越发觉得党同伐异之说为真。”见棠一面上似有疑惑,元怿再一回忆:“那时你还小可能不记得,王叔也不会同你说这些。”那时候陶依才不到十二,还是个只知道在京都城里横冲直闯的小毛孩子。
“你们俩不是同年的吗?”洪喜儿忽然默默出声,她总感觉元怿在提到棠一年纪时不太自然。
陆棠一一顿,嘴里还塞着糕饼,巴巴望向对面的元怿。
“那什么,棠一,棠一不是女孩子吗,不知道这些也正常。”元怿最不擅长撒谎,好在她现在背对着软塌,不用直视洪喜儿的目光。“当时从左丞相谢吉安开始,司徒、太傅、再到淮安两路都使,一批当年并未支持甚至只是并未站出来公开表态立储的官员大臣相继受牵连倒台,我想定是背后那人深知皇帝的心意,而他做了这种事情至今仍安然无恙,想来肯定是当时夺位的三皇子党。”
陆棠一听得不住点头,元怿这样一分析她就懂了,这事不能急在一时,背后牵扯重大,稍有不慎恐会牵扯到她们自身。“所以这事……”她正要说话,却见对面软塌上的洪喜儿忽然站了起来。
陆棠一瞧着她的神情,不禁诧异:“三娘?”几人随着她这一声同时望过去,见洪喜儿苍白着一张脸,嘴唇微微颤抖着:“你刚才说淮安都使,可是淮安左都使?”
元怿颇为不解,但还是点点头,“淮安左右都使,都被牵连其中丢了性命。”
陆棠一猛然瞪大眼睛,她想起来了,淮安左都使!
“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