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露出狐疑之色,“便由你——给公子珏敬一杯酒,以示交好吧。”他终于正眼看向云意姿,却是神色清明地微微笑道,“如此,孤便恕你方才御前无状之过。”
正是给她解了围了!
云意姿长舒一口气,接过樊如春递来的琉璃盏,将双手举过头顶,恭敬道:
“桂姬,斟酒!”他挥了挥手,身后的白裙美人会意,柔顺起身,纤纤素手执起酒壶,将里面透明的酒液尽数倾倒在琉璃盏中。
王上示意樊如春接过琉璃盏,递给公主身后的云意姿。
“奴婢遵旨。”
云意姿维持着这个动作,走出一步,抬起手臂,将酒盏恭恭敬敬地给肖珏奉上。眼底是少年缃黄色的鹤纹长袍,衣袖上一圈白纹如雪浪。
云意姿没有发现肖珏的异常,只觉这局面僵持不下,这种场合,她的身份不宜开口,竟是头一次生出了无力之感。
忽有威严的男声响起:
“原来如此,”王上一脸茅塞顿开的表情,朗声笑道,“周国与燮国早便有秦晋之好,这下看来,公主又于公子有救命之恩,正是锦上添花,天大的善事一桩。”
“……”习惯了冷嘲热讽的嘴脸,谁能想到肖珏突然来这一套,周昙君被噎了一噎,不知该如何应对,俏脸一时间阴沉下来。
云意姿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肖珏斩钉截铁地抛下四个字。
周昙君笑得僵硬又古怪,“那夜天黑,本宫可什么都没看清,也什么都没听见呢。”
云意姿心如止水。
他不再害怕暴露了她,会给她惹来杀身之祸了么?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狼狗盯上了的肥肉,肖珏的眼神有一种势在必得的不妙感,云意姿的心一下子高高地提了起来。
“公主当夜亦在,可以作证,”肖珏一点也不退缩,好像全然没有顾忌似的,这世间的什么都束缚不了他。
“久闻公主谦逊之名,果然如此。只是此乃善事,公主又何须推辞呢?”肖珏话锋一转,向周昙君和和气气地作了个揖道,“小臣还未多谢公主令人搭救之恩。”
肖珏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眼中一寒。
他狐疑地看向了云意姿,却见她蹙着眉头,谁也没看,静静盯着地面发呆。
又来了,又是那道目光——那个穿着深青色校尉服饰的男子,季瀚清,从刚才起,便频频将视线落在云意姿的身上。
难道他们相识?
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让云意姿的淡定维持不住。
“正是她救了小臣性命,我记得她的模样,也记得她的声音,我笃定——是她无疑。”
她心中忽然有些感慨,自己死而复生,上下两辈子加起来,竟似过了百年光阴,如雾如幻。
这杯酒,隔着茫茫的生死,再一次敬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这一次,她不会抬头看他一眼。
女子手心雪白滑腻,指腹捏着细瘦的盏身,指尖泛红,仿若染了胭脂一般。
她低垂着眉眼,神色不明,肖珏只能看见那眉梢走到鬓处,如墨般洇开极淡的一笔,像画卷上他未曾走过的山水。
她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发饰,一只银色翠翘坠在发髻之间,银丝随着乌发轻轻地晃动。
他久久不接,云意姿也没有出声催促,仍旧将杯盏高举过顶。
到了这种场合才显出身份造出的隔阂,她抬得胳膊都要酸透了,不仅微微地埋怨起来,他磨磨蹭蹭在干什么?
肖珏不知在想什么,微微出神。
见女子眉头一动,这才将那酒杯端了起来,长袖掩着放在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云意姿松了口气,怕他又不顾场合说出什么话来,正要低头默默地退回到周昙君旁边,忽然听见细微的一声痛哼,伴随了杯盏坠地的声响。
“咣——”
她刚抬起头,就看见少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一切就像慢动作一般,慢慢地一点一点映入眼帘。
云意姿瞳孔紧缩,那少年已经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滚了一圈,捂着腹部不断地呻.吟。发冠跌坠在地,一头乌发散开,淡黄色衣袍委顿,像一朵开败了的花。
云意姿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她立刻反应过来,箭步上前,将肖珏扶起,焦急喊道:
“公子!”
肖珏脸色痛苦,额头青筋暴起,汗出如浆,显然处于极度的疼痛之中,整个人都在微微地抽搐,撑开一线眼眸,神采却是暗淡。
看到他捂着腹部的手,云意姿立刻明白:
他中毒了!
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怎么会中毒呢?
那杯酒不该有问题才对啊?!
耳边传入哀哀的痛吟声,犹如濒死的小鹿一般脆弱,肖珏抓着她的手,又是呕出一捧血来,艳红色染上了袖口——云意姿怔怔,不仅是中毒,还是烈之又烈的剧毒!
众人一阵哗然,纷纷围了上来,不知谁喊了一声:“传医官!快传医官!”
胥宰跪在肖珏身边,惊呼不已。嘈杂声中,季瀚清立刻指着云意姿道:
“将此人拿下!”
云意姿猛地抬头,“众目睽睽之下,奴婢不可能作出这种事,请王上明察。”
季瀚清抱拳,对王上道:“王上,容臣带人下去审问一番,自然水落石出。”
王上沉吟,“还是等医官来了再说吧!”
虽说如此,王上面色依旧不善。
周昙君更是头疼,这肖珏当真是个祸害,走到哪里都要出事!
酒盏除了云意姿,便只樊如春碰过,樊如春相当于王上的脸面,难道还能是王上要毒害肖珏不成?
不,不对。
周昙君忽然道:“王上,桂姬也曾碰过那杯酒!”
话音一落,众多视线顿时唰地一齐投向那白裙美人,桂姬的面上浮出骇色,立刻跪了下来。
“妾绝不敢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桂姬凄然道,她身边的婢女也大声反驳。
这时医官也匆匆赶到,云意姿见他眼熟,竟是之前落水给肖珏诊治的那位。
只见他给昏死过去的少年把过脉后,又看了看眼皮,以及那杯盏中的残液,忽然间面色大变道:
“竟是剧毒番木乌!”
此毒呈白色粉末状,他仔细查看,果然在酒盏边缘发现了些微的白迹,小心扶起肖珏:
“好在饮下不多,尚有可解。还请季校尉搭把手,快将公子扶到房间之中,臣立刻为公子施针,万万不可耽误。”
季瀚清转头,王上颌首道:“去吧。”
待人走后,王上环视这跪了一地的人,眉间的躁郁再也压不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云意姿看着桂姬,心中也是犹疑不定,莫非是她陷害自己、借此陷害周昙君?
见她抚了抚手背,原是上面被猫新抓出了一道伤口,正在往外渗血,五根手指纤长细腻,指尖洁白。
云意姿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拧紧了眉。
周昙君道:“番木乌虽说是毒,却也是一味名贵药材,寻常之人根本见都见不到,且此物极难溶于水,只能被酒所溶,销毁极难,下毒之人极有可能仍将毒药藏在身上,妾斗胆,请王上下令搜身,若当真是云氏有异心,不说王上,妾也定不轻饶!”
王上似有犹豫,看了一眼安静跪着的白裙女人,终究是点了点头。
云意姿与桂姬被带到一个宽阔的房间,由雁归监视,一个伺候王上的老嬷嬷检查。她先是查看云意姿的双手,又去搜查身上,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周昙君松了口气。
周国不能被泼脏水,哪怕是挨上一点儿也不行,周昙君又冲雁归颌首,冷冷道:
“委屈桂姬姐姐了。”
“搜身!”
那嬷嬷得令,要去搜桂姬时,却有一人挡在了桂姬面前:
“不可!”
原来是桂姬的贴身侍婢。
“珠儿,让开。”
桂姬蹙眉,冷冷清清地斥道。
珠儿双目噙泪,却是坚定地伸开双臂,不肯退让,周昙君冷笑,这还没等她出手,狐狸尾巴自己就露出来了。
雁归伸手去抓,却是让她猫身躲过,没能抓住。
这珠儿身怀武艺!
尽管如此,她身形瘦弱,又有残疾,怎么可能是雁归的对手,一个来回,便被雁归牢牢地扣住了肩膀。
嬷嬷冲桂姬礼貌地福了福身,便在她身上仔细地搜寻起来。
摸到袖子处,竟是有微微的鼓起。这时候珠儿疯了一般挣脱雁归的束缚,狠狠推开那嬷嬷,将桂姬护在身后,神色倔强。
周昙君喝道:“拉开!”
珠儿被雁归恶狠狠地扯到一边,嬷嬷趁机翻出桂姬的袖子,果然发现了一个香囊,竟是被她缝在袖袋之中!
在撕扯之中,香囊破碎开了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有一些坠洒在地,云意姿用手指在地面上沾了一点,细看之下,脸色一变。
这东西——
并非番木乌!
她看向桂姬,可她却失魂落魄地望着香囊,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
周昙君一步步地走到桂姬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毒药就在此处,证据确凿,桂姬你作何解释?”
珠儿咬牙,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胡说,这分明是——!”
“住口!”一直沉默的桂姬却在此时动怒,厉声呵斥。
这一声给人的反差不可谓不大,谁能想到一直安静文弱的女子有这么狰狞的一面。
“主子,为何不让我说?”珠儿浑身颤抖,望着桂姬落下泪来,嘴唇翕动。
桂姬盯着她,沉默不语。
云意姿看着她们,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与赭苏。
明明并无半分相似。
周昙君意兴阑珊,无心再看这场闹剧,“有什么话,到了王上跟前再说吧!”
云意姿被雁归扶起,拍了拍裙角的灰尘,她捻着指尖的粉尘,在心中犹豫要不要说出真相。
不说,毒害王族乃是死罪,桂姬活不成了。说,嫌疑必然重新回到她与公主的身上,如何也洗脱不去。
那季瀚清与她有过节,又出了聂青雪的事,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她一路神色凝重,随公主回到楼内。
周昙君一字一句地阐明首尾,王上不可置信地起身,拧眉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人。
珠儿跪在桂姬身边,嘴角一抿,貌似要起身,却被桂姬死死地拽住。
桂姬摇了摇头,目光严厉。珠儿却是挣了开来,隐含决绝。
珠儿叩首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主意,与主子没有半点关系。”
王上手指微动,淡淡地问:
“你为何要这么做?”
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漂亮漆黑的瞳仁里装满云意姿的身影,那微微的绀蓝色仿若夜明珠的光泽,令人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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