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可能认错。”她一把握住了他推开自己的手,一脸确信。
“我跟你十七岁就认识了,一直到七十岁,我敢确定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她含着泪摇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劲在说话。
“你出门总带着保温杯,包里总有数不清的药,你是天文爱好者,你发现并命名了l0038号路鸣星,你说过你要找一颗星星送给你心爱的姑娘……”
“可是可是……”她的语气越来越含糊,尽管心中无比确认这就是自己相伴了几十年的知己、大梦初醒后的爱人,可面对着他故作的沉默,路鸣一时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咳咳……”她猛的咳嗽了起来,眼角的泪水顺势滑下,她原先攥着他的手终于松开,就如同一条失去了生命的藤蔓,捂着肚子缓缓地蹲了下来,刺猬一般的,将自己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许醉见状脸色一变,连忙搂着她的双肩随她一同蹲了下去,“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路鸣依旧是揉着肚子,十月初的帝都,按理来说算不得闷热,可她却是出了一身的汗,仿佛刚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了一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此刻很难受。
“肚子……疼……”她忍着痛抬头,鬓间的发丝正湿哒哒地黏在她的脸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是胃疼吗?”许醉二话不说就打算进去为她端水拿药,不想却被她一把扯住了衣角。
“好像……好像是胃疼……”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可又好像不是……我感觉有点像我们当初回国的时候,在船上,我晕船的那种感觉……想吐,又有点头晕……”
“什么晕船!那次你是急性肠胃炎啊!”许醉一把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她这副身子算不得单薄,可在他的怀里却显得十分娇小。
“许儒城……”她忽然叫他。
“欸!”他正在用侧身开阳台的玻璃门,一听路鸣叫他,立马下意识地就应了。
“许儒城!”她忽然升了一个调,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只见路鸣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并且还一把将他的脑袋摁在了阳台的玻璃门上。
许醉:qaq∥
完蛋,暴露了!
“一定要逼我用苦肉计吗?许儒城同志?”她早已恢复了精气神,脸上不仅没了刚才那副病容不说,反而格外的红光满面,看起来能徒手打死一头牛,倒拔两株垂杨柳。
“你听我狡辩……”此刻他的脸被她压在玻璃上,哪里还有半分英俊潇洒的模样,有的只有窘迫和委屈巴巴。
路鸣抬手看了下手表里的时间,“给你一分钟,一分钟之内说不清前因后果的话,你就给我去见马克思吧!”
许醉(委屈):“能再多给点时间吗……”
路鸣(暴怒):“马!克!思!”
许醉(举起双手):“我这就说!”
“比起你的重生,我更像是捡了一条命。”尽管脸部还在与玻璃亲密接触,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明亮。
“我明明记得我已经闭上了眼,也在闭眼前幻想过来接我的会是西方的天使,还是咱们传说里的牛头马面。”
“可等我再次有意识地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在一趟行驶着的列车厕所里,我的手腕上全是血,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脸。”
路鸣手部的力气逐渐减少,怒气值也开始降低,许醉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就匆匆忙忙用纸巾止住了血,一看包里的证件,才发现‘我’现在是‘许醉’,年龄只有十八岁,乘坐的是保定前往北京的列车,包里的诊断书上写着,‘我’患有重度抑郁症。”
“所以原身是自杀?”路鸣推测。
既然是抑郁症,密闭空间,手腕处又有伤痕,那就只有自杀这一种可能。
“不知道。”许醉坦言,“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不敢直接告诉你,万一这个中有什么天命机关,什么因果报应沾染到了你身上,那我宁愿身殒。”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路鸣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的名字倒是跟你有缘分,许醉君同志。”路鸣松开了手,双手环抱在胸前,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的许醉。
不,应该说是许儒城。
许儒城把脸从玻璃上拔了下来,此刻的他无比确信,就以路鸣这个把他拍在墙上扣都扣不下来的力气,她现在的身体绝对健康。
“你学坏了,还会用苦肉计了。”他揉着脸说。
“不及你万分之一。”路鸣笑了笑,“所以你别告诉我,刚刚你不承认你的身份,是因为你怕那所谓的‘报应’?”
“嗯。”许儒城诚实地点了点头。
路鸣差点就笑出了声,“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许儒城同志,你不是如假包换的唯物主义者吗?当初我们一群人看《午夜凶铃》,可就只有你敢不捂眼睛啊!”
“可是唯独对你,我不就总想着谨慎些嘛……”他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低着头嘟囔道。
路鸣的双眼忽然有泪意上涌。
当初她的父亲说过,“人这一辈子,只有有了心,才会开始理解唯心主义者”,当初她还尚不理解,如今才幡然醒悟,当你真真切切地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总疑心凡事都有因果。
如果没有因果,何来你我?如果没有因果,何来相遇?
不可否认,这世间总有一个人的出现,会让你对万物的看法都从唯物主义,而转变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想当年许儒城对自己说,“智者不坠爱河,可总有人甘心情愿,当爱情的愚人”。
如此看来,他倒是真做到了,试想一个饱读诗书,又收过先进文化思想教育、沐浴民主科学春风长大的书香世家子弟,如今竟然会因为她,就去相信什么所谓的因果报应,倒真让人感动之余又有些想笑。
“许儒城同志。”她叫他名字。
“怎么了?”他抬头,却正对上了她那一双蕴满泪水而又笑意盈盈的双眼。
“你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我找到我那位挚友后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吗?”
“什么?”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恍惚之间,却发觉自己的腰身已然被人紧紧搂住。
“我说过的,等我再次见到他,我会紧紧地抱住他。”路鸣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皂香。
我爱你的朴素,就像我爱你的灵魂一样。
许儒城闻声,只觉自己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只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
他以她知己的身份默默地守护在她的身边,距离最近的时候,也莫过于五月花开之际,她穿着碎花长裙在他面前转圈,裙摆带起一阵花香,他吹着口琴远远地望着她。
他曾经以为那样就好,那样就足够,只需要看着她笑,他的暗恋就不算无疾而终,可如今被她紧紧地抱着,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本就是越亲密越好。
他食髓知味了。
许儒城微怔片刻,才缓缓地收拢了自己的手臂,如同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轻轻地拥抱着她。
她这样瘦,这样小,他总疑心抱在怀里会不会就此化了?会不会就此消失?
可千言万语,却都抵不过此刻灵魂的碰撞。
-我是世界上最懂你的人,也是最爱你的人。
-我又何尝不是。
-你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不知抱了多久,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也适时地松开了手。
二人这才发现,他们的脸颊都不约而同地染上了两抹红晕。
也是,两个加起来都快活了两百岁的人了,连个小手都没拉过,可不得脸红吗?
“咳咳!”路鸣清了清嗓子,胡乱地抹了抹自己涨红的脸,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害……害羞什么!咱们再怎么着也算是老夫老妻了……”
“老……老夫老妻?!”许儒城的脸红的更厉害了,“路……路鸣同志,既然如今已经真相大白了,那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要实话实说。”
“什么话?”路鸣有些疑惑,自己还有什么事是许儒城不知道的?
却见许儒城忽然别过了脸,眼神也飘忽不定地看着远处。
“我我我我问你……我的那本日记你你你……”
“你的日记?”路鸣抢话,“我看了,怎么了吗?”
“噗!”许儒城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你!”
羞耻感顿时蔓延了他的全身,他想起了里面那些肉麻到脚趾抠地的话,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一头钻进去。
“什么呀,是你自己在上面说‘此乃醉君本人生平心路历程,若有后人因机缘巧合打开,还请放心查阅,许某一生行事坦荡,不惧得见天光’的,我这才打开看的啊!”
她可是一字不落地记着的!
“可是你不是我的后人啊!”许儒城快要晕厥了。
“你还好意思说!”路鸣捏着他的脸狂摇,“我以为你是你孙子呢!亏我把你照顾的那么好!你个老东西!有误会又不早说!”
“你把我当孙子你还反过来怨我!!”许儒城痛心疾首,“还有!你到底是有多不信任我,才会觉得我在外面有老婆有孩子还有孙子!”
“可是你当初就是去见了那位女同志啊!”路鸣确信自己的记忆力没错。
“那次你没跟着去吗?!你还借着那次机会狂点洋快餐,硬是吃掉了我半个月的工资!”
说起往事,许儒城觉得路鸣压根儿就是选择性失忆,只记得那些他有罪的地方,却全然不记得她当初一边吃着洋快餐一边毁他约会的样子。
“哈?你现在是嫌我吃的多了?”路鸣再次扯着他摇晃,“我告诉你你别想着骗我!我记性好着呢!你还欠我一台天文望远镜没给我呢!”
“路鸣同志请你不要选择性失明好吗?!你睁大眼睛看看你面前!这不就是吗!”许儒城把她的脑袋摆正,令她的目光正对上了那台apm107。
“生日快乐路鸣同志,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永远快乐。”他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温柔中带着余怒,令路鸣一时间感动的有些说不出话。
当然,如果他的手没有摁着她的头的话,她想她会更加感动。
“许儒城,再送我个愿望呗?”她背对着他说。
“嗯?什么愿望?”他笑着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路鸣挣脱了他的手,撑着阳台矮墙翻回了自己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终于相认了!!老母亲流下了欣慰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