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大好人”的时候没带任何负面情绪,扎尔斯听得出来,那就是全然的真心感慨,没有讽刺他和埃德温的意思。
扎尔斯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在眼前这样的情况下,说些什么才能驱散难以言喻的悲壮氛围。最后眼睁睁看着格兰特独自向前走去,他才勉强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话。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烂好人?”
格兰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说:“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扎尔斯笑了笑,并不意外他这样看待自己,“我留在179号,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那里的所有人;我选择执行埃德温的计划,是因为我认为这样可行性高,有足够的成功率;至于为什么想要帮你……大概是因为想和你做个朋友吧。”
老实说,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幼稚,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就是他自己的想法,没必要为了显得多成熟说谎。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活在很安逸的环境里,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来到洛克希尔街179号后他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兴致勃勃地走出了很远,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喜爱这个世界,并不因为有潜在危险感到后悔,恰恰相反,比起那个他更在意身边的人。
扎尔斯做好了被格兰特嘲笑的准备,但对方只是背对着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后才说:“挺羡慕你的,好像永远没什么烦恼,一直在往前冲。”
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一下才摇摇头,否认了他的说法:“……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我也不例外。”
他当然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但现在有人帮他分担,对他来说就不那么烦恼了。与之相对地,扎尔斯也突然明白过来:其实格兰特缺乏的不是勇气,而是陪他一起面对困难的人。
所以即使这样,他还是想把之前就想说的话告诉对方:“我想帮你一把,不是因为同情或者别的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成功救出家人,过上想要的生活而已。”
眼前的情况他可能确实帮不上太多忙,但如果格兰特抱着这样的想法看待他,他就更不能让对方独自一人前行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自大,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现在的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格兰特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让他同行,但扎尔斯的争取算是有了一点成果——他把埃德温准备的其他武器都给了对方,只留下那把名叫“陨月”的手枪以及弗莱沙的披风。手枪是他觉得应该留下的,披风则是格兰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拿走的,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把能留的都留给了对方,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安全保障。
他目送格兰特走进那片黑黢黢的森林,大致估算了一下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决定留下来等一阵子再走。
他仍然莫名其妙地感觉很不安,这种不安持续到格兰特进入森林以后,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强烈了。大约半小时后森林里仍然没有传来任何反常的动静,依照正常逻辑,格兰特应该已经安全穿过森林进入昂萨斯特的领地,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而且森林里太过安静了,和他们事先预想的防护效果并不吻合。思前想后,扎尔斯还是把子弹上了膛,决定跟进去看看。
经历过在“不归之森”里那次不太愉快的搜寻行动后,扎尔斯对森林这种存在有了本能的警惕。“不归之森”本身就是昂萨斯特困住埃尔文斯的一座牢笼,像某种后遗症,那之后想到那座安静的神庙他就觉得心里发毛,以至于如今在他看来安静意味着潜在的危险,弄出点动静来反而没那么让人不安。
阔叶树不合时宜地生长在这里,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树上的叶子却还是绿的。他戴着夜视眼镜观察四周的情况,片刻后得出结论:森林里的东西可能已经被格兰特引开了,目前似乎暂时没有危险。
但这个推论理所当然地存疑,扎尔斯举着枪在四周转了一圈,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遇见格兰特。
他有点后悔没跟格兰特约定一个确认平安的暗号,但转念想想,即使有这么个暗号,释放出来可能打草惊蛇不说,也有可能因为这个暗号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想着,突然有什么东西飞速掠过他身后,因为速度太快带出了轻微的风声。扎尔斯猛地回过头,恰好看见一道还没来得及消失的白影,但扣动扳机的动作没法跟上眼睛,射出的子弹没来得及击中那东西,消失在了夜幕里。
那道白影从他身后掠过后没有要进一步袭击的意图,也没有再继续靠近,反而像是某种活物,三两下就闪电似的飞出去老远,发现扎尔斯没跟上时又停下来,像是等着他去追似的。
虽然追上去可能会遇到陷阱,但事实上留在原地也说不上安全。扎尔斯用匕首在旁边的树上做了个记号,然后朝那道白影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边往前走他一边想,如果这森林也是个幻境,或许他现在该举枪把眼前的一切击碎,但事实是他只给自己留了一把手枪,里面装填的子弹过分昂贵,而且刚才已经被他反射性浪费了一发,经不起他继续验证自己的想象力了。
还剩五发子弹,如果那东西不是活的,那么用这把枪也没什么意义。
扎尔斯视线不离前方不远处的白影,在它停下来的瞬间闪身躲到树后,然后俯身从脚下捡起一根半个手臂粗的树枝打算备用。但在他握住树枝的那一瞬间,原本干枯粗糙的树枝突然变得湿滑软腻,脱手后蛇一般盘上他的手臂,朝他身上爬去。
“!”
没办法用枪去打,扎尔斯只能用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去抓已经游走到肩上的蛇,却因为蛇身上那层湿滑的黏液没能抓住,转眼间,它已经贴在了他的耳边,嘶嘶吐着信子说:“别再往前走了,今晚昂萨斯特大人有场盛大的晚宴,不希望其他人去打扰。”
扎尔斯确信自己听见一条蛇这么说,恍惚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某本儿童文学的世界里,但那冰冷黏腻的触感盘亘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的清醒程度陡然提升,清楚地明白这不是开玩笑。
之所以没有伤害他,大约是因为披风还在他身上,这东西以为他是出于某种目的到这里来的恶魔,如果发现他其实是个人类,那说不定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扎尔斯发现自己的不安好像成为了现实,他带着披风都遇到了这东西,那格兰特呢?
。牛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