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扎尔斯收到了希望郡噩梦虫事件的结案报告。
报告还是采用非常传统的方式投递——桑切斯开车送来的,连带那个装满噩梦虫的矿泉水瓶一起交到了他手里,还给刻耳柏洛斯带了一箱新狗粮。彼时扎尔斯正在院子里洗车,听见喇叭声后关了水管擦擦手过来接,边签收边问他:“希望郡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桑切斯摇了摇头,“幸存的居民中大部分都暂时搬离,选择留下的数量很少,而且最近要举办集体葬礼,有些死者的亲属甚至不愿意来,觉得希望郡是遭遇了瘟疫,自己过来也会有生命威胁。”
为了避免引起社会恐慌,警方不可能对外公布事件真相,所以从隐瞒真相的角度看这或许是件好事。但与之相对的是,希望郡以后可能就只是一个居民很少的、半荒废的普通村庄了。
扎尔斯收下了报告,送走桑切斯后先回房间自己翻了翻,心情复杂。
还真被他猜中了原因,第一起游客死亡案件发生后,希望郡明令禁止居民向外透露,直到旅馆连续发生几起命案后仍然将其当作谋杀案看待,因为死的是游客,居民们只是远离旅馆和其他游客,也没有足够重视这件事的危险性。到后面终于有人发现了噩梦虫,虫子的数量却已经增长到他们没办法应付的程度,农场主人一家再也没有出现,其他人闭门不出,却仍然不断有居民死去。有人忍不住写了博文求救,不过因为网络中断的缘故,这通求救博文最终没能发出去。
噩梦虫筑巢的位置恰好在希望郡电缆的入口,随着巢的规模日益增长,联通地面以下后切断了电缆。或许许是没有人敢打电话给通讯公司报修,也可能是已经恐慌得没有心思上网,所以这里已经断网好多天了。
这场灾难持续时间不长,从希望郡居民开始闭门不出到他们开始处理,其实只过了不到十天。他们原本可以避免产生这么大的伤亡,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
报告篇幅不长,扎尔斯没花多长时间就看完了。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想,只觉得有些悲哀。
不向外透露的决定固然愚蠢,但旅游业是那里的居民赖以为生的收入手段,站在他的立场也没有什么好批判的。可悲的是最终有人想要向外界求救了,信号却到死也没能发出去,那种绝望该有多难熬呢?
他带着报告去敲埃德温的门,后者居然没在睡觉,很快就打开了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文件袋就明白来意,让开位置道:“进来吧。”
扎尔斯抬腿走进去,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进埃德温的房间。
此前他总是在门口跟对方说话,从未受到邀请进来。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个走廊尽头的房间比其他房间大一圈,但里面比其他房间都要空,几乎没什么家具,除了简单的纯色墙面衣柜以外,只有中间一张大得可容三人躺下的床格外引人注目。
虽然很空,不过意外地很符合埃德温的气质。
埃德温随手拉开厚重的深色天鹅绒窗帘,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把原本光线不足的房间照亮了。
“坐。”他走到露台前的椅子旁,对进门后就站在原地没动弹的扎尔斯说。
那里摆了造型别致的小圆桌和两张布质单人扶手椅,看起来像是专门为了谈话准备的。扎尔斯过去把报告放在桌子上,觉得这样光说有点尴尬,于是问埃德温:“要不要喝点什么?”
埃德温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没有拒绝他自告奋勇的跑腿:“咖啡,谢谢。”
扎尔斯便又去了趟楼下,从汉娜的咖啡机里倒了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又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上楼后还不忘把自己的参考书一起带上——难得埃德温邀请他进房间,他想趁这个机会和对方好好谈谈。
他带齐东西再进入房间时,埃德温背对着他,正趴在露台上往下看,扎尔斯还能听见刻耳柏洛斯的叫声,猜想他是在逗院子里的狗玩。他往前走了几步,埃德温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转身来看他,接过咖啡杯后还说了声谢谢。
“你把它照顾得很好,”埃德温说,“很少见刻耳这么亲近一个人。”
他也一样管狗叫“刻耳”,扎尔斯想。
扎尔斯确认自己没在埃德温面前这么叫过刻耳柏洛斯,或许这也是某种巧合。
“它很乖,大家都很喜欢它。”他说。
这话多少掺了点水分,刻耳柏洛斯的温顺听话还是很看人的。埃德温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客气话:“我还能不知道么,汉娜就和它水火不容,天天吵架。”
狗和人吵架的场面扎尔斯已经见过几次,讪讪地闭上了嘴,没再盲目夸赞刻耳柏洛斯。
埃德温看起来也对汉娜和刻耳柏洛斯能否和睦相处的可能性没有太大兴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拆开了他带来的报告,粗略看过一遍后点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
扎尔斯拉开啤酒罐的拉环,等着他接着往下说,埃德温却反过来向他提问:“你已经看过了吧,有什么想法?”
被他这个突然袭击打得有点措手不及,但扎尔斯也没多作纠结,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他。在他看来,埃德温长期处理这类超自然案件,希望郡这样的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见,或许对方的意见能让他更快地适应……
他做好了像在希望郡时一样被对方教育的心理准备,可出乎他意料地,埃德温听完以后点点头,夸奖道:“不错。”
“……嗯?”
扎尔斯满头问号。
“你的前任曾经说我的处理方式缺少一点‘人性’,但很遗憾,他自己也没有这东西。”埃德温说,“现在挺好,有填补这个缺漏的人出现了。”
“人性”与否先不提,他提起了缪恩没有细说过的人,又勾起了扎尔斯的好奇心。虽然时机可能不太恰当,不过扎尔斯还是问了出口:“你的上一任助手,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把“门”开在自己房间里,日夜守在它旁边免得有异界生物从里面逃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在扎尔斯看来,对方肯定不会像他一样看见异界生物还要查图鉴,从缪恩的描述里看,应该是个很强的人才对。
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会主动放弃这份工作,那他为什么会离职呢?要说殉职也不像,缪恩用的是“离职”这个单词,而且如果这份工作有这么大的危险性,他们大约也不会找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来做埃德温的新助手。
扎尔斯好奇了很久,终于有机会问到这个人,看埃德温的眼神里写满了求知欲,眼睛简直像是会发光。
“跟你长得差不多,两只眼睛一张嘴。”埃德温明显不想多谈,随口糊弄了他一下,就把报告丢还给他,“你去写个总结,然后跟这个一起带给汉娜,她会收起来的。”
扎尔斯还在想前任助手的事,下意识道:“怎么还要写总结?”
埃德温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们是正规政府合作机构,当然至少要走走形式。”
这种整理收纳案件的形式和警局的档案库类似,扎尔斯还是能够理解的。至于为什么是他来写,原因就很明显了:埃德温自己懒得动手。
扎尔斯任劳任怨地拿来纸笔,在他的口头指挥下结合自由发挥写了一段总结,然后把这张纸条夹在案件报告里,准备下楼拿给汉娜。临走前他带上了自己喝空的啤酒罐,又看了看埃德温已经空掉的咖啡杯,随口问:“要再帮你带杯咖啡吗?”
“谢谢。”埃德温不客气地把杯子推到他面前。
扎尔斯带着杯子下楼去,在楼梯下的房间里找到汉娜,把附带总结的报告递给她,然后又从咖啡机里倒了杯咖啡——居然还是热的,也不知是汉娜新磨的还是这咖啡机自带保温功能,如果是后者,感觉他应该给家里买一台。
但他当然没有主动开口问,毕竟汉娜不太愿意跟他交流,扎尔斯也就很识趣地决定安静进门,拿了东西安静离开。他安分得不得了,反而是汉娜主动叫住了他,疑惑道:“你怎么突然开始喝咖啡了?”
“给埃……呃,老大带的。”
扎尔斯下意识想直接叫埃德温的名字,又想起她和缪恩对埃德温的称呼,说到一半又硬生生改了过来。
虽然好像还没有直接叫过埃德温的名字,不过或许还是有点等级感比较正式,他慢半拍地想。
“老大居然没在睡?”汉娜狐疑地从桌子后面抬眼看他,“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她不相信也没办法,扎尔斯无奈道,“你自己上去看看?”
“不去,他肯定要指使我去干活。”汉娜翻了个白眼,从手边的糖果盒里摸出两包奶精丢给他,“老大很挑的,经常嫌我的咖啡苦,你给他加点奶吧。”
可是刚才埃德温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杯既没加奶也没加糖的咖啡,而且没对他表达什么意见,完全没有要加奶的样子。扎尔斯想了想,还是没告诉汉娜也许她被骗了很长时间,把奶精放在杯托上,端着上楼去了。
埃德温的房门还半开着,和他走的时候一样。扎尔斯端着咖啡轻轻敲了敲门板,里面传来含糊的一声应答,他便推门走了进去。
埃德温不在房间里。
房间里的摆设和他离开前没有两样,露台门还开着,窗帘随着吹进来的风轻微起伏,让扎尔斯有点摸不着头脑——刚才他确实听见有人应答的声音,埃德温到哪儿去了?
他把咖啡放在桌面上,正想看看无故消失的埃德温人在哪里,就听见身后那个和墙一体的大衣柜里传来异样的响动。声音听起来有点吓人,有撞到衣柜发出的声音,也有不知是人还是别的东西发出的痛呼声,好像有不止一个人在里面打架,而且打得很激烈。
扎尔斯皱了皱眉,放轻脚步小心地靠近衣柜,见里面声音未停,于是握住把手一下拉开了门。
两个人头互相撞着从里面滚了出来。
是真的人头,没有连着身体,会动的,还会说话,活生生的那种。光看头的部分,这两个人头和常人无异,有头发和五官,表情灵动,嘴里说的也是他能听懂的话,如果不是没有身体的话,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扎尔斯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神奇生物,站在衣柜前看两个光秃秃没有脖子以下部位的人头一边互相碰撞,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对方,虽然画面很魔幻,但他居然有一点想笑。
两个人头互骂了一阵,一边骂一边滚动,直到撞上床脚才迟钝地意识到有人把衣柜打开了。它们齐刷刷地扭转方向看了扎尔斯一眼,又看了看对方,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开始尖叫。
“啊——!!!!!”
尖叫的声音是和说话全然不同的尖锐,扎尔斯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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