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刹从两边床帐的缝隙中把空碗递了出去,守在床外的严墨拍了三下手掌,接过空碗。又有人进来了,是徐开远,他扶着一位老者,老者的眼睛上蒙着黑布。然后严壮双手抬着一张方桌走了进来,把方桌放在离床两步的位置。然后他又出去了。不一会,他又抬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五个碗,他把碗依次并排放在桌上,碗里冒出浓浓的药味,里面是熬好的汤药。
一切都在极度的安静中进行,月琼只能听到脚步声,不同人的脚步声,心下越来越紧张,这人要做什么?
「爷,已准备好了。」严墨隔着床帐道。
准备什么?月琼险些喊出来,他惊慌地看向严刹。严刹掀开了被子,月琼打了个寒战。拿过床内的棉袄,严刹不怎么温柔地给月琼裹上,然后自己套上了长裤。接着把月琼翻了个身,让他靠躺在自己的身上,用棉被盖住他赤裸的下身,露出了他的腹部,拿毯子把他和月琼的上半身裹紧。
肚皮凉飕飕的,张口,月琼突然发现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他要起来,更发现自己使不出力气。这人给他喝了什么!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可严刹的胳膊一动,毯子盖在了他的脸上。眼前一片黑暗。月琼更怕了,果然他的直觉是正确的!这人又想到新的法子折磨他了!
「不要害怕,只是给您调理一下身子。」
是徐大夫!
床帐掀开了,严刹对徐开远颔首,对方会意。月琼想求饶,奈何说不出话来,更是无法挣脱。
「过程中会有些疼,即使服了麻药,还是能感觉到,千万不能让他挣扎,否则前功尽弃。」那位老者开口。月琼吓得病似乎全好了,努力张嘴大喊,却只能发出「嘶嘶」声。一根手指塞进了他的嘴里,他想也不想地用力咬住,大不了,大不了他豁出去了!
严刹没有把手指抽出,任由月琼咬着。徐开远把老者扶到凳子处坐下,他走到方桌前,取出一个布包摊开,里面是一根根银针。
老者问:「药可是按我的吩咐熬的?」
徐开远答:「是。」
「可是按我吩咐的位置摆放的?」
「是。」
「好。」
老者敲了下拐杖:「都准备好了?」
「是。」
「好!第一针,天枢,龙血。」
徐开远取银针,沾取第二碗里的汤药,在月琼的天枢穴缓缓扎了进去。
「地海,龟甲。」
银针沾取第四碗汤药,扎进月琼的地海穴。
「中注,气血。」
第五碗汤药,银针缓缓刺入中注穴。
「水道,女娲。」
第三碗汤药。
「中极,地藏。」
第一碗汤药。
徐开远在老者的口述下,将一根根银针扎入月琼的腹部和腰部两侧。喝了麻药的月琼刚开始只是怕,但没什么感觉,可渐渐的,他的肚子越来越热,热到最后竟疼了起来。嘴里的指头一直没有抽出去,月琼却没力气咬了。好疼,哪里是「有些」疼,是「非常」疼。
汗水从额角滴下,月琼叫却叫不出,脑袋闷在毯子里,他喘不过气来,嘴里的手指抽出去了,毯子掀开了一条缝,月琼拼命呼吸。痛苦中,他看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那双眼正看着他。
到底在对他做什么?月琼想问。绿眼的主人只是看着他,不回答。调理他的身子是为了让他适应他的天赋异禀,还是让他适应江陵阴冷的冬天?粗糙的大掌在他残废的右臂上抚摸,月琼等着对方的回答。
「唔!」
喝了麻药的人,疼得发出了一点声音。绿眼的主人一直看着他,摸着他的右臂。月琼看不懂,看不懂他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
当徐开远扎下最后一根银针时,已过了一个时辰。月琼疼得冷汗直冒,眼里也有了水光。严刹又把毯子稍稍拉开,让月琼能呼吸得更顺畅。桌上的汤药换了刚熬好的,还是按原来的顺序摆好。徐开远把第一碗药拿给严刹,床帐放下,严刹拉开毯子喂月琼喝下。药汁顺着月琼的嘴角流到了严刹的身上。月琼已经疼得无法反抗了,他也反抗不了。
空碗递出,然后是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两个时辰后拔针。」老者叮嘱道。徐开远对严壮示意,他扶起老者,把他送了出去。严墨上前关了门。
「再给他喝一碗麻药。」在老者进来后就没有开过口的严刹说话了,并掀开床帐。严墨出了卧房。
「月琼公子,只要忍过这两个时辰,冬天你就不会再怕冷了。」徐开远看着王爷说。月琼大口喘气,耳朵里突突地响。若真如徐大夫所说,他忍;但结果他仍是会冷,他今后宁愿病死也绝不再让这位喜欢助纣为虐的恶大夫给他看病。
严墨返回,拿来了放了麻药的水,严刹喂月琼喝下。喝了药的月琼又被严刹包回了毯子里,疼痛渐渐缓解,他闻到了一股甜香,意识飘远。
月琼是在昏迷中被人从松苑送回来的,抬回来时,天已微亮。每一次他都是昏着出来,没有人怀疑府里最不受宠的他这一回不是因为侍寝。回到林苑后月琼开始高热,整个人都快烧糊涂了。徐开远在林苑进进出出,林苑内外充满了药味,洪喜和洪泰急得守在公子的床边不敢合眼。第四天,月琼的烧终于退了。
洪喜和洪泰哭着跪在菩萨面前谢菩萨保佑,而月琼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把炭火盆撤了。」他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白受罪。
洪喜和洪泰当然不会撤了炭火盆,而是给他端来早就煮好的菜粥。前后病了这么多天,原本就不胖的月琼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他胃口极好地吃了一碗粥一碟小菜,然后又昏睡了三个时辰,才算彻底地清醒。
这回,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的皮怎么这么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他记得他那晚没有侍寝啊,难道那人在他睡着的时候……也不对,若他侍寝了,应该骨头疼,肉疼,而不应该皮疼。伸出胳膊,月琼细看,只见胳膊红红的,好像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磨过一样,都出红血点了。
把凉胳膊放回被窝,月琼第一次生气地喊:「洪喜,洪泰。」
「公子?」
「从今往后,不许徐大夫踏入林苑。」
「公子?怎么了?」洪喜急忙问。
「他骗我。」
「公子,徐先生怎么骗您了?」
月琼瞪着床顶,非常非常生气。他怕疼,但想着今后将不再怕冷,他忍住了,可是他把胳膊伸出被窝后还是跟以前一样觉得冷,徐开远骗了他,根本不管用!
「公子……」
「不要问为何,总之今后我病了你们不许再去找他,他是庸医。」
「公子……」洪喜和洪泰面面相觑。
「答应我。」月琼很有威严地下令,左胳膊上冷出的鸡皮疙瘩还没消退。
洪喜和洪泰立刻道:「是,公子。」
这一回月琼是吃足了苦头,烧虽然退了,可他的肚子总是隐隐作痛。洪喜和洪泰想着法子给他做可口的饭菜,更是鱼翅人参的天天不断,让他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半夜去王府的库房偷盗去了,不然他哪能天天吃这些?不是都被他卖了吗?不过即使如此,那根可恶的羊肠还是每天都得放在他的体内。
自从他的烧退后,黎桦灼常常会来陪他,不过一天只会陪他聊一个时辰,从不多聊,说是让他好好休息,养身子。但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他也怕了。
屋外依旧阴雨不断,月琼屋内的炭火盆增加到了六个,洪喜还在外间生了一个火炉。月琼喜欢被褥衣裳都干干爽爽的,但江陵地处东南,夏天潮湿闷热,冬天湿冷严寒,对适应力极差的月琼来说简直是另一种折磨。
月琼的鼻尖在冒汗,可他还是让洪喜把炭火盆生得旺旺的,这样被褥就会干燥一些,不然他的身上会起红疹子,奇痒无比,而且这样的话他的右手也会舒服些。泡在热水里,月琼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皮已经不疼了,不知被什么磨出的红点也不见了,他问洪喜洪泰,两人皆一副不解的模样,也许是他昏过去之后,那人又不知用什么法子折磨他了。
腹部还是如常的平滑,没有针孔。热热的,隐隐有些疼。蜷缩在热水中只露出头,月琼暗道:他好像错怪徐大夫了,似乎,真的管用。虽然身子还是不舒服,可他好像没那么怕冷了。可是……按上腹部,月琼深思,那人为何要好好地为他调理身子?难道是想他身子好一些,他好多折磨他几回吗?月琼哗啦一声从浴桶中站起来,脸色苍白,他要不要揣着他那二百多两银子逃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