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祖母近日身子不大爽快,唯有太子和太平露了面,也不过远观而已。我和李成器到时,正碰上二人在低头闲话,太子只抿唇笑,太平却是时不时地笑出声。笑到欢畅时,众人虽不明就里,也会附和着笑起来。
如此气势,早已盖过太子。
“成器,”太平忽然看这里,“听闻你当年在临淄王府,曾当众舞剑,震慑一众朝臣王孙?”她这句话一出,四下里凡那夜在的,都三两附和起来。
李成器只微微笑着说:“当日仅为与姚大人以武会友,随性而至罢了。”太平笑了声,道:“今日正是武举日,姚大人也在箭场中,不如稍后再来一场比试,也好让应试考生见我李家皇族的气势,如何?”我看了一眼李成器,他略沉吟片刻,才颔首道:“恭敬不如从命。”
太平笑赞了句,便又低头和太子说话。
我见众人视线又去追着太平,才低声问他:“姑姑此举,可有何深意?”他侧头看我:“或许有,或许没有。”我疑惑看他,他略斟酌了下,才道:“隆基近日行事频繁,暗中交结大臣,曾有人说苏安恒亦是受他差遣,将会再请皇祖母让位李家。”我心头一跳,追问道:“所以太平有意让你压一压他?”
他微点了下头:“姑姑的谋算甚深,不想让他乱了大局。”我苦笑看他:“其中利害关系你要权衡好,隆基的性子你清楚,得失心太重。”他笑了笑,没说话。
约莫就这样坐了会儿,太平才说要出去走走。
众人紧随着,我倒是落得清闲和他走在后头,听他一一讲解这初设的武举。“今日是射箭,前几日是马枪、翘关、负重。”身侧有人在躬身请安,他略颔首,接续道,“到最后过初试的,还要检阅身形,言语等资质。”我笑:“前几个听着倒还像样,后几个……倒也有我朝的风范。”他轻扬眉看我,我才又道:“惊天文才,盖世武才,都抵不过样貌重要。”
他这才明白我的意思,笑叹道:“你一句话,可是将朝中才俊都骂了。”
我将双手笼起,呵着热气,好冷的天气,也难为那些应试的人了。他看我如此,索性伸出手,将我两只都合在手心里:“你自幼就怕冷,这两天正是最冻人的时候,先回帐中等我?”我努了努嘴:“我要看你射箭。”
他的所有,听旁人说了太多,可我亲眼见得却太少。
只要有机会,总不愿轻易错过。
“郡王。”身后忽然有人出了声。
我忙抽回手,回头正看到姚元崇,他看到我亦是有些意外,旋即就恢复常态道:“方才公主遣人来唤微臣,说是要臣与郡王比箭,臣百般推辞却难抗命,还望郡王手下留情。”李成器笑回道:“是姚大人手下留情才是。”
姚元崇忙摇头,又一拱手道:“当年那一场剑,臣就曾感慨此等皇孙,若不能挂帅上阵真是一大憾事。幸有突厥的贸然来犯,成就了臣的心愿,也成就了郡王的英名。不战而驱敌数百里,唯有郡王一人,臣万不敢比肩。”
姚元崇说的认真,我听得不禁微笑,看了李成器一眼。他像是有所感觉,低头也看了我一眼,那双墨色浓郁的眼中,唯有我的倒影:“永安,你可是想说什么?”我抿唇笑道:“没有,只是记起当年你灯影月下,那一场剑,”说完才去看姚元崇,“还有姚大人的剑术。”
姚元崇连说惭愧,我又道:“一个李家皇子,一个是朝中才俊,你二人都不能输。郡王立的是皇威,可若是姚大人太过谦让,岂不是让那些应试的考生会错意,以为大周容不下有才之人?”他愣了下,才恍然道:“县主说的是。”
我摇头道:“我是胡言乱语罢了,其实是难得见你二人再比试,可不想看推来挡去的客气谦让。”李成器只是笑,却并不再说话。
待姚元崇走后,他才温声道:“永安,我倒情愿你像我几个妹妹。”我不解看他,他才笑了声,静看着我:“不要整日想着如何帮我,该想的,是为本王生下一儿半女,也好宽慰我父王的心。”
他的声音很轻,却似字字重若千斤,听得我有些恍惚。直到心跳声几乎震得耳发痛,才低下头道:“当年你不是说,不愿留下血脉,让他也受这皇权纷争之苦?”他的声音就在耳畔:“自从有你,我想要的越来越多。不是皇位不是权势,而是娶你为妻,子女绕膝。”
我被他说的从内到外都烫了起来,静了会儿,他又道:“要不要让沈秋来看看你?”我诧异抬头,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脸,立刻明白过来,又窘又迫地踢了他一脚:“李成器!”
到箭场时,一切早已准备妥当。
远见李隆基立在太平身侧,似乎在听着姑姑的训话,只沉着脸抿唇不语。直到李成器和姚元崇试弓时,才侧头看了一眼,仍是神色不分明。多想无益,我暗叹了句,便又回头去看箭场中,那比肩而立的两人。
李成器已脱了袍帔,抬臂弯弓。待凝视片刻箭靶后,才抽箭搭于弓上,松手后随即一声闷响,正中靶心。人群中立刻连爆好声,还未待声音落下,他又连射九箭,均是狠扎入靶心。
我这里仅能看到他的背影,立于冬日阳光下,靴侧还沾了些残雪。如此三箭后他才将弓交于身侧内侍,那侧影如剪,我只双手握着茶杯,这么盯着他看,却忽然见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迎着他会心一笑,他亦是扬起嘴角,回过身,对姚元崇说了句话。
那日因着这一场比试,太平甚为欢喜,立刻吩咐了在宫中备下酒宴,直醉到深夜才肯作罢。也因折腾了一整日,次日我直到天大亮才起来,方才洗漱完,沈秋就已经晃悠着来请安:“县主,小人奉命来诊脉了。”
我愕然看他,再去看一侧喝茶的李成器,两人都是笑意满满地看着我,直看得我心头发虚,只能瞪了一眼李成器,无奈坐下,将胳膊伸了出去。
沈秋坐在塌旁,很是认真合眸,细细诊脉。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看了眼李成器:“直说?”李成器颔首:“但说无妨。”我听沈秋的话就觉有异,不觉紧张盯着他:“你对我二人还需隐瞒吗?有话直说。”他沉吟片刻才道:“郡王若要子嗣,或许还要等上几年。”
我心头一惊,脱口道:“为何?”李成器倒是站起身,走到我身侧坐下:“永安,别急,先听他如何说。”我点了下头,却紧盯着沈秋,见他似在斟酌,心更是沉了下来。正要追问时,沈秋已经抬头看我:“县主当年在临淄王府,是否每每喝药避子?”
被他这一问,我才觉有些难言,看了眼李成器,他只是轻握了下我的手,没说话。“是,”我又回头去看沈秋,“那时局势不明,我的确喝药避子。”他轻叹口气:“这些药再金贵,也是伤身的,给我几年,我会试着替你调理好身子,”他想了下,又道,“多年朋友,我也不敢相瞒,即便是我也只能说试一试。”
我听得心悸,余下的话都没大听得进去,倒是李成器问的仔细。待到沈秋走后,他安抚我道:“别想太多,至多是难有子嗣,身子并无大碍,只需慢慢调理即可。”我被他说得心酸,默了很久才说:“好在你还有许多妻妾。”
他微笑着看我:“永安,每次你不如意,都要拿这些话来让我难过吗?”我轻抽了下鼻子,眼眶烫的发酸,咬着唇没做声。他笑意又深了几分:“若有你,江山也可放手,何况其它。”他话语极平缓,却听得我有些怔住。
这是他初次对我说这话,分不清是感动,亦或是惊异。
他却像是说了句极平常的话,只是笑着看我,转而道:“不过你若是太想要个孩子,本王还需再用心一些。”
我啊了声,立刻推开他,却被他揽住腰,彻底压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