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胜在东城区当区长,经历了太多猫和老鼠的游戏,对套路熟悉得紧,道“由街道、绢纺厂、派出所、信访办同志组成的联合小组,已经坐上了飞机,在首都火车站、汽车站和信访局等几个地方去等着。只要发现这几个人,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弄回来。”
侯卫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道“我给市政府驻京办打好招呼,让他们也出面帮忙,他们在首都地头熟悉,还有,应该花的钱就要花,别因小失大。”
欧阳胜知道侯卫东是什么意思。在沙州,有些上访者已经变成了上访专业户,找到他们以后,上访专业户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有的上访者会要求坐飞机,还有的上访者差了餐馆的钱。侯卫东的意思就是花钱买平安,这也是地方上不得已而为之的通用做法。
“他们的钱都带得比较宽松。”欧阳胜是一脸苦瓜相。
侯卫东道“我们一起到黄市长那里去,这种大事得让他知道。”
黄子堤恰好在办公室,听到了这事,道“如果不采取措施,首都就是上访者的乐园了,这是政治任务,希望你们正确理解。等到此事解决以后,东城区相关责任人还是得受处罚,没有处罚,以后稳控工作就会流于形式。”
欧阳胜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市政府大楼,侯卫东继续留在黄子堤办公室谈事情。
黄子堤脸色铁青,道“绢纺厂出了这么多事情,说明领导班子不行,有必要在春节以后做一次大手术。你是分管领导,与江主任一起,给市政府推荐合适接替蒋希东的候选人。”
侯卫东这几天一直在深入接触绢纺厂,了解得越深,他越是谨慎,听到黄子堤有意要调整绢纺厂的领导班子,道“绢纺厂形成今天的局面,有体制、市场和历史等诸多方面的原因,单纯换领导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黄子堤干脆地道“这一届领导班子既然搞不好绢纺厂,留下来有什么用?春节以后,如果还没有起色,就要考虑更换领导班子。”
话不投机,侯卫东把嘴里的话也咽了下去,道“春节前,我想开一个大会,讲一讲企业安全生产的事。”
“姬市长在分管安全,他昨天也提出要开安全大会,企业安全生产只是一方面,两个会合在一起开,你先去和姬市长商量。”
离开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将春节前需要做的事情理了一遍,将晏春平叫过来,道“你把国有企业安全生产这一块文章准备好,等到全市安全工作会开过以后,在小范围内再开一次安全会。”
晏春平走出大门时,遇到了正往里走的任林渡。
“侯市长,我向你汇报工作。”任林渡走进了侯卫东办公室,他原本想直接称呼“卫东”,话到嘴边,看着宽大的办公桌以及身后的书柜,他还是采取了尊称。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林渡,现在没有外人,你说话怎么这样酸,我们是什么交情,有话直说。”
任林渡罕见地露出一些愁容,道“我不想在市政府办公室待了,我这个年龄,在这里没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敏锐地道“来市政府时,年龄和现在差不多,你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任林渡这才道“原本我不想在人背后说坏话,可是我实在受不了刘坤,他现在是主要领导的秘书,也就把自己当成了主要领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指手画脚。侯市长当了领导,比他级别高得多,也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老朋友,我惹不起,躲得起。”
对于刘坤的了解,侯卫东是从毕业后的那一夜开始的,他深有同感地道“你想到哪里去,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听说市政府驻京办主任春节后要调回来了,我想到驻京办去。”
侯卫东才和朱民生一起泡澡,又和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一起称呼蒙厚石为“蒙叔叔”,在这种情况之下,搞定驻京办主任还是有一定信心,他就道“这事我来办,如果不出意外,问题不大吧。”
听到侯卫东如此肯定的答复,任林渡很是兴奋,兴奋完了以后,他心里又涌起了一阵悲哀,暗道“对我来说是难于上尖刀山的事情,对于侯卫东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他原本是三十岁的市政府办公室科长,也应该算作是前途无量,却由于有了侯卫东这个参照物,他的努力就显得很有些可笑。
“郭兰,我不想在市政府工作了,主要是受不了刘坤,他是主要领导秘书,比杨森林和侯卫东还要牛。”
郭兰看了来电显示,知道他是用的办公室电话,道“你在办公室打电话吗,小心隔墙有耳。”
“我都混到这个地步了,还怕什么?”
郭兰劝道“你的位置挺好,姬市长在省里关系很多,给他服务两年,出去也能当个副处级实职领导。”
任林渡道“那时我都三十好几了,没有什么意思,我想调到驻京办事处。在京城混几年,长长见识,结结人脉,做做生意,强过在小地方给人当牛当马十倍。”
郭兰道“你浮躁了,其实大多数干部都没有你任职速度快,杨柳、刘坤现在也是科长。你们是正常而顺利的任职速度,只有侯卫东算是异类,他是特例,我们不能和他比。”
任林渡固执地道“我们都和侯卫东一条起跑线,为什么不能与侯卫东相比?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早些离开沙州。”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郭兰一边跟任林渡说话,一边拿起手机。手机上是一串熟悉的号码,这是省委办公厅赵东的电话。
任林渡在电话里听到了手机铃声,道“你接手机吧,等事情办好了,我再跟你联系。”
郭兰放下座机话筒,并没有马上接手机,而是静静地看着在桌上一边响一边抖动着的手机。
手机在桌上第二次跳舞时,她还是拿起了电话。
“郭兰,如果你真想考岭西大学的研究生,我给你打招呼。”赵东的底气很足,他如今是省委书记的身边人,给岭西大学打个招呼,轻松搞定。
郭兰下意识地拒绝这次帮助,道“谢谢赵部长关心,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赵东鼓励道“你深造以后,出来可以到省委机关来,省委最需要有实践经验的高学历人才。”
“如果真想考岭西大学,再来麻烦赵部长。”
赵东爽快地道“欢迎你来麻烦。”
放下电话,郭兰心情颇为复杂。副书记莫为民打来电话,道“郭部长,组织部送过来的名单我看了,我有一个想法,县委机关党工委缺书记,我建议由卢飞同志担任。”
卢飞出任过飞石镇、红星镇的领导职务,前任县委书记侯卫东在治理整顿铅锌矿时,卢飞是积极参加者,受到侯卫东的赏识和提拔。
郭兰委婉地道“卢飞同志年富力强,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放在第一线,更能充分发挥他的作用。”
在成津县,在侯卫东当政期间,莫为民副书记基本上被侯卫东和郭兰架空了,在人事问题上没有发言权,如今换了县委书记,他开始一点一点地与郭兰争夺用人权。
这一次,莫为民下定了决心,不准备让步,道“机关党工委职能被弱化,正是由于我们领导干部的认识有问题,总是把老、弱、病的同志安排在机关党工委,党工委的工作如何能抓得起来。我们要改变用人方法,配齐配强机关党工委。”
郭兰道“既然莫书记在如何使用卢飞上有不同意见,我建议暂时不考虑卢飞同志的使用问题,保持原职。”
莫为民道“组织部再研究一次,成熟以后,再报方案。”
电话听筒里传来“啪”的一声响,这个声音将莫为民的情绪传了过来。郭兰有些心烦,组织部长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她不愿意与人为敌,却总有人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这时,窗外突然刮起大风,将桌上的文件稿子吹得满屋乱飞,乱纷纷如烧透的纸钱。她脑中想起纸钱的形象,突然觉得喘不过气,走到窗外,一股寒风从北而来,院中树叶在空中飞舞。
电话刺耳响了起来,手机里传来郭师母的哭声“你爸不行了。”
“妈,你说什么?”
“你爸摔了一跤,送到益杨医院,医生说不行了。”
郭教授已是两次中风,再摔跤就不是好玩之事,郭兰说话已经带着哭腔,道“妈,你别吓我。”
“快回来,晚了来不及。”
郭兰叫上汽车,直奔益杨县。
成沙路建成以后,从成津到沙州就成了通途,郭兰平时不坐快车,此时犹嫌车慢,当驾驶员开到了一百二十码,她仍然嫌慢,最后,驾驶员将车速提到了一百五十码。从沙州上了高速路,小车一路飞奔,二十来分钟就到了益杨县。驾驶员陪着郭兰一路奔上益杨医院四楼,刚找到病房,在门口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郭兰慢慢走进病房,跪在地上,拉开盖在父亲脸上的白床单。
郭教授静静地躺在床上,表情没有一丝痛苦,右手还拿着一本书,握得很紧。
眼泪顺着郭兰脸颊慢慢地滑落,滴在衣服上,很快就将衣襟打湿。
司机看到此景,来到屋外,给县委常委谷云峰打电话。
谷云峰接到电话,先给曾昭强报告,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这才开始做其他的安排。
接到谷云峰电话时,侯卫东正在与蒋希东谈话,他马上结束谈话,道“蒋厂长,今天先谈到这里,你安心回去工作,生产搞上去了,销售渠道畅通,绢纺厂才能恢复活力,社会才能稳定。在春节期间,稳定是重中之重,至于到北京上访的五人,要通过厂里做好安抚工作。”
蒋希东有一肚子计划,如今最担心的是在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时,突然被解除了职务。那一天易中岭又是拉拢又是威胁,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此时,面对分管副市长,蒋希东比平时更加小心翼翼,黑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道“侯市长你放心,我回去就做工作,让家里人通知上访的人尽快回来,决不给市里增添麻烦。”
侯卫东为了稳住绢纺厂,以便实施计划,同样是和蔼可亲,将蒋希东送到了门口,道“东南亚金融风波基本过去,这对绢纺厂是好事,你们要多研究市场,发挥厂里的设备优势和人才优势,我相信绢纺厂能重振雄风。”
蒋希东为了让侯卫东安心,透露点口风,道“侯市长放心,我们已经联系了一些老朋友,开了春,产品的销路应该能打开。”
侯卫东用力地握了握蒋希东的手,道“市政府是相信绢纺厂班子的,我希望尽快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蒋希东道“请黄市长、侯市长放心,有你们的支持,绢纺厂一定会走出困境。”
是否与易中岭合作,一直在蒋希东脑海中沉浮。合作有合作的风险,但是发笔小财是没有问题的;不合作,最大的危险是忽然被摘掉官帽,如果这样,几年来的准备就化成了泡影。
从侯卫东办公室出来,坐在小车上,蒋希东心灵深处激烈交战着。
来到绢纺厂大门,听到了轰隆隆的机器声,他下定了决心“富贵险中求,我不能让易中岭插手绢纺厂的事情,多年准备,凭什么让他来插一腿?”
侯卫东接到了谷云峰电话以后,心情沉重起来,他将工作抛在了一边,抽了一支烟。
“郭兰啊郭兰,怎么会遇到这事!”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刚才接到了成津县委办公室主任谷云峰的电话,成津组织部长郭兰的父亲去世了,我晚上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