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辈,再往前直飞百里就到了。”徐年仰起头,望着踩着霜华剑御剑飞行的敖夜。
恰巧这时,银灰色的长剑划过圆月,身材高大的黑衣剑修立于剑上,腰背挺直,一手背于身后,另一手则拎着徐年的后领。
闻声垂首时,清凉的月光将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映照得熠熠生辉。藏于面具孔洞之后的沉静黑眸,其间的光彩竟不比月辉与面具上的银辉逊色丝毫。
徐年突然有些好奇这位前辈面具下的真容,想来应是品貌非凡,如此才与通身不凡的气质与伟岸的身材相得益彰。
敖夜收回视线,体内灵力往下流淌,待注入到霜华剑内后,速度骤然提升了一大截。
迎面的夜风愈发猛烈,不慎破了徐年最初设下的防护罩,吹得他头发乱舞、眼睛紧闭,灌了几口凉风后,才手忙脚乱地张开一个新防护罩,再没有心情去想敖夜的真容。
忽然,霜华剑在距离青云宗不远不近的地方猛地一停。
低着头正在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衫的徐年正欲抬头询问,就见一旁的银灰色长剑俯冲而下。
速度之快,几乎令他以为好心前辈突然疯了,要带着他一道寻死。
就在徐年心跳剧烈,忍不住失声尖叫的时候,霜华剑在离地面约一丈处骤停。
然而徐年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敖夜便松了手,使得他落地后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
敖夜从剑上跳下来,随后霜华剑便化作一道流光撞进他胸口凝成一朵霜花。
从头到尾,他的剑都未令徐年碰过一下。
“前辈,这两张符可使您进出那位太上长老的两仪峰。”徐年在敖夜的目光下手忙脚乱地取出两张符篆,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恭敬道,“只是两仪峰十三年前就被宗门封禁,现下里头是什么情况,晚辈也一无所知,还望前辈小心行事,若有不对之处便速速撤离。晚辈虽想查清堂兄的死因,但万万不敢连累前辈因此出事。”
敖夜接过,一张放进袖中,另一张拿在手上。指尖甫一摸上那黄纸朱纹的符篆,他便感受到其间的奥秘,顿时心知徐年所言非虚:此符篆确实需要元婴期的修者方能承受。
也是了,能突破青云宗大乘期修者在两仪峰所布下的结界,此符自是不一般。
而能画出此符的徐年,一个不过金丹期的年轻修者,夸其一句“天才”也不为过。
敖夜往前走了两步,望着远处山岭间若隐若现的宫殿,右手两指捏住传送符微微用力,正欲使用时,却听身后的徐年喊了一声“慢着”。
“还有何事?”敖夜回过头,斜倪了一眼身后的徐年。
徐年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前辈是个好人,我不能害了您。这事便算了吧,待日后晚辈到了元婴期自会去两仪峰探查,若是有幸查出晚辈的堂兄与您后辈的死因,定不忘告知前辈!”
敖夜眸光一暗,胸口处的霜华剑悄然化作流光,一路顺着衣袖滑至左手心处,“此事你有所隐瞒?”
徐年就差把头摇成拨浪鼓了,怕敖夜这位好心前辈产生误会,他赶紧解释道,“不不不,只是有一事晚辈不大确定,怕会因此害了前辈而已。前辈对晚辈有恩,晚辈万万不能让前辈冒这么大的风险。”
霜华剑重归原位,敖夜心中杀意渐消,问道,“你有何事不确定?”
徐年面露苦笑,叹道,“不知前辈是散修还是有宗门?若是身在宗门,想来会见识到一些不可说之事。晚辈费尽心思,也只知道当年遴选弟子是那位名为乌沧的太上长老所下的命令,因有位姓黄的师兄死在了凡间,我堂兄徐杭等师兄弟才只遴选了六七个弟子就匆匆返回了上界,谁知不久就丢了性命,唉。”
顿了下,徐年接着说道,“据我那位在惩戒堂当差的好友说,除我堂兄外,那批弟子及其他师兄弟皆在回宗的当天就直接去了两仪峰,此后再不见出来。数日后,我堂兄及那黄姓师兄的师尊曾一同前往两仪峰。虽然好友未再透露更多的事,宗门也不曾言明他们具体是在何时何地仙去,但巧合多了,便不得不令我怀疑两仪峰与那位后来再无消息、不知死活的太上长老。”
敖夜皱了下眉头,“所以你是在担心那位太上长老?”
徐年重重地点了下头,认真道,“是!宗里虽然封了两仪峰,但却未曾透露过关于那位太上长老的丝毫下落。故而晚辈着实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以及他此刻是不是就在两仪峰上。太上长老已至大乘期,您若不慎撞上,恐有性命之危。”
“无碍。”敖夜淡淡道,“你甘愿为了堂兄不顾宗门禁令也要查明真相,我亦情愿为了旁人不顾生死也要找出凶手。”
说罢,敖夜用了符篆,瞬间消失在徐年面前。
徐年无事可做,只得来回踱步,不断地在心里祈祷好心前辈此行能够一帆风顺。
而那厢,敖夜再睁开眼时,已是身在两仪峰上。
周围没有光亮,只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幸而敖夜此刻已非凡人,便是
这儿再黑,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峰上荒草丛生,却无虫鸣鸟叫之声,着实寂静得可怕。
不,应当是死寂。
敖夜提高了警惕,神识一点一点地往外蔓延,不想还没找着乌沧的洞府,就先“看到”地下埋着十多具森森白骨,其上没有血肉、毛发亦或者衣物的存在,若说是被虫蚁啃食殆尽,但自他来到这峰上,就未发现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活物。
敖夜一一记下那些尸骨的尺寸,随后神识继续往前寻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一不起眼处发现了乌沧的洞府。
大步过去后,果不其然,敖夜在洞府入口处看到了封印,同样是出自大乘期修者之手。
而他身上只剩下一张传送符,本是留着离开这里之用,但眼下——敖夜没有犹豫,袖中的符篆落入手中,带着他再次突破结界,进入到洞府内。
一进入,恍然间,敖夜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一处刚经历过杀戮的地方。
入目所及皆是殷红之色,不祥而诡异。且呼吸之间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敖夜不得不封闭了嗅觉,才得以继续探查。
行至洞内正中央,敖夜低下了头,他脚下的地面被人画了一副诡异的阵法,多看几眼便觉胸闷气短,种种不适齐齐涌来。
敖夜连忙移开了视线,却瞧见了满满一山壁规整的凹槽,里头只剩下两盏长明灯,一明一暗。
暗下的那盏,里头的气息与此间洞府残留的气息一模一样。
看来,那名叫乌沧的太上长老已然身死道消了。
敖夜走近,伸出手取下犹亮着的那一盏,红色的烛火在金色的莲座里摇曳,虽微弱,但却已燃了千年不灭。
想了想,他从佘宴白所赠予的储物袋内取出一块玉当场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盒,然后将那盏长明灯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随后,他凑近了山壁,指尖抚上那殷红的颜色,发现那并非血,而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
敖夜仔细记下后,又在洞内四处搜寻。不一会儿,他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块品质上好的通灵石,观其痕迹似乎使用了许多回,但这种东西不会留下通讯双方的任何讯息,故而他只是扫了几眼便不再关注。
乌沧洞府内的东西不多,敖夜又找了一会,却再未发现一丝异样之处。
正欲想法子离开时,忽然有一道强大的神识向两仪峰扫来。
敖夜虽反应极快隐藏了自身的存在,但还是教那位大能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当即有一道带着庞大杀意的威压袭来,试图将敖夜碾死在洞内。
敖夜身上的遮掩一层层溃散,无法,他只得握住霜华剑往剑内注入全身的修为,然后一剑刺向那道威压。
两道力量发生剧烈碰撞,一半两相抵消,一半则化成能量波呈环状往外飞速扩散。
敖夜被震得虎口发麻,喉间顿时涌上来一股腥甜,大半被他咽下,小半则从紧抿的唇缝间渗了出来。
因祸得福,洞府的结界和两仪峰上的结界被震出了一道裂痕,使得敖夜有了出去的机会。
敖夜立即翻身躺在霜华剑上,令其载着他飞速逃离此处。
霜华剑不负星罗城那老头口中的神剑之名,生死之际的速度简直快到令人叹服。
待青云宗那位发觉了敖夜踪迹的大乘期修者瞬移过来时,举目四望,周遭已无霜华剑的身影,气得几欲噬人,不禁啐道,“哪来的宵小?莫让老夫抓住,否则定将你挫骨扬灰!”
然而任凭他的神识如何搜寻,皆未发现他口中“宵小”的一星半点的踪迹,不禁气得更狠了。
霜华剑飞经等候多时的徐年身旁时,敖夜翻了个身,单膝跪在剑上。一手按在剑上撑起身体,另一只手再次拎起徐年的后领。
因过于突然和敖夜御剑的速度太快,这回徐年来不及做防备,直接被夜风吹得头发衣服皆乱,风刮在身上像刀子似的,就差开上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了。
霜华剑带着两人一直飞了很远很远,才在一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下。
敖夜丢开徐年,拄着剑勉强站着。但他知道,此刻只要有人轻轻推他一下,他说不定就会倒下。
“前辈?”徐年拂开脸前的一片乱发,惊道,“您受伤了?发生了何事?”
“我被发现了。”敖夜哑声道,“无事,不过那人并没有追上来。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你近期最好莫要回宗门。等上个三年五载,待此事平静下来,你再回去也不迟。”
“是,晚辈一切都听前辈的。”徐年抖着手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一枚丹药,然后紧张兮兮道,“这是养元丹,您先赶紧服下吧。”
敖夜摇了摇头,拒绝了徐年的好意,“我只是有些乏力,并无大碍。”
徐年仰起头,看着从敖夜面具下方滴落的红色液体,不大相信他所谓的只是有些乏力。
他能看得出来,这位好心前辈既然拒绝了他,就不会轻易被他劝动,只好打消了念头。
敖夜缓了一会儿,然后以指做笔,用灵力在空中描绘出数十具尸骨,问道,“我在两仪峰上发现了这些被掩埋于地下的尸骨。你看,里头
可有你的那位堂兄?”
徐年一一辨认,最后视线落在一副尸骨上,面上露出悲伤的神色,“有,我观这具尸骨若覆了血肉,有些像我堂兄。我师尊说堂兄被埋入了宗门的公墓,我还曾去祭拜过,不想原来我堂兄的尸骨竟在两仪峰上,而我连为他收敛尸骨好好安葬都做不到!”
敖夜闷咳了一声,哑声道,“我担心那些尸骨被人设下警示,故而未敢妄动。且他们既已入土,倒不如不再妄动,免得惊扰了亡魂。”
他这话只是想安抚徐年,免得他为了安葬堂兄的尸骨而贸然去那两仪峰。经此一遭,想必青云宗对两仪峰的戒备会愈发森严。
而若换做是他,恐怕便是拼了性命也不愿在乎之人躺在惨死之地,还连具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徐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哽咽道,“前辈说的是,晚辈都听您的。”
他这一哭,敖夜便愈发觉得他像敖珉。元朔帝与叶修筠先后离世那段时间,他有时不禁担忧敖珉若是再哭下去,会哭瞎了他那一双眼。
“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轻易落泪?此乃懦夫之举。”敖夜现下说的义正辞严,全然忘了当初自个趴在佘宴白怀里无声落泪的时刻了。
敖夜取出一块灵石,吸收掉里头的能量,然后继续用灵力作画,乃是乌沧洞府山壁上的红色符文。
他只绘出了一小块,便停了下来,问道,“徐年,你可认得这些符文?”
闻声,徐年抬起头,仔细观察着敖夜面前的符文。
半晌之后,他皱起了眉,“我勉强只能认出来一点,似乎是将什么转化为什么。这太深奥了,恕晚辈才疏学浅,无法完全参透这符文的真义。但晚辈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并非正道修者会用的符文。”
敖夜想起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李氏一族,再想想在两仪峰上干干净净的数十具尸骨,不禁将二者联系在了一起。
他怀疑乌沧修了邪法,并最终因多行不义而死。只是他为何要假扮李氏子煽动东秦上下,意图逼他处置佘宴白呢?
两人一个是上界大能,一个是下界凡人,缘何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然而乌沧已死,他再寻不到答案,也无法亲手为佘宴白报仇雪恨。思及此,敖夜顿觉一阵胸闷,喉间又涌上来一股腥甜。
不,还有那盏仍亮着的长明灯!
敖夜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此灯能留在乌沧的洞府中,必有蹊跷之处!或许他能通过寻找此灯的主人来找到真相!
“你堂兄与其他人应当是死于乌沧之手,然他洞府内有一盏已然寂灭的长明灯,内里乃是乌沧自己的气息,想来他应是被青云宗清理门户了。此事已了,你日后且安心修行吧。”敖夜再次咽下口中的鲜血,缓缓说道。
他并未提及那个比符文更加诡异不祥的阵法,也没有提及那盏仍亮着的长明灯的存在。
“可宗里为什么不把此事公之于众呢?”话一出口,不用敖夜作答,徐年就明白了,无外乎是为了宗门的名声罢了。
捂住知情者的嘴,封禁了事发地点,再悄悄杀了凶手,就能把宗内太上长老杀害数十位弟子这等恶劣之事掩埋,而青云宗仍旧是上界里“干干净净”的大宗门。
至于无辜惨死的人,在乎他们的、执意想要一个真相的也唯有像他与前辈这样的、死者的亲近之人罢了。
然而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们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还将与旁人一样对此事保持缄默。
徐年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为自己身处于这样的一个宗门而感到可悲。
他眼角流出了泪,嘴巴一张,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前辈,我师尊教我做个德才兼备的正人君子,可我到今天才发现,我师门上下却是伪君子盛行,我宁愿面对星罗城内的真小人,也不愿再看他们一眼!”
“你还小,莫想得过于偏激。”敖夜叹道,“你既已拜入青云宗,此生再难脱离,不妨做个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可是前辈,我怕时间久了,我也黑了心肠啊。”徐年深感悲哀道,“我以前只是有所耳闻,现下轮到自己遇上了这等事,才知何叫感同身受,那是唯有自己遭遇过,才能切身体会到的痛苦啊。”
徐年幸运地遇到一个好师尊,将他护得极好,灵石宝物样样不缺,旁人一入上界就会遇到的糟心事,他却数十年不曾遇见过。
直至今日,他才猛然窥见这残酷而绝望的现实的一角。
敖夜拄着剑走到徐年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真的吗?”徐年愣愣道。
敖夜点了下头,郑重道,“放心,若有朝一日你走了邪门歪道成了作恶多端之人,我定会亲手取你性命。”
听着这一句威胁的话,徐年突然止住了眼泪,笑得轻快,“好!我也相信前辈能说到做到!”
此时,天已开始亮了。柔和的天光将天地间的暗色渐渐驱散,令人心头一轻,仿佛心底的晦暗也随之一道消散了。
敖夜松开手,霜华剑几乎贴着地面横在他身前。他缓缓踏上去后,对徐年说道,“既然真相已知,你
便莫再惦记此事,此后当一心修行,以期早日飞升。”
徐年后退一步,朝他拱了拱手,“谨遵前辈教诲!”
“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敖夜捂住闷痛的胸口,望着远处渐白的天际怔怔地想:何时,他才能修得太上忘情,再不会一想起那人就痛得神魂都在颤栗呢?
徐年面上露出些许不舍,但心知他与敖夜不过是萍水相逢,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便道,“后会有期!晚辈祝前辈一路顺风!”
嗖的一声,霜华剑载着敖夜寂寥的身影飞向远处。
徐年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尚未付酬劳,忙解下腰间的储物袋举起来,大喊道,“前辈,晚辈还未给您酬劳——”
晨风送来敖夜的回答——不必,你自留着用便是。
敖夜御剑直接飞回了剑宗挽云峰,却从其他弟子口中得知叶修竹在他离开后不久便有所感悟,已然闭关多时。
至于何时出关,那就是说不准的事了。对修者们而言,少则三年五载,多则成百上千年,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敖夜并未多想,在挽云峰呆了段时间,待内伤一养好,他便去任务堂接下了所有能接的任务,不管是难是易,危险的还是不危险的。只要能接,他通通面不改色地接下。
此等前所未有的豪迈之举,惊得剑宗其他或来领任务或来交任务的弟子皆以为他疯了,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么多任务,叶师兄得做多久才能做完?他这是疯了吗?”
“谁知道呢,依我看,叶师兄想做完这些任务,怕是得把上界跑个遍吧?就算他不嫌累,难道还不嫌麻烦吗?”
“他这是为嘛呢?难不成是闲的?”
作者有话要说:1、徐年小朋友和阿夜莫得感情线,有也是亲情(bushi)哈哈哈
2、晚安呀
3、感谢在2021-07-1523:40:31~2021-07-1623:5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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