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花千树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姑娘能来落枫观,我真的很高兴。”张苻苓说道。
“比起上一次见到你,道长的脸色好了许多。”花千树说道。
“上一次,你我相见的时候,我是病人。为何生病呢,原因有二、一是穷,二是不得志。”
“现在道长的病痊愈了?”
“嗯!好得差不多了。”张苻苓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嘴里说道:“香辰师弟将我接到了落枫观,不但给我治好了病,还给我安排了一份差事,管理账目,抄写经文之类,每个月给我开十两银子的薪俸,有了这份差事,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去哪,就去哪,真想不到,四十岁以后,我也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悠闲日子。”
“原来我姐姐曾经给我说过,人间有一副灵丹妙药,唤做银钱,可治八成疾病,可解九成烦恼。”花千树感慨道:“原来,每个月十两银子的作用,竟然有这么大。”
“现在,我每个月不止赚十两银子,我还有许多的外快。”张苻苓笑道:“我研究了二十年的《周易》,曾经写了许多关于《周易》的文章,送去书局,被人当作废纸,丢进茅厕之中。书局的人对我说,世人不知你张苻苓是何许人也,谁又会心甘情愿地掏钱,买你写的文章来看呢。后来,香辰师弟说我将事情的步骤弄反了。应该先博名,再著书立说。于是,他安排我给那些来落枫观烧香的香客算命,测八字。还说,十年之后,若是我有了名气,再著书立说,望舒县的百姓会抢着买我的书。
若是放在从前,打死我,也不会做这般下作,丢脸面的事情,可是碍于师弟的面子,我便拉下脸,去做了,做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从前的我,实在是浅薄之极,清高的可笑,我懂《周易》,占卜之术在从前的我看来,只是不入流的江湖骗术。可是,望舒县的百姓就喜欢《周易》中的占卜,不喜欢《周易》中的哲学,他们问我一件事,我帮他们占卜出结果,他们不但从口袋里掏钱给我,还向我表达了诚挚的敬意。”
“也就是说。”花千树说道:“你来到落枫观的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喽?”
“非常非常的开心。”张苻苓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我想明白一件事情,从前,我与人打交道,都是想对面的这个人能为我做什么,现在,我与人打交道,都是在想,我能为对面的这个人做什么!想通了这一点,整个人活得轻松了许多。有些人从我这里算卦之后,过一段时间,会带着他的亲戚、朋友回来找我,还跟别人介绍说,我是半仙之体,料事如神。人啊,这辈子,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擅长什么,然后,一门心思地将这门手艺做到极致。真正到了极致之后,在世人的眼中,你就是大师。”
花千树一声叹息,自言自语道:“我的擅长又是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张苻苓说道:“你们胭脂林的那个祝柔,会看孕妇肚子里怀得是男孩,还是女孩,每一日,登门找她的香客络绎不绝。”
“这都能行?”花千树惊得瞪大双眼。
张苻苓笑道:“芸芸众生啊。吃饭,穿衣,住房,远行,诊病,读书,需求是多元的,我师弟既然不计前嫌,将你请回落枫观,自然有他的用意。”
“哎……”花千树一声叹息,缓缓说道:“步香辰杀了我的姐姐花白露,现在却有给了我一份差事,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应该恨他,还是应该感谢他。”
“别想这么多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张苻苓说道:“人与人之间,讲究一个缘分,你与那个花白露缘分尽了,你想跟她在一起,求不得。你与我师弟步香辰有缘,你的心中即使万般无奈,天天都能见到。这个事情,不是个人能够决定了。”
“说的也是。”花千树认可了张苻苓的说法。
一阵夜风吹过,花千树眯着眼睛,缩着脖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天冷了,早点回屋吧。”张苻苓说着,脱下自己的长袍,披在花千树的身上。
花千树感激地望了一眼张苻苓,嘴里说道:“道长真是一个体贴的人。”
张苻苓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道长的妻子,嫁给道长一定过得很幸福吧。”花千树试探性地问道。
张苻苓一声长叹,缓缓说道:“我那亡妻只见过年轻时狂妄、傲慢、自以为是的我,若是看到中年之后,变成今日这个样子的我,不知她会做何感想。”
花千树说道:“道长的才情,高过步香辰。只是生性淡然,不然的话,落枫观的观主怎会轮得到他来做。”
张苻苓笑道:“过奖了,你这个小姑娘,嘴巴真甜。”
花千树侧着头,笑吟吟地问道:“我的嘴巴甜,你想不想尝一尝?”
“这个……”张苻苓一下子愣住了。
花千树舔了舔嘴唇,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张苻苓,痴痴地说道:“好久好久,没跟男人亲嘴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就忍不住地流口水,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了。”
“这个事情,怕是有些不妥吧。”张苻苓一脸地尴尬,四周地张望,生怕被旁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花千树羞红了脸,低着头,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走了几步,脱下一只绣花鞋,丢在地上,转眼间,进了自己的屋子。
张苻苓捡起地上的绣花鞋,纠结再三,走到了花千树的屋门前,刚要敲门,忽然间从屋中伸出一只芊芊玉手,一把将他拽进了屋子,“咣当”一声,关上了屋门。
第二日清晨,曲氏姐妹早早起来,准备了早餐,众人起床之后,汇聚到餐堂吃饭。张苻苓与花千树肩并肩坐在一起。
“道长,吃一块笋。”花千树将一段竹笋夹到张苻苓的碗中。
“姑娘,吃个鸡蛋吧。”张苻苓将一个剥好的煮鸡蛋放到了花千树的碗中。
两人对视,眼中写满了浓情蜜意,脸上都是狗男女偷情得逞的满足与欣喜。
步香辰见此情景,望了望身边的段成世,段成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逼。
步香辰冲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往桌子的对面看去。段成世顺着师兄的眼神,抬头望去,只见花千树从自己的碗中,将那枚煮鸡蛋又夹回张苻苓的碗中,嘴里说道:“你吃吧,昨天晚上看把你累得那个样子,我看在眼中,心疼了要命。”
段成世托着下巴,看了半天,拿起自己的那枚煮鸡蛋,剥好之后,放进了步香辰的饭碗之中,含情脉脉地说道:“师兄,这几日,你辛苦了,我看在眼中,也是心疼得要命,吃个鸡蛋补一补吧!”
步香辰被师弟的举动吓得一激灵,没拿住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掉落在地。开口骂道:“滚,滚,离我远点。”
段成世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茫然地说道:“现在,我是越来越猜不透师兄的心思了。”
陈休想手里端着饭碗,冷眼旁观,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张青寅,压低声音说道:“师兄,你可知道,祝柔和花千树是什么关系?”
张青寅“吸溜吸溜”喝着稀饭,嘴里说道:“我怎会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都是胭脂林走出来的,应该是姐妹关系吧。”
“姐妹关系。”陈休想嘿嘿一笑,嘴里说道:“那以后你跟我张叔就不能父子相称了!”
“你说什么?”张青寅的眉毛立了起来。
陈休想说道:“若花千树的岁数比祝英大,以后你就是你爹的妹夫了,若是祝英的岁数比花千树大,那就有意思了,以后你就是你爹的姐夫了。”
张青寅将饭碗往桌上一放,怒道:“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陈休想不吭声,怒着嘴示意张青寅往对面看。
张青寅顺着陈休想的指点,向对面看去,只见张苻苓吃着花千树夹过来的煮鸡蛋,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个十几岁的孩子。而一旁的花千树,双手托着下巴,眼神迷离地望着张苻苓,那个样子,好似潘金莲初次见到了西门大官人。
看了一阵,张青寅也瞧出了异样,他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爹,我瞅着,你跟这个新来的花千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住我?”
“不得无礼。”张苻苓沉着脸说道:“怎么可以直呼其名,记住,这是你花婶婶,以后见了面,记得行礼、问好。”
张青寅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肩,忿忿地说道:“爹,上个月的这时候,你还成天为了活着而努力了,怎么着,这个月病刚好,立马就给我找了一个新的后妈?”
张苻苓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没有拜堂,不用着急改口,你就叫花婶婶就行。”
张青寅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苻苓继续说道:“昨夜,我跟你花婶婶合计了,我们打算将来再给你生个妹妹,不生弟弟了,放心,将来爹的遗产都是你的,你不用担心这个。”
张青寅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嘴里说道:“我师父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你就膨胀成这个样子了?”
“我觉得。”张苻苓一把拉着花千树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我跟千树好,是我个人的事情,与旁人无关,即使你是我的亲儿子,也不能干涉我的生活。”
“她是个狐妖!”张青寅怒道。
“爱情这种事,是不分种族的。”张苻苓底气十足地说道。
父子两个在饭桌上这么一吵,气氛登时变得十分尴尬。坐在一旁的祝柔,偷偷拉一下张青寅的衣袖,小声地说道:“少说两句吧,先吃饭。”
“吃,吃,吃,吃个屁。”张青寅站起身,一抬手,一下子掀翻了饭桌,扬长而去。
张青寅走到落枫观的前院,踩着大殿门口的石狮子,跳到了一旁的大槐树上,攀着树枝,跳到了一旁的房檐之上,双手枕臂,躺在大殿屋顶的红瓦之上,望着天上的白云,飞鸟,独自一人生闷气。
片刻之后,房檐边上竖起一架梯子,步香辰顺着梯子,爬上了房顶。
“师父。”张青寅坐起身,伸出手,搀扶步香辰的手臂。
老道在徒弟的身边坐下,伸手入怀,摸出来一个煮鸡蛋,递给张青寅,嘴里说道:“吃吧,别饿着自己。”
“不想吃,肚子里都是气。”张青寅说道。
“那我自己吃吧,好好的一桌饭,也没吃到嘴里。”步香辰说着,地下头,专心致志地剥着鸡蛋。
“对不起了,师父。”张青寅有些愧疚地说道:“徒弟方才太放肆了,不该掀饭桌的。”
“没关系。”老道大度的笑道:“摔碎的饭碗、盘子从你今后每个月的零用钱里面扣。”
“……”张青寅无语。
“不是我在背后说你爹的不是。”步香辰皱着眉头说道:“我这个师兄,十分地不靠谱。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跟狐妖搞在了一起,像你这般年轻人,跟狐妖在一起,倒是有情可原。”
张青寅的脸微微一红,没有吭声。
“师父,我跟祝柔、我爹跟花千树,在道观里做这般见不得人的事情,您身为观主,为何不管呢?”
“何为红尘呢?”步香辰仰头望天,有些感慨地说道:“人生一世,很苦的,若是没有红颜为伴,人生索然无味。为师年轻时,也有一段姻缘,只可惜,情深缘浅,最终不了了之。因此,为师见到你们父子的这段缘分,也就顺其自然了。只是,过几日,为师要请工匠,在落枫观的观外,建几个宅子,你们这些有家眷的人,搬出道观去住,毕竟此处乃是清净之地。每天夜里,行那男女之事,终究不妥。”
“师父,我爹爹怎么可以那样。他都多大岁数了,竟然还会做出这般事情来?”张青寅忿忿地说道。
“为师活在这个世上,也有许多看不惯的事情,你可知道,为师怎么做吗?”步香辰笑眯眯地说道。
“师父怎么做的?”张青寅问道。
步香辰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摸出一小坛酒来,托着手心,缓缓说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日有酒,万事无忧。”
张青寅接过师父手中的酒坛,寻思了一阵,撕开封条,喝了一大口酒,只觉脑袋“嗡”了一声,天旋地转,之后人事不省。
三天之后,张青寅从梦中醒来,头痛欲裂,他睁开眼睛,向四处望了望,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微微扭动了一下身躯,周身上下,钻心地一般疼痛。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身上缠满了绷带,他心中疑惑,挣扎着下地,穿上鞋,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一抬头,只见落枫观的后墙倒了一大片,几间房子被火烧得片瓦无存,残存的房子,墙壁之上,到处都是被烟熏过的痕迹。
“落枫观,这是怎么了?”张青寅双手捂着钻心痛的脑袋,一脸的茫然。
就在此时,张苻苓从旁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一眼望见张青寅,登时又惊又喜,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你小子,可算是醒过来了,你快点说,你把陈休想带到哪里去了。他已经失踪两天了。你师父步香辰都快急死了。”
“我,我不知道啊。”张青寅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好像喝酒喝断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