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县衙,直奔城东的方向奔去。
张青寅跟在后面,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陈休想边走边说:“回家,去我父亲的药柜里偷一种药丸。”
“什么药丸?”张青寅问道。
陈休想答道:“那个药丸叫‘假死丸’,人吃过之后,脉搏会变得极其微弱,身体会变得僵硬,体温会降低,给人一种死亡的假象,希望那个药物能骗过衙门里的仵作。”
张青寅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骗人的吧,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奇葩的药物。每一味药的存在,就是因为它能对症,能给人治病,才有存在的价值。如你所说,这个假死丸,即使你父亲能做出来,卖给谁呢?谁又会买来这个药呢?装死很好玩吗?”
陈休想说道:“我记得,当初我父亲是为一位千金小姐配制的这个药方。那个千金小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伴,到了婚嫁的年龄,它的父母想把她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富家公子,那个千金小姐誓死不从,她的父母在这个问题上毫不退让,双方僵持不下。最后,那个千金小姐就花了大价钱,从我父亲那里买了一颗假死丸。”
“之后呢?”张青寅问道。
“之后,假死骗过了她的父母,与她的情郎哥哥私奔了。”陈休想吐吐舌头说道。
“你父亲还真是助人为乐。”张青寅阴阳怪气地说道。
说话间,陈休想带着张青寅在城中左绕右绕,穿过了无数的小胡同,最后来到一处极偏僻的小巷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张青寅问道。
陈休想指了指一个门口悬着药葫芦的宅子说道:“这就是我家开的医馆啊。”
张青寅望了望那间寒酸之极的民宅,满腹狐疑地问道:“我记得你爹‘圣手回春’陈三指开的医馆名叫‘福寿堂’,位置坐落在望舒县最繁华的街道中间,你把我带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陈休想说道:“这世间,哪有一步登天的道理,太祖爷朱元璋在当皇帝之前,还当过和尚要过饭呢。我爹爹年轻的时候,不过是个摇着铃铛走街串巷的铃医。等我出生之后,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的。”
“望舒县那么多的医生,你爹爹的医馆最大,最为体面,一定有他的拿手长处。”张青寅说道。
“是啊。”陈休想说道:“我爹爹有三个生孩子的秘方,一个是生男孩的,一个是生龙凤胎的,一个是生双胞胎男孩的。靠着这三个方子,我们家置产兴业,这些年赚了不少钱。”
“原来你爹爹是个送子观音。”张青寅说道。
“差不多吧。”陈休想嘿嘿的笑道。
说话间,两个中年猥琐男从陈三指的家中走出来,其中一个男人手里托着一个黑色的药丸,满腹狐疑地问身边的男人:“二哥,这个金枪不倒丸,真的有那么神吗?药效可以持续一整夜?”
另一个男人一脸严肃地说道:“管用,昨天我吃的时候,卡在嗓子眼里了,今天早晨舌头还是硬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那个男人听闻此言登时喜出望外,一脸淫笑地说道:“今夜,我定叫那销魂坊的如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两人一齐仰天大笑,肩并肩地离开了。
张青寅一脸鄙夷地说道:“我陈叔早些年,路子挺野,啥药都敢卖啊!”
“嘿嘿。”陈休想一脸尴尬地说道:“只要是赚钱,我爹爹什么都敢卖!”
“有钱人的想法,我们穷人永远理解不了。”张青寅淡淡地说道。
陈休想说道:“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还是多少继承了我父亲的赚钱理念,小时候,我姐姐得了风寒,我父亲给她开了二十付中药,姐姐嫌汤药苦,就花钱雇我替她喝药,要不是后来,我嘴唇发紫,被我母亲发现了,也许我现在早就发财了。”
“别在这废话了,你快点进去拿‘假死丸’吧。”张青寅催促道。
陈休想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能就这样进去拿药。”
“为什么?”张青寅问道。
陈休想耐心地给他讲道理:“我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进去,跟我父亲说,爹爹,我是你十年后的儿子陈茶,陈休想。您老人家把那个’假死丸‘给我,我要拿它去救您未来的儿媳妇。师兄,你觉得,我这样说,会有什么结果?”
“嗯……”张青寅托着下巴想了一阵,说道:“我觉得我陈叔,你爹爹会用大棍子,把你打出来,整个一神经病。”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陈休想笑道。
“那怎么办?”
陈休想说道:“一会儿,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使个隐身术,进去把假死丸偷出来,咱们再一起去救我的黄九婴,你看如何?”
张青寅说道:“你去偷你爹爹的药?有点意思。”
“那有什么。”陈休想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爹爹总是偷吃我的点心,我找谁说理去,这叫认贼作父。”
“别废话了,你快去吧。”张青寅催促道:“你再在这里磨蹭,你媳妇黄九婴只怕要死在大牢之中了。”
“师兄说得没错。”陈休想听闻此言,不敢再耽搁,双手结印,念个隐身咒,身躯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去快回。我在此处等你。”张青寅对着空气嘱咐道。
“师兄稍等,我去去就回。”空气中传来陈休想的声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陈休想才从宅子里走出来,收了隐身术,站在张青寅的面前。
“为何这么久?药丸到手了吗?”张青寅问道。
陈休想的小腹处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草药,他轻轻地拍了拍,笑着说道:“到手了,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我爹爹藏得忒隐蔽,我又偷了一些治棒伤的金创药,给我的黄九婴治伤。”
“走吧。”张青寅把手一挥,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县衙。两人都使了隐身术,潜伏在死囚牢的大铁门前,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待两班差役换岗,交班,大铁门打开,陈休想这才混了进去。他在昏暗潮湿的死囚牢中寻找了好久,这才在最里间的一间牢房中找到了空弦。
只见她面如死灰,浑身是血,脖上套着枷锁,脚上锁了脚镣。倒在一堆杂草之上,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陈休想一见,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心道:“黄九婴啊黄九婴,你这一辈子,命太苦了。”
他凑到牢门前,小声地呼喊她的名字:“黄亦灵,黄八女,空弦,黄九婴,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过了良久良久,空弦睁开双眼,顺着声音望来。陈休想喜出望外,用手一抹自己的五官,半空中露出一张焦急而忧虑的脸。
借着昏暗的灯光,空弦看了许久,最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是陈休想。”
“对对对,你还记得我。”陈休想惊喜道。
“我认得你。”空弦缓了半天,才说:“两年前,你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两年你去了哪里?此时,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一言难尽,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陈休想说道:“我这里有一颗药丸,你把它吃了,吃完之后,你会进入假死状态,估计明天或者后天,仵作宣布你死亡之后,就会有人把你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中,到时候,我去那里救你。”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颗淡黄色的药丸,送到空弦的面前。
空弦摇摇头,两眼无神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这颗药丸,你拿走吧。我不想吃。”
“为何?”陈休想愕然道。
空弦双眼望向房顶,眼角流出两行清泪,好久才说:“我活够了,我要去阴间找我的爹爹和娘亲。”
“你别这样,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里救出去的。”陈休想听了空弦的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师父从前对我说过,人生在世,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空弦两眼无神地说道:“原来的我,浅薄无知,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我想明白了。对我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一死了之,再无半点痛苦。”
“可是,你这知道吗?人生在世,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可以去体验。”陈休想解劝道:“前些时,我父亲带我去了一趟南京,南京你知道吗?那是大明朝开国时的都城,你知道那里什么最吸引我吗?是当地的一种美食,叫做盐水鸭,那是南京小吃中的极品,鸭子在白水中煮熟之后,切成薄片,撒上一层椒盐,那个味道,真是人间少有,鸭肉色白洁净,脆嫩清鲜,醇香不腻,我爹爹吃着鸭子肉,喝了半斤烧酒,我就着鸭子肉,吃了一整张大饼。你是出家人,只能吃素,你能想得到那鸭子的美味吗?”
空弦无动于衷,两眼无神地望着牢房屋顶。
陈休想继续说道:“你是出家人,佛门弟子,一定知道佛教四大名山喽,山西五台山,文殊菩萨的道场,浙江普陀山,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四川峨眉山,普贤菩萨的道场,安徽九华山,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你可知佛教第五大名山是哪里吗?乃是贵州梵净山,那里是未来佛弥勒祖师的道场,听说,有人在那座山的山顶之上,建了一座特别特别小的庙宇,有时候,我真的很敬佩你们佛教的门徒,专门在悬崖峭壁上,人迹罕至的地方修建庙宇。空弦,你好好想想,有一个和尚,走到一座险峻陡峭的高山脚下,对周围的山民说,我要在这座山的山顶之上,修一座庙宇,供奉佛像。你说,村民们最初听到和尚的话,会有什么反应?当然笑话他是个痴人说梦的傻和尚喽。可是这个和尚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拿着工具,背着干粮,走到山脚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开凿上山的石路,开始时,有人笑话他,一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只怕这个和尚的信徒会越来越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人们在这个和尚的精神感召下,开始齐心协力地修建那座庙宇,后来,人们把石路修到了山顶,发现上面并不是一块完整的山头,而是两个独立的小山包,人们问和尚怎么办?和尚笑了笑,说道,我要修两个小小的院落,中间建一座石桥沟通南北。于是,山顶之上,多了一座小巧的石桥,桥下便是万丈深渊。你想想,那个意境,多美,山顶之上的小庙,修成之后,便有了虔诚的香客,便有了忠诚的信徒,而那个执着于在山顶之上修庙的和尚,来人间这一趟,可谓功德圆满,人们去庙里烧香的时候,自有一份香火,是用来供养他的。这么好的地方,凡人坚定信仰的见证,将来我们一起去瞧瞧好不好?”
空弦依旧面无表情,木然地盯着房顶。
陈休想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垂泪道:“空弦,咱不做尼姑好不好,还俗,把头发养起来,然后,我娶你做老婆,咱们去望舒县外找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那个地方要有山有水,咱们盖一座小小的宅院,门前开出一块空地来,你喜欢种花便种花,喜欢种菜便种菜,我帮你扎一个大个的稻草人,用来吓唬麻雀,不让它们过来祸害你的花草。我在门前,给你做一只秋千,你坐在上面,我在后面帮你推,推得特别高,特别高,高到白天可以抓到飞鸟,晚上可以摸到星星。咱们生好多好多的孩子,你最少要给我生八个孩子,第八个最好是个女孩,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陈慕灵,乳名小八女。等咱们两个离开人世之后,坟丘埋在一起,永不分离,你看怎么样?”
空弦的眼睛动了动,眼角流出一行清泪,良久良久,才说:“我喜欢慕灵这个名字。”
陈休想抑制住狂跳的心,将手中的药丸递了过去,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吃了这个药丸。”
空弦盯着那颗药丸,寻思了许久,伸出手,将那颗药丸,拿了过去,塞进了嘴里。
陈休想大喜,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走到牢房的一扇小窗户前,向外面望了望,只见天色将晚,推算了一下,自己已经在牢房里呆了两个多时辰。
他回到空弦的牢房门前,小声对她说道:“我的隐身术快坚持不住了,再在此处待下去,只怕会露馅。我出去待一阵子,若是我推算得没错,你吃得那颗假死丸,再过一个时辰,就会起作用,出现效果,明日一早仵作就会来检查你的脉搏,按照衙门的办事流程,最快明日下午,最迟后天上午,就会有人来将你带出衙门,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坚持住,我在那里等你。”
空弦望了陈休想一眼,嘴里说道:“秋千的事情,你别骗我。”
陈休想信誓旦旦地说道:“决不食言。”
“你走吧。”空弦闭上眼睛,一脸的解脱。
陈休想混出了死囚牢,已是傍晚时分,张青寅早已等得心焦,瞧见他出来,开口问道:“怎么样,药丸她吃了吗?”
“吃了。”陈休想答道。
“下一步,咱们该做什么?”张青寅问道。
“接下来,只剩下等待了。”陈休想答道。
“咱们想办法吃点东西吧,我的肚子早就饿了。”张青寅揉着干瘪的肚子说道。
两个人离开县衙,在附近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包子铺,二两一个的大包子,张青寅要了十个。店小二咂舌道:“客官,我们店里的包子个头大,分量足,两个人要十个包子怕是吃不了。”
张青寅一拍脑门,嘴里说道:“我怎么把陈休想这小子给忘了,小二,包子不要十个,要十一个。”
“……”店小二一时无语。
十一个大包子端上桌,张青寅一顿狼吞虎咽,转眼间就吃掉了八个。他撇见陈休想手里捧着一个包子,细嚼慢咽,这半天还没有吃掉半个,脸上露出鄙视的神情,嘴里说道:“不愧是富家公子,吃饭都吃得这么斯文。这样吧,这顿饭的饭钱,你出。”
“我没带钱。”陈休想小声地说道。
“啥?”张青寅脸色一变,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没带钱。”
陈休想有点慌神,小声地说道:“你怎么会没带钱?”
张青寅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以为把你和二师叔找到,马上就能回去,因此只带了十几文钱,前几日,早就花光了。对了,你还问我要钱,你回家偷药,为何不顺手偷点银子出来?”
陈休想摆摆手,说道:“你是不知道我爹爹那个人,若是柜台上少了一文钱,他能把药铺里外翻个遍,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丢失的一文钱找出来。”
张青寅撇撇嘴说道:“原来有钱人都是这个样子。长见识了。”
“师兄,这包子钱一会儿如何结账?”陈休想问道。
“你别着急,容我想想。”张青寅说着,将盘子里剩余的两个包子塞进嘴里,打了个饱嗝,缓缓说道:“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陈休想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好消息是什么?”
张青寅说道:“好消息就是从来没有听说哪个人因为吃包子不给钱,被店家活活打死的。”
“那坏消息呢?”陈休想问道。
张青寅一脸坏笑,嘴里说道:“坏消息就是你跑得没我快。”说罢,一起身,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脸蒙蔽的店小二和不知所措的陈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