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低头,舔了两口,登时辣得直吐舌头,原地又蹦又跳。步香辰见它动作滑稽,夸张,有讨好自己的意味,忍不住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笑吟吟地说道:“当年,贫道心烦的时候,就喜欢与你的父亲——勇将军,对饮几杯。它待我很好,比好多师兄师弟待我都好。二郎,你的酒量比你父亲差了许多,以后要多多练习,这个酒量,是可以练出来的。”
二郎吐着舌头,不住的点头。
步香辰轻轻抚摸二郎的后背,缓缓说道:“贫道这一次回来,要查明杀害师父的元凶,重振落枫观。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
二郎听闻此言,开口说道:“我父亲曾经对我说过,道长乃是我们一族的守护神,从我父亲那一辈算起,您会庇佑我们宗族三代。道长若是不嫌弃,我想留在这座落枫观中,为道长守夜巡逻,尽绵薄之力。不知道长能否收下二郎。”
步香辰将二郎搂在怀中,轻轻抚摸它的头颅,有些动情地说道:“明日进城,买些新棉花,给你做个睡垫,今后,你就睡在我的屋中吧。”
二郎摇摇头,说道:“守夜,巡逻,怎能贪图安逸,我就睡在道观大门口就行。”
步香辰说道:“明日,我亲手为你做一只木头屋子,你睡在里面,可以挡风遮雨。”
“多谢道长。”
第二日清晨,步香辰真的替二郎做了一个小木屋,摆在道观门口,里面铺上厚厚的稻草。二郎对自己的新住所十分满意。
吃早点的时候,陈休想找到步香辰,说道:“道长,有事想给你说。”
步香辰问道:“公子,昨夜,又做梦了?”
陈休想点点头,说道:“道长,为何我夜夜都会梦到那个尼姑?”
“也许,你们有过瓜葛。”步香辰说道。
“怎么可能?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尼姑。”陈休想十分痛苦地说道。
“公子,你可知道,梦是什么?”步香辰问道。
“我母亲说过,梦是心头想,白天里想什么,晚上就做什么梦。”
“你自己刚才还说,你从来没在白天见过那个尼姑。”步香辰说道。
“这个……”陈休想不吭声了。
“公子,你也许不知道。”步香辰说道:“你前一世的记忆,有时候,也会出现在这一世的梦境中。”
陈休想眉头紧锁,面色凝重,问道:“什么意思?”
步香辰说道:“灵魂是永生的,皮囊却是有寿命的,你若是托生成猫,皮囊可以用十年,你若是托生为人,皮囊可以用百年,你若是托生为树,皮囊可以用一千年,你若是托生为龟,皮囊可以用一万年。
咱们还是拿普通人举例说明,你的皮囊,用了百年,衰老了,死亡了,灵魂离开,在世间游荡,寻找新的皮囊,你的前一世实力越强,这一世得到的皮囊越好。
譬如,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怪事,一个人喜欢做木工,可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成一名出色的木匠,一个人不想做大夫,学习医术,并不十分卖力气,却能轻易成为一名高明的郎中,世人将这个称为天赋。可是,天赋从何而来?
贫道以为,天赋从前一世的记忆而来。你的灵魂要投胎,进入新生婴儿的体内,你上一世的身体是成人的,头脑里存满了一生的记忆,内心中藏着多年的感情。手上掌握着谋生的技巧。可是婴儿的头脑很小,心脏也很小,整个躯体都很小。你的灵魂想要住进去,必须舍弃头脑中的记忆,内心中的感情,这样,你才能重新投胎。投胎成功之后,慢慢长大成人,头脑会发育,心智会成熟,特长会显现,你不用十分努力,就可以熟练掌握上一世的谋生技巧。
前一世的记忆碎片,感情纠葛,也会在你的睡梦中无意出现。公子,你总是梦到那个尼姑,也许,她是你前世抹不去的回忆,割不断的情缘。”
陈休想低头不语,良久,才说:“道长的邋遢师弟,也曾出现在我的梦中,难道说,我与他也有感情纠葛吗?”
步香辰听了此言,忍不住笑了,说道:“公子与那段成世有没有感情纠葛,我将他唤到观中,一问便知。”
“道长知道你那师弟的下落?”陈休想问道。
步香辰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啊,十年没有相见了。”
“那您去哪里寻他?”陈休想有些泄气地说道。
“不用我去寻他,做师哥的,自有办法让他来寻我。”步香辰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只什锦布袋,取出一把小刀,一粒米。
老道拿着小刀,在自己的左手拇指轻轻一划,剌了一条口子,鲜血登时流了出来。将米粒塞进伤口,嘴里念了一句口诀,说一声:“长!”只见那伤口之中,眨眼之间长出一只绿油油的稻芽,见风就长,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长成一株成熟的水稻苗,金黄的稻穗垂下了头。
“公子,去把窗户打开。”步香辰吩咐道。
“好嘞!”陈休想答应一声,走到窗台前,推开了窗户。
片刻之后,从窗外飞进十几只绿色的蝗虫,抖着翅膀飞到步香辰的手掌之上,老道对为首一只蝗虫开口说道:“寻到段成世,将他身边所有的绿色植物统统吃光。做得到吗?”
蝗虫头领点点头,发出“咕咕”的声响。
步香辰微微笑道:“请诸位品尝美食,不必拘束。”
一众蝗虫并不客气,眨眼之间,将整整一株水稻苗吃了个精光。之后,飞出窗外,消失不见了。
陈休想望着蝗虫远去的背影,开口说道:“想不到,道长还会这等妖术?”
步香辰反问道:“公子为何说这是妖术?”
陈休想说道:“蝗虫吃庄稼,是害虫。道长驱使蝗虫为自己做事,这不是妖术是什么?”
步香辰笑道:“人啊,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一个人若是生下来就是歪脖,在他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是斜的。人吃牲畜之肉为了生存,蝗虫吃五谷杂粮,也是为了生存。若是让世间的动物来投票选择,世上最大的害虫应该是人类。”
陈休想眨巴眨巴眼睛,良久才说:“道长的话,我竟然无法反驳。”
步香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去狐女住的厢房门口,唤出曲非央,要她带几名狐女,去树林中采些蘑菇、木耳之类。自己骑着毛驴,进城买了些豆腐青菜。回到落枫观,一个人进了厨房,用芝麻酱、韭菜花,腐乳汁,辣椒油之类调制了一海碗的火锅蘸料。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步香辰搬了把太师椅,躺在鱼塘边,闭目养神。
黄昏时分,二郎忽然间狂吠起来。步香辰在梦中惊醒,睁开眼睛,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知何时,整个落枫观爬满了绿色的藤条,房檐上,墙壁上,青石路面上,到处都是绿色植物,而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疯涨,眨眼之间,藤条上开出一朵朵色彩斑斓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不好,这个味道有毒。”步香辰赶忙用袖子捂住了口鼻。院中的狐女纷纷被香气所迷,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神智不清,陷入癫狂的状态。
道观的墙头之上,探出一只水桶粗细的蟒蛇,吐着信子,缓缓爬到步香辰的近前,张开了血盆大口。
“等一等。”步香辰躺在太师椅上,指着蟒蛇的鼻子,缓缓说道:“你在这里老实呆着,我这就出去,与你的主人谈判,我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道观中的众人若是有半点闪失,我回来之后,就扒了你的皮,做成剑鞘。你听懂了吗?”
那蟒蛇似乎真的听懂了步香辰的威胁,身子一颤,重新缩回了道观墙外。
步香辰整理一下道袍,起身迈步,走到了落枫观的大门外。
却见门卫立着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道士,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那个道士看见步香辰,登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辰老狗,果然是你在背后捣鬼!”
步香辰抱着肩膀,冷言冷语说道:“段木头,你这是要闹哪般?”
邋遢老道指着步香辰的鼻子,骂道:“辰老狗,我且问你,是不是你派去的蝗虫,偷吃了我的香椿嫩芽?”
“是又怎样?”步香辰不耐烦地说道:“偷吃了你的香椿嫩芽,你就用曼陀罗藤入侵落枫观?你要欺师灭祖吗?”
“偷吃我的香椿嫩芽怎么了?你真是说得轻巧。”邋遢老道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哽咽着说道:“我闭关七日,又饿又渴,心中所想,只是出关之时,吃一口山洞外面野香椿树上长出的那一小点嫩芽,这点心愿过分吗?谁知走出山洞,莫说香椿嫩芽没有了,连那株香椿树的树皮都被蝗虫吃光了。对我来说,好似晴天霹雳一般,这等打击,在我漫长的三十五岁人生中,可怕程度排名第二。”
“可怕程度排名第一的是什么?”步香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