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开头打招呼。
薛咏没再和邢烨然说一句话,连看都没再看邢烨然一眼,邢烨然当他是陌生人,那他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薛咏被几个孩子裹挟着带下场,没两下他就不动声色地脱离开,走到边上。比起来寻欢的学生,他更像是保安或是保镖。以前在夜店看场子的习惯还在,他能如鱼得水地从人群里来去,刚进门他就找到了视野最好的几个点,薛咏走过去。
一个将两侧头发剃光,梳成大背头的男人正站在那,男人身上的纹身比薛咏还多,裸露出的肌肤上全是青黑色的纹身,除了脸,连脖子都裹满了,他很快注意到薛咏。
大概是在彼此身上嗅到了同类人的气息。
男人观望了薛咏一会儿,瞧见他袖口隐约露出的花臂图案,给他递了一支烟:“兄弟,看着不像是学生啊”
在这种地方随便接别人递过来的烟、随便喝别人给的酒,都是傻子,嫌自己活得太干净。
薛咏没接这支烟,笑笑说:“我是学生,工大的研究生,你是觉得我看上去老吧我脑子笨,考上得晚。”
薛咏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场内,查看叫他来玩的那些同学都在哪,务必要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小孩子玩得疯,就会忽略身边的危险,他以前是见过不少小孩子被坑,丢钱都不能称得上是大事。
他从人群中走过时,嗅到有几个人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焦臭味,混在脂粉香气之中,别人闻不出来,就算闻到了估计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的味道。
但他能分辨出来,这是抽完大麻以后的气味。
不管这里正好今天有过来的客人抽大麻,还是店里背地里可能提供这种服务,薛咏想,今天回去以后要劝这些小孩子们别来这家酒吧了。
没走出象牙塔的学生连打游戏的瘾都克制不住,这要是不小心沾上更可怕的还得了
薛咏向来爱管闲事,他作为个人的能力有限,只够护住自己认识的人。
薛咏想了想,走开了,换了个位置,他听见有人管那个大背头男为“海哥”。
这时,薛咏感觉到一个视线。
他望过去,看到了站在人群对面的邢烨然。
邢烨然好像走后还长高了一些,他几乎比在场的所有男人都要高,所以视线不会被遮挡住,轻易地找到了薛咏。
邢烨然拨开人群,朝他径直走来。
薛咏皱了皱眉,下意识像避开,但是又想,凭什么是他躲开呢明明是邢烨然先故意装成不认识他,他才不逃。
薛咏就站在那,冷冷地望着邢烨然。
在这嘈杂吵闹灯红酒绿的狭窄空间里,他们俩却像是都开了静音模式,邢烨然稍稍低头看着他。
这张脸既英俊又绅士,眉眼已经完全张开,十六七岁时的桀骜锐利像是尽数被磨平,任谁都想不到五六年前的邢烨然其实是一个见人就黑脸嘴臭的男孩子吧
薛咏瞥见他高挺鼻梁上的一个小驼峰,以前邢烨然鼻子上又直又挺,是那次被他打伤鼻梁以后留下的暗结。
薛咏一看到就想起那天晚上的强吻,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依然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让他浑身不自在。
薛咏忽然想,听到在a国很多学生会吸大麻,邢烨然有没有学坏
但没闻到刺鼻的臭味,而是一股像是森林雨后,抑或说夏日海洋般的淡淡香气,干净而不羁。
邢烨然开口时,他背着光,英俊的面庞笼在阴暗中,身后的光在一瞬间亮起来,音乐声随时响起,犹如海啸将一滴水淹没。
但薛咏还是听见了他轻柔幽徐的一声“好久不见”,裹在喧嚣声潮中被抛至他耳畔。
像是退潮后,遗落在沙滩上一颗灰白色海螺。
有一刹那,薛咏觉得邢烨然依然是那个在他面前卖乖撒娇的小男孩。
晃了下神,再定睛一看,已经是一个层层伪装的精英青年。
薛咏冷哼一声,寒声问:“有什么事吗你不是不认识我吗为了报复我当年抛弃你,所以特地来我面前耀武扬威,显摆一下”
邢烨然缓慢眨了下眼睛,微愕了下,低声苦笑,自嘲说:“你以为你不想认识我,这不是遂你所愿吗”
邢烨然如今已是严丝合缝的优秀男人,大众所能找到的关于好男人的形容词似乎都能放在他身上,毫无破绽。
薛咏也笑:“那还怪我了”
邢烨然问:“你要是同意,我就告诉他们我们是旧相识。”
可是要怎么解释呢
未免复杂。
当年两个人散伙散得太难堪了。
薛咏不免沉默下来。
邢烨然忽地说:“你好厉害,只靠自己真的考上你的理想专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薛咏说:“谢谢。”
薛咏憋不住地问:“你怎么跑去学医了”
邢烨然说:“我本科就修了生物课程,研究生申请了牙医专业,怎么了吗”
薛咏当然不可能说我找人打听过你,说:“没什么挺好的,当牙医很挣钱,你好好”
正说着,薛咏眼角瞥见吧台那边有奇怪的动静,他的话突然一顿,薛咏皱了下眉,直接推开邢烨然,脚步匆忙、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一个年轻女孩的手臂。
那个女孩被一个男人半抱着,男人不悦地对薛咏说:“你抓着我女朋友干什么”
薛咏冷着脸,他不说话不作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很不好惹,又漂亮又凶,薛咏直接问女孩:“他是你男朋友吗”
女孩的精神状态很糟糕,那么吵闹的环境,她摇摇晃晃地像随时要倒下睡着一样,就连薛咏问她,她也只是勉力摇了摇头,颤着手回握住薛咏的手腕:“不是”
男人还只把她往怀里拉,嬉皮笑脸地说:“我女朋友喝醉了宝贝你怎么回事啊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啊。”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放手”薛咏紧盯着他,眯了眯眼睛,流露出一丝丝杀气,“耳朵聋了吗放手。”
男人还在嘴硬,抻着脖子还倒打一耙地说:“你让我放手我女朋友喝醉了,你想把她带去哪”
薛咏不耐烦跟他讲道理了,打算开打,还没抬手,就被人握住手。
邢烨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说:“根据第二百三十六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奸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你说你是这位女生的男朋友,那你应该能拿出跟她以前的合照吧”
“你看左边,对,抬头,看到了吗有个摄像头在拍这里,不出意外你下药的过程应该也被拍下来了。你确定还要坚持是她的男朋友吗”
他们在这对峙了好一会儿,已经有人在注意这里的动静,男人放开手,悻悻地溜了。
女孩脚步不稳地就要往薛咏身上靠。
邢烨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抓住她的另一边手臂把人扯过来,扶到吧台的椅子上坐下。
薛咏说:“你不是医生吗不能帮她治一下吗”
邢烨然无奈地说:“我是牙医。而且我也不清楚她具体被下的是什么药啊不知道是g水还是三唑仑,或者别的。”
“让她饮水。”
薛咏就要了一大杯水,喂女孩喝水。
邢烨然从女孩的包里找出手机,抓着她的手指纹解锁了,翻找通讯录,打电话给她爸妈,让他们过来接人。
两人陪在女孩身边,等了十几分钟,等到女孩的家人过来把人带走。
终于松一口气,站在酒吧门口的路口,目送车辆离开,邢烨然突然对身边的薛咏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好管闲事。”
邢烨然转身面朝着薛咏,稍一俯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目光微微升温。
尽管他离国的这几年一直让苏俞和姜凡帮他看着薛咏的动静,他其实知道薛咏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但能亲眼见到薛咏从未变过,还是让他觉得心尖滚烫。
不行,还不能着急。
眼下已经是他最好的机会,陌生的城市,无人知道他们过去的关系。
薛咏感觉到一丝危险,旋即又消失了,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多疑,邢烨然长得这么好,五年过去了,在花花世界见识过那么多,怎么可能还对他一个三十几岁的大叔执着不放
那也太自恋了。
薛咏说:“我好管闲事,你不是也跟着管了”
邢烨然笑了:“我是你教出来的嘛。”
邢烨然笑着笑着,停下来,问:“薛咏,我知道你大概对我还心怀芥蒂,我们重新从朋友做起好吗这不过分吧”
薛咏拿捏不准邢烨然的距离,到底是什么想法,他含糊地点了下头:“行。”
回酒吧里。
有女同学喝多了,大着胆子问邢烨然:“邢烨然,你在a国有女朋友吗”
旁边的人起哄说:“一定有吧。”
“估计不止一个。”
“我要长这么帅我每星期换一个啊。”
邢烨然喝一口酒,要作回答。
薛咏不免跟着想这个问题,心浮气躁起来。理智上,他希望邢烨然找过女友,男友也行,好让他卸下负罪感可是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少年曾目光灼灼地对自己说:
“我的心里完完全全只装着你一个人。”
“我不对别人好,我只对你好。”
“我是你的,从身体到灵魂,都是你的。”
大概,也只是少年时不经心的冲动之言吧。
不必当真。
现在邢烨然长大了,早不做数了。
虽然这样想,但薛咏还是不由自主竖起耳朵听邢烨然会怎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