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自处
子吟清晨亲自给武升送行,看着他驾车扬长离开,心里期盼着,他与大哥能早日把东北的局势稳定下来。
他自己并不是当兵的材料,这辈子终是不能上场参与战事,可目赌过盛京死难的百姓,以及被暴雪淹埋的东北士兵,对于保家卫国,已是有了一番切身的自觉。
在送走武升的同时,子吟心里也在思索,他能为现时的局势做些什么。他恨不得以自身的能力,为国家有一番作为,可没了武家和白家的联系,他竟是无处施为。
回到公馆里,朱利安的老管家科林正为他准备了洋式的早点,武子吟吃着烤吐司、煎蛋,正看到了旁边搁着的报纸,不但有国内的,还有洋。
他便朝科林问道,“请问……这些我可以看吗?”
“请便。”管家朝他投以友善的微笑,“你便当是在自己家里、一切随意,不用事事问我。”
“谢谢。”子吟说着,拿起早报阅读,这是他从在白家的时候培养下来的习惯,也是能知道时局动向的最佳途径。
朱利安较晚起来,到一楼的饭厅时,便看到正在聚精会神读报的子吟。他笑着走上前来,在旁边落坐,“武,gtenmen。”
“gtenmen。”武子吟回道,看主人家来了,便放下了报纸,专心与朱利安说话。
“你那卫兵呢?”
“他回军队去了。”
“噢……我以为你们是……”朱利安便又朝子吟露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所以、他真的只是卫兵?”
“你不要总往那方面想去。”武子吟心下无奈。
“武,在这个改革开放、自由恋爱的时代,你并不需要如此忌讳。”朱利安优雅地用刀叉切割着食物,金色的眼睫毛长而密的垂下,“****,就是人的本性。”
武子吟便轻应了一声,“嗯。”始终不欲与朱利安在这方面做深入的交流。
“先生,华人比较保守,并不喜欢公开谈论这样的话题。”科林这时竟是责怪起朱利安,“就是放到柏林里,你也是过份开放的。”
“科林,对一般的华人我并不会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我与武关系亲近,才会这样说话。”朱利安便不苟同地看他的管家,又征求子吟的认同,“对吧?武。”
“科林说的对。”武子吟却是站在了科林一边,“请你别说了。”
“好吧,我便不在这话题上多言。”朱利安便一抿唇,却是没有反省的意思,看子吟上拿着报纸,便转了话题,“今天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上海……并没有。我只是想看看战事发展……”
“这个你该来问我,我知道的肯定比报纸详尽。”朱利安便与子吟分享了许多的消息——报纸只报导明面上的战况,对势力间许多动向却是后知后觉,总要在冲突爆发了,记者才报导出来。
让子吟意外的是,朱利安竟真的是知无不言的都透露了,他待白家确实是诚挚友好、不曾为了华德的立场而保留。
盛京被马家所占后,北方的军阀便像是偃旗息鼓,各自回到根据地休整,其便包括了子良的兵,他带着战败的军队一路退回邳县,却是没有因此而收敛下来,不但再次扩军,还与许多领事接洽,想要增加军队的武备。
“武子良是你弟弟?”朱利安问道。
“对。”子良既是疼着长大的心头肉,也是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武子吟现在已经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只能离得远远的,“他怎么样了?”
“你这弟弟,不简单。”朱利安便道,“将来必定成为一股
大势力。”
“子良吗……”武子吟是看着弟弟大的,见尽子良撒娇蛮缠的造态,始终觉得他是个大男孩儿,只会任性妄为。
可这一年当他真正带兵以后,武家军势力扩展,竟仿佛也有一争天下的资本,实在是始料未及。
武家于邳县积威已久,父亲效忠于白家大半生,没有任何野心,如今换上了子良,前代结下的盟约却是再没有约束力,武子良走的是邪路子——背叛、造反、甚至与日军合作、再反友为敌,只要是能让他达到目的的段,他都乐意去运用。
可这却让他确实的实践了野心。
“林师令在白家失势后息微,而其他反白的军阀因为连场战争而耗损,如今北方最大的先是马家,接着便是武家。”朱利安分析道,“等武子良扩兵完了,恐怕又要与马家军一战。”
武子吟认同朱利安的看法,却是想起退兵后并没有再露面的父亲,便问道,“朱利安……你可知道我父亲、武师令他……是怎么了吗?自从子良领兵后,他便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
“不知道。”朱利安摇头,“来谈合作的人都说是少师令做主,看来你父亲已经不管事了。”
子吟想起先前给家里捎过的问候,换来的是子良的一封淫词,可见家里书信都要经子良过目﹐武家已在他的掌控。
然而,爹到底是怎么了呢?
武子吟心里一寒,竟是浮现一些可怕的联想,他闭了闭眼,便要把这些都抛到脑后,他不认为子良会没血性到这程度,爹可是从少疼着他长大的。
“武。”朱利安看子吟独个儿怔愣出神,便喊了喊他,“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武子吟便敛起神色,这并不是能与朱利安探讨的话题。
朱利安打量了子吟一阵,看那表情沉重,便有意为他开解,“我晚上有空,带你到舞厅玩儿?”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对那种场所并没有多大兴致。”子吟便摇首拒绝,“我待在家里便是,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是吗?”朱利安便耸了耸肩,“那我们今晚便在草坪上喝啤酒、聊聊天。”
武子吟颔首,对此倒是很乐意的。
朱利安多待了一会,便到领事馆去办公了。子吟却也没闲着,他看科林在外头擦着一台簇新的德国汽车,先是在旁看着、与科林请教驾汽车的知识。
“欸﹗武先生这样的少爷,为什么要学驾车呢?”科林听着,便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就是想学学。”子吟给他瞧得窘,驾车是车伕的职务——小时候武子吟也是这样被教育的,可当他要远行了,才意会到驾车的方便。只要有车子便能来去自如,也能省了他人接载的麻烦。
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子吟不懂,是因为出身,可要学起来却是不难的。科林许久没有和年轻人聊开话,更何况这温好看的东方人,竟还能说着一口标准的德语,特别的讨了老管家欢心。科林便开着汽车,亲自带子吟在租界区里示范,大半天过去,子吟竟也能开得像模像样。
晚上朱利安回来了,科林布置晚餐的时候,却是特别与子吟说笑、打眼色,二人仿佛熟稔了许多,朱利安便因此纳闷了,“怎么才一天,你和科林便亲近了呢?”
“我当了一天的老师。”科林便高兴地说,白胡子骄傲的翘起来,“教武先生开车。”
朱利安瞧自己好像被排除在外,便颇不是滋味,“武,我也可以教你开的。”
“先生,你怎么舍得跟我这老爷子抢乐呢?”科林便皱起了眉。
“我只是想不到你们竟然这么要好。”
科林是朱利安的老管家了,从小看着他长大,既是下人,也是长辈一样的身分,二人一旦兑起来,便显出了朱利安格外稚气的一面。
子吟听着他们对话,竟是渐渐的绽出了笑容,因为从对话感受到科林与朱利安的浓厚亲情。
朱利安说着说着,不由把目光放在了子吟的脸上,声音顿时便停了。
“怎么?”武子吟便反应地看他。
“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你笑。”朱利安说。
“我不是常常都在笑吗?”
“不是那种笑……”朱利安便纠正道,“是真正快乐的笑。”
武子吟那笑容便定住了,他能理解朱利安这话的意思。
用过晚饭以后,他们二人便到了外头的花园去喝酒,朱利安要科林提早去睡,他也要把握会与子吟独处、亲近一些。
武子吟与科林对看了一眼,就知道对方故意在闹。
科林替他们准备了一箱冰镇啤酒,放在草坪边上供他们享用,便体贴的离去了。
“武。”朱利安握着酒啤酒瓶,娴熟的给子吟打开了瓶盖,“尝一下。”
子吟便拿起喝了,他对酒并没有太大的爱好,小时候对于冰镇汽水却是很喜欢的,因为喝起来新奇、喝光一瓶便会舒畅的打嗝。他举瓶就口,喝进去一大口,便道,“这根本是苦的冰镇汽水。”
“第一口苦、多喝几口就不一样。”朱利安便灌他,“再尝尝。”
子吟并不怕苦,反而觉得这样味道也挺有,他便一口再一口的喝,渐渐的从尝到了一些麦味,与那汽泡很是搭配。
“喜欢吗?”
“嗯。”
朱利安便高兴了,啤酒是德国人的历史化,子吟喜欢啤酒,便像是喜欢他的祖国一样。
二人坐在草坪的长躺椅上,看天空里的星星,武子吟便感觉这很奇妙,啤酒在体里渐渐的发挥出作用,自己像是要融进天地里去的,完全放开了自我。
朱利安也是有了醉意,握着酒瓶便说,“武,大白二白像你这般年轻的时候,可是很会玩的。你不要浪费了这年轻青春。”
“大哥二哥……爱玩?”子吟莞尔,玩这个字,仿佛是与正经的大哥二哥毫不相干的。
“我们在军校的时候,每到周末便能到柏林去放风,都是在酒吧里玩。”朱利安便叙述起他与白家兄弟的往事,他与白镇军、白经国年纪较近,比子吟和白娘都要大了一截,“大白只睡男孩儿,二白男女都可,他们都找我介绍。”
武子吟一时不能消化朱利安所说的内容,“你是说……你介绍他们买春的对象……”
“不一定买卖,也有看对眼免费的,毕竟大白二白长得好看,又是难见的东方人。”朱利安笑说,“我们那几年过的可疯。”
武子吟便沉默不语了,过阵子,才道,“所以、你也给娘儿介绍男女对象吗……”
“嗯。”朱利安颔首,“我做得太专业了,出了名气,军校里有需要的人都自动寻上门……”
武子吟喝了一口啤酒,便垂下头不再接话。却是朱利安开了话头,竟是自顾自的把他与白家兄弟的许多胡闹混事像倒豆子一样全倒出来了。
“那时我给大的白介绍了两个男孩儿,他就喜欢乖的,野的那个不要,给了二弟,他和那乖的好了一段时间,后来对方认真了、还说要跟大白回国去,他便让我再介绍一个新的、让他好甩人……”
“二白就更乱来了,那个野的男孩儿跟他传得一军校都知道,因为他们不挑地方就要发情。”朱利安摇头,“我也碰见过几次,
瞧他们是多急色呢……”
“白妹妹就厉害了,主动找上我,先点女孩子、再点男孩子……”
“不过后来还是男孩子居多……”
“大白眼光好,挑的男孩都乖……”
武子吟这才知道,原来他认识的大哥、二哥、甚至是娘儿,都只是他们的其一面,也或者在德国时浑天浑地的一面已经过去了,才变得像今天这副模样。
子吟喝那啤酒便越喝越是无味,他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清醒,便把酒瓶放下了,可他还是没有打住朱利安,凡是有关大哥跟娘儿的事,他都非常想要听。
倒是朱利安说得兴起,干了许多的啤酒,竟是靠在子吟肩头沉沉的睡了。
子吟便躺在长椅上,在酩酊醉意想念着大哥、二哥、还有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