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诱供
白镇军放了一缸热水,与子吟一同泡浴。摸过那消瘦的腰,白镇军便蹙紧了眉,“晚上总听你做恶梦,脸色也不好,早该多留心的。”
“只是今天太阳太烈,所以一时头昏罢了。”武子吟说。
“……我可不认同,你这阵子便在家休养,待身体好了再替二弟工作吧?”
“不用。”武子吟却是忙不迭的拒绝,“我没事的……大哥,我想要帮二哥﹗”
“你那么喜欢二弟吗?”白镇军浓眉便皱得更紧。
“不、可是……”武子吟垂首低语,“不工作的话,好像真就与娘说的一样,我只是个不相干的外姓人……”
白镇军心里一紧,便把子吟的腰挽得贴实,“你知道,大哥从不把你当外人看。”
武子吟便扯起唇角,微笑,“我知道。”
“子吟,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武子吟却是摇头,目光垂下去看着热水,并非不想说,只是他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洗净了身体,便一同到床上睡下。大哥不似娘儿的开放,二人不做夫妻那事时,他便会穿着整齐的睡衣,与子吟和衣躺在床上。
白镇军有意在今晚解开子吟的心结,看怀人自始至终都是不愿开口的模样,他便一正脸色,决定从另一个途径去诱导。
“子吟。”他说着,便要子吟枕在他的臂上,二人面对面的说话,“大哥与你坦诚一件事。”
武子吟不明所以,睁眼看着大哥。
白镇军便用刻板的语气说,“大哥曾经怀疑过你。”
武子吟一愣,并不太明白意思,迷惘地抬头。
“我与止戈研究过炮火轨迹、集结的密度,仿佛敌营知道娘儿的排兵布阵,是集师令部打的。”白镇军平静地说,“相信你明白大哥的意思吧?”
武子吟哪会听不明白,他心里怕的就是大哥因子良而猜疑他,才迟迟难以说出口。却没想到,大哥早已察觉不对劲,早就调查上了。
他顿时脸上失了血色,摇头否认,“我没有……我没有透露过半点事情……”
“嗯,我知道。”白镇军沈声回道,“我说提拔你弟的时候,你一直拒绝,我便知道了。”
武子吟默默消化大哥话里的意思,他也是心思细腻之人,回想起娘儿出事后的种种,便不由一怔,“……大哥不让我回书记处……要跟二哥做事,是因为不信任我吗?”
“不,你的安危还是第一考量。”白镇军抿了抿唇,“你在军营,大哥会分心。”
武子吟却是一阵沉默,又确认般地问,“那你与我说要拔擢子良,就为了试探我的态度?”
白镇军与他对看一会,承认道,“是。”
武子吟垂下眼,那心却似是碧落黄泉走了过遍,历经了无尽的凶险,最后落回到平地。
胸腔里怀惴的隐忧原来早已不是隐忧,自己和子良也太低估大哥了,大哥多精明的人,察觉娘儿是男儿身却能十多年瞒着不说,子良的把戏又怎能蒙蔽得过?
“你没有跟子良走,还害怕我拔擢他,当时大哥便安下了心。”白镇军看着子吟稍霁的脸色,知道自己这套诱导的段见效,“子吟,这便是大哥的心事。”
“这算哪门子心事……”武子吟低低地说。
“你不气大哥怀疑你么?”白镇军探问道。
武子吟便连连摇头,“大哥带着白家的军队,当然是得保持敏锐警惕的思想。再说……”他定了定,便吸一口气,坦诚相告了,“大哥并没有料错,子良之前来要
接我回去,便是因为他图谋着要造反。”
白镇军便看着子吟,做洗耳恭听状。
“子良背着爹,与造反的军队交换情报,又给予建议……应该便是对娘儿发动的偷袭……”武子吟垂头,不敢去看白镇军的表情,心里隐隐的怕大哥听了,要冷淡鄙夷地放开自己,他小声续道,“就因为他讨厌娘儿……当初我成亲的时候,他就闹了许久的脾气,我起初还道他是孩子心性……”
白镇军并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的抚着子吟的头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房间便显得格外寂静。武子吟深吸口气,把那日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我拒绝回去,子良便说他将来要做出更多的事,让我在白家再也待不下去……自从知道娘儿的死与子良有关,这阵子我便一直梦到娘儿被炸死的情境,有一次、还变成大哥了……我很害怕……怕大哥有一天也要被我害了。”他说到这里,声音便压抑下来,变得低哑。
娘儿的死带来的伤痛,再到知晓内情后的莫大内疚、自责,及将要为白家带来更多祸害的恐惧——这连串的负面情绪,便如滚雪球一般,在子吟的心里重重的压着。
他不敢坦白,怕大哥二哥会因此舍弃他,却又怕自己不说,子良的奸计又要得逞,害了大哥。
白镇军听到这里,只把子吟紧紧的搂了,“武子良的事你不要担心,大哥心里有数。”
若说武子良登门造访之前,白镇军不过是大略猜到了一二,子吟那日对拔擢子良的强烈抗拒,还有及后表现出那郁抑纠结的心情,便是坐实猜测的关键。
他只没想到子吟竟是为此挂心成了病,这是白镇军最大、最后悔不已的疏忽。
“子吟。”白镇军便安慰着子吟,说,“别把娘儿过世的责任全揽在身上。武子良只动了口,可实行这事的,却是敌军的连盟,那是来自他们对白家的反心,并不只系于你一人。”
“可是……子良是对娘儿一直有敌意……”
“你弟既有使段的头脑,便不可能单纯为讨厌娘儿而作出这事”白镇军攥紧他的,说,“他必然是有自己的野心和图谋。故意与你这么说,是要加深你的罪疚,让你自动离了白家。”
武子吟愣愣听着,大哥这番话既像是要为自己开解,却又是在情在理的,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也不晓得该否去相信——然而心里压着的巨石,确是有了几分松动。
白镇军始终不改的态度,还有那番互相剖白,都潜意识的安了子吟的心。
“子吟。”白镇军揉着他后脑勺的碎发,说,“你弟迟早是要继承你爹的军队,他既有反意,将来我与他,恐怕是要兵戎相向。”
武子吟颔首,表示他亦有过如此的设想。
白镇军便瞅着他,说,“也许是我死、或是他亡。”
武子吟垂下了眼,“我不能失去大哥……”他已经没有娘儿了,老天爷不能把大哥都拿去……
“可是,你也舍不得你弟吧?”
武子吟便不说话了,子良确实是他的软肋,因为说到心堪处,他当时确实是没有开枪的决断,亦不想子吟参与到战争里,怕他赔了性命。
血浓于水,子良毕竟是他弟弟。
“可我……都是白家人了。”武子吟心里几番的转折,最后把头埋进大哥的颈窝里,贴着对方烫热的体温,让他无比的心安,“若是子良要对大哥开战,那我只能祈求大哥是胜利的一方。”
大哥为了他不顾一切,甚至不惜顶撞白夫人,把他们的关系放到台面上守着,那么子吟便想用同等的感情回报大哥。
白镇军便目光一柔,抬环紧了子吟,“有你这话,大哥便满足了。
”
二人亲涩的对看,彼此眼里都盛满了深沉的爱意。待夜深了,便交颈缠绵地睡去,一夜再也无话。
自这日与大哥坦诚心事后,子吟的郁结症状便略为减轻,尽管偶尔还会做恶梦、食欲不振,却不会像先前那样,惊醒过来后失控的嚎啕大哭、跑到外头去干呕不止。
可当子吟的状况好转,白镇军却是因为战事再次展开,而必须整军出发,往京师的西面布防。
北方乱局还没有告终,上回敌盟给打散了退兵后撒,在各自一番养精蓄锐后,便又卷图重来,直扑白家军而来。
这回战事却是更加炽热,敌军得了日本的援助,竟是换了一身新式的筒炮、枪械,便要与白家盟军进行一场激烈的对轰。一时硝烟四起,为盛京邻近县城带来了战乱和恐慌。
战火、饥饿与贫困,便是为一体的死神,无情的收割着平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