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建青却突然欠起了身子:“但你要答应爸爸,不要再跟男孩子去酒店了,好不好?”他都喝醉了,还记着这茬呢!
门外的苏湘雨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她已经听不见女儿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江建青话里的那句“跟男孩子去酒店”。
她打小就陪在江希月的身边陪她练舞,别说男孩子,就连江希月身边飞来一只蚊子,她都能知道个公母。
‘跟男孩子去酒店’这事对她来说简直比天外奇谈还要离谱。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打死她,她都不会信,可说这话的是她老公,苏湘雨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未闭合的房门推开了。
床上的父女俩一起扭头。
“妈妈——”
“老婆——”
苏湘雨现在没心情管她那个醉酒的老公,她一双审视的眼睛紧盯着江希月:“你爸说的是不是真的?”
江希月脑子‘嗡’的一声,刚想解释——
“是不是上午那个男的?”她就觉得今天上午女儿有古怪,那个高高的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更有古怪!
苏湘雨尖利的声音让江建青的酒意也醒了两三分,他扭头看女儿:“那个男人又来找你了?”到底还带着酒意,上午苏湘雨在电话里跟他说的事,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他话里带了个‘又’,苏湘雨捉住他话里的把柄:“什么意思,你认识那男的?”
江建青醉眼朦胧看向苏湘雨:“我不认识啊!”
不认识?
苏湘雨不信,江建青前后的话漏洞百出,明显就是为女儿遮掩,她突然想起上午电话里,江建青问的对方开的是什么车。
江建青醉酒是个什么样,苏湘雨可太清楚了,她蹲床边,在循循善诱:“老公,上午你问我,那人开的是什么车……”
江建青“嗯”了一声。
苏湘雨一张微笑脸:“那你之前见他,他开的是什么车?”
江建青像是被催眠了似的:“大众啊…”
一直沉默不语,但眉心紧拧的江希月突然冷笑了一声,就是这种语气,就是这种态度,她的这个好母亲,每次感觉到她情绪有微微的变化,就是使出这计,软着声对她循循善诱……
苏湘雨又问:“老公,那你上次见他,是在哪?”
江建青刚想说话——
江希月突然一句:“够了!”
苏湘雨抬头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冷:“够了?”她不再软着声了,目光微沉,冷哼一声:“怎么?心虚了?”
江希月眼里雾气四起,他直视苏湘雨的眼睛:“这么多年,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就像一个没有思想的人偶,五岁开始到现在,十九年了,我任你摆布了十九年,”江希月嘴角微微一扬,像嘲讽她又像嘲讽自己:“够了!”
苏湘雨也跟着冷笑,“我摆布你?你说我摆布你?”她眼里是不被理解的委屈:“这么多年,我什么事不干,陪着你练舞,你在舞蹈室一练就是一天,我在外面一等就是一天,刮风下雨,严寒酷暑,我没有一天落下,为了让你保持身材,我每天跟着你吃一样索然无味的东西,我有过一句怨言吗,到最后,倒成了摆布你了!”她眼泪砸下来:“江希月,你可真有良心!”
江希月抬头看向她的脸。
那张一直温温柔柔不见情绪的脸如今判若两人,江希月一直都知道这些年她在忍耐,因为她也有愧疚,所以每当有情绪的时候,只要苏湘雨低低软软地好言相哄,她就会掩掉一切不该有的负面情绪,垂下眼睫,点头服软。
如今,江希月的脸上没有了过去十几年一直隐忍的妥协,她直视苏湘雨含泪的眼睛:“这些年,我辛苦,您也跟着辛苦,以后,您做回自己,我也做回自己。”
眼泪在她眼眶里盘着:“好不好?”
苏湘雨怎么可能觉得好?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自从你脚受伤,我是对你百般容忍,你发脾气闹离家出走,我都是一忍再忍,可你却把我的容忍当成什么?啊?背着我和男人去酒店开房?江希月,你胆子可真大!”
江希月厉声反驳:“我没有!”
这个时候的苏湘雨怎么可能会相信她说的话,她跟着声嘶力竭:“你还撒谎!说,什么时候的事!”
江希月眼底通红,不发一言。
苏湘雨见她不说话,眼睛一转:“是不是你没回来的那天晚上?”
江希月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别说夜不归宿,就是大白天,也鲜少有离开过她的视线,所以都不用深想,苏湘雨就猜到了。
苏湘雨逼问:“说,那人是谁?”
醉意五六分的江建青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人的名字,他一个鲤鱼打挺:“是不是叫沈晨?”
沈晨?
江希月扭头看向江建青。
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名字,陌生的是脸。
苏湘雨默念了一句:“沈晨?”她脑子里在过滤这个名字。
蓦地,她眉棱一扬:“孤儿院的那个?”
有那么一段时间,江希月经常在他们面前念叨这个名字,具体说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因为她念叨太多次,有一次苏湘雨就问她,沈晨是谁,江希月那个时候年龄还小,自然是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苏湘雨才得知,女儿竟然和隔壁孤儿院的一个男孩子成了玩伴。
这怎么行!
于是,在沈晨离开孤儿院没几个月,苏湘雨就给江希月办了转校。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顾彦在养父母那里安定后再回去找她找不到的原因。
江希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沈晨,明明他们已经太多年没有联系了。
苏湘雨见她不说话,直接把她的沉默当默认:“你竟然还跟那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有联系!”
没爹没妈……
这四个字,像根刺扎进江希月的太阳穴,她放在身侧的两手慢慢握紧,漂亮的眉眼因为压着情绪而变得阴沉,她几乎是喊出来:“我不许你那么说他!”
这就护上了,苏湘雨冷哼:“你还真是自甘堕落!”
江希月背着床头灯,身后暖黄的光照不进她的眼底,她眼底一片沉色:“别说我没跟男的一起去酒店开房,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为了做的任何事负责!”
“你——”苏湘雨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江希月别开脸,声音冰凉:“很晚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睡了。”
房间里静谧无声,偏偏这时,江希月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几秒后,刚暗下去的屏幕又亮了一下,苏湘雨大步绕过床头,就要去拿她的手机。
江希月身子往枕边一扑,把手机率先抢到了自己的手里。
苏湘雨见她这么紧张,疑心更重了,她手臂一伸:“把手机给我!”
江希月不给她,跟着一吼:“你出去!”
有古怪!
苏湘雨已经很肯定她手机里肯定是那个沈晨发来的短信,要知道,过去那些年,江希月的手机就算放在那一天,都不会有半点动静。
苏湘雨眼神那么一晃,说巧不巧的就看见了露在枕头外的半边红色包装袋,她把枕头一掀,两个红色四方形的零食袋子就这么映入她的眼帘。
她先是一怔,接着缓缓伸出手,把那包装袋给拿在了手里,她捏了捏,发现是空的。
她笑了一声,嘲讽似的:“江希月啊江希月,你竟然背着我吃这些甜食……”
相对于和男人去酒店开房,偷吃零食,江希月无力反驳,她别开眼,不看苏湘雨。
苏湘雨低头看着包装袋上印的‘芒果干’的字眼,越看越恼,她抬手将包装袋猛地一甩,包装袋随着她使力的惯性,在空中那么一旋,锋利的边口擦过江希月的下巴,瞬间,一道两厘米的血痕涌现出来。
苏湘雨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扔出包装袋的右手下意识就伸了出去,却在半空中僵住。
下巴处传来一闪而过的疼痛,江希月眉心微簇,抬手摸了摸,血痕中间冒出来淡淡的血珠在她指腹处留了一抹红。
江希月笑了笑,抬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可以睡觉了吗?”
她的话音一落,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打鼾声。
江希月扭头看了一眼,淡淡地收回了眼神,她双手撑着床垫,背身躺在了床的边沿,身后,苏湘雨复杂的眼神从她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右移到她的双脚……
大概是刚刚那场对峙消耗了体力,江希月不知身后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等她再睁开眼,房间已经大亮。她扭头,看了眼阳光妄想穿透厚重的窗帘想投进来却被阻隔在外的光。
她侧躺的身子平躺过来。
“江希月,”她眉眼有淡淡弯着的弧度:“从今以后,为你自己活着。”
她抿嘴笑了笑:“等你的脚好了,你想跳舞就跳舞,不想跳舞就学一些其他的。”
虽然昨晚那场对峙并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可她却好像释怀了很多:“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没吃过的美食,还有很多没看过的风景,”她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眼里有影影绰绰的光闪过:“如果你有幸,遇见一个不错的人……”
压在大腿下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的思绪被打断。
随着手机屏幕被解锁,江希月看见她唯一的骨灰粉发来了一张照片。
是顾彦的自拍照,他背身站在橙黄的太阳前,穿着一件宽松白t,身前印着一个占了半身的荧黄色弯月,他还伸着手臂越过头顶,比了一个ye。
接着又是一条消息:『月亮,今天的你,也要对生活比个ye哦!』
作者有话要说:
苏湘雨没有不好,江希月也没有不好,只是身份立场不同,做母亲的自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她活在自以为是里。江希月也没有矫情,她活在那样一个物质生活相对较好的家庭里,没有自我,压抑情绪也很正常。
生活百态,家庭冷暖也是各不相同。
接受每一种性格,才有各自不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