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工作性质导致陆新宜的时刻表一般至少要比正常世界加快两个月左右,元旦过完,就该立刻考虑春节。
第二天一早,他要去上舞蹈课,接着一整天的活动,然后晚上的飞机飞省外,十天后才完事回来。
一早到机场,在车上睡了一个多小时,接着就要继续上舞蹈课。
不愿意放弃,公司无论如何都想最后争取陆新宜一次,所以即便陆新宜很早就说过不会再签,公司还是安排了他上今年的晚会。
方丹十来天没见他,不放心,就在上课的工作室陪他,然后一起去吃午饭。
因为要赶进度,陆新宜上午的课上得很累,练功服基本被汗打湿,洗澡换了衣服出来以后也不太说话,戴上手表,又戴上羽绒服的帽子,低着头跟在常昊和方丹身后出去。
门外有不少有小道消息的粉丝在等,叫着陆新宜的名字,人挤人,越过安保拦得严实的臂膀的手里拿着零零碎碎的礼物。
常昊知道他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跟着加快步伐,把他护在中间尽快往车上走。
但陆新宜停了一下,回过头签了两个名字,拿了两个看上去很小也不四方所以不可能装了什么贵重东西的袋子,边走边说:“回去吧,天这么冷,我也要去吃饭了。”
人群中腾起一阵喧闹,有人大声问他“宝宝中午吃什么”,陆新宜没听清,方丹提醒他:“问你吃什么。”
“哦。”陆新宜说,“水煮鱼。”
“可以吗?”他转头问方丹。
最近一段时间,陆新宜的三餐基本正常,又奇迹般没了推不掉的饭局,所以他的胃养好不少,这些天都没看他再吃过胃药,点菜的时候,方丹就允许他要了个水煮鱼。
陆新宜吃得很慢,但主要还是吃得少,方丹忍不住教训他,陆新宜很有理地说:“胖了你不还是骂我吗?”
方丹道:“凭良心说话,我因为胖骂过你吗?出去这几天怎么回事,又瘦了,是不是根本不吃饭?你要多吃点,再瘦不好看了。”
陆新宜实在饱了,放下筷子道:“这个叫防患于未然。”
“你就气我吧。”方丹说,“刚拿的粉丝东西呢?”
陆新宜拿过羽绒服捞了好一会儿,才从硕大的兜里把两个袋子找出来,规规矩矩地上交方丹检查。
吃的喝的公司是坚决不允许收的,让陆新宜觉得最恐怖的一次,是他收到了下面装了很多活虫子的小盆栽,还没回公司就有虫子从里面爬出来,吓得他冒冷汗。
不过他的思维一向清奇,其实那一次还远远上不了方丹的恐怖列表。
方丹把东西掏出来,一个是背着壳伸着脑袋的小乌龟公仔,另一个是爆炸盒子和一封信,他把信装进了口袋里。
因为最近的视频新宠,导致陆新宜现在看到小乌龟就有点走不动路,马上要被萌出血,但方丹又故意吓他小心里面有虫子,让他不太敢碰了,就趴在桌子上盯着看,一脸慈父表情,动作却跟观察生化武器一样,方丹被他蠢得头疼。
常昊看了眼标签和包装袋,拿在手上很仔细地检查了好半天,递给他说:“哥你玩吧,这就刚上课那附近买的,北京就这一家实体店。”
陆新宜随口说:“你怎么知道?”
常昊用一种“你买的还少吗”的眼神看着他,拿手机查了一下说:“这个还是新出的,估计上架也就这两天,不然就给你买了。”
陆新宜笑嘻嘻的:“龟不怕多,来者不拒。”
他其实有点累瘫了,说话动作都是慢吞吞的,脸上没表情的时候看着很冷,但事实上不是个很精的人。
方丹抿嘴笑了一下,不过还是从他手里把乌龟没收了:“叫人看看,完了还你。”
去排练的地方有点远,遇上堵车的话,路上就得走两个多小时。
方丹让换了辆车,把他的爆炸盒子也收了,不让玩,叫他睡一会儿,陆新宜只好躺在后座上,盖着毛毯睡觉。
没多久,常昊小声问:“这就睡着啦?”
方丹道:“看他就累得不行,作不动了。”
下午排练一直是赶赶赶,场地就那么安排的,陆新宜也一直没要求休息,等方丹和常昊去外面跑了一趟回来的时候,陆新宜还没歇过,气得方丹冷着脸把留下的几个人训了好半天。
“你骂他们干什么?”陆新宜说,“早点弄完早点收工。”
几个助理灰溜溜地走了,方丹也不跟他多说,只道:“是今晚就搬出来住吧?我跟常昊又去看了一回,房子没问题,叫人里里外外都给你收拾好了。你要自己换窗帘,不就是要遮光的?也给你装好了,肯定睡得好,回头真不合适再换吧,总不能今晚住进去还四方敞亮吧,不像样。”
“这段时间我都跟着你,粉丝在说你安保少了,所以又多配了几个人,忙完就回上海,没事就先不用再来北京。”
陆新宜脸上还是刚冲她走过来急着给几个助理解围的笑容,闻言愣了好一会儿,不知哪句话戳到他泪穴,方丹突然变了脸色,往他面前跨了一步,低声说:“你哭什么?”
很短的时间内,陆新宜的眼圈就红得厉害,低头嘴硬道:“分手不能哭吗?”
方丹着急忙慌把他拉进化妆室,关了门,才恨铁不成钢地说:“刚还问常昊,说你出去这几天好好的,你也就在我面前这样,真有本事,为了谁就上谁跟前哭去呗。”
拼命用疲惫和漫不经心压了十几天,却仍然没能压住的几乎要淹没他的难受顷刻间抓住机会就铺天盖地地反噬上来。
陆新宜两三步走去坐在化妆椅上,刚面朝下趴在化妆台上,眼泪就争先恐后很没出息地流了出来。
极力埋在记忆深处的周凭的药和医生的聊天界面终于不再克制,幻灯片一样在脑袋里循环播放,那一晚和第二天一早,乃至以前很多个晚上和早上周凭的痛苦,早晨着急忙慌滚下床抱住他小腿的身影,一切都找不到关闭的闸门,一双长腿蜷在桌下,他哭的稀里哗啦。
陆新宜默然地想,真奇怪啊,我还爱他,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像他希望的那样。
时至今日,再看互相折磨的每一次分开和遇见,似乎都是相似的循环,还因为双方都有的成长,令下一次分开更加的伤筋动骨。
陆新宜从没想过让周凭比他更痛,他其实一直都怕周凭也是一样的痛。
方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懵了,口不择言讽刺了两句,见陆新宜压根没反应,过了会儿,才叹口气,摸摸他后脑勺,放缓语气极生疏地哄:“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可累也不兴这样啊,你是小学生吗,哪个成年人会说哭就哭?”
“好了,好了,一会儿眼睛那么红,出去被人看了怎么想?还以为我骂了你,天地良心,我敢骂你?”
陆新宜扭了一下,往旁边躲开她的手,这下方丹是真笑了,但又看他是真伤心,好笑之外,另有八分是真为他难过。
心道情字历来伤人,看来陆新宜这场谈得没头没尾的恋爱也不能例外。
相处的时间变长,就会发现,陆新宜是个“奇怪”的人,兼有副“奇怪”的心性,可他谈了场奇怪的恋爱,最后心痛却与大千世界里亿亿万的饮食男女全都相同。
他肩膀一抖一抖,哭得方丹脸上又笑起来,心里发酸,真像哄小学生似的哄他:“今天早点收工,放你回去休息,行不行?”
“算了吧。”陆新宜说,“今天落下,明天还要补。”
方丹道:“那也确实是这样。”
他直起身来,拿袖子擦了眼泪,皮肤白就显委屈,果然眼眶通红,方丹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给他,作用不是很大,但稍微能好一些。
这场雷阵雨说完就完,陆新宜起身去继续排练的时候,哭劲儿还没过去,眼角垂着,时不时轻轻地抽口气。
回去的车上,陆新宜用羽绒服盖着脸,动静几不可闻,但方丹和常昊都知道,他还是哭了,没羞没臊的小孩子一样。
过去的几年,怪人陆新宜从没有像这样动过激烈的情绪,原来不是因为他也把倔强和坚强当成必要的外壳。
有个写情很美的词,叫情之所至。可能他谈了两个月的对象,就是他迟到的,也没一个地方合适的情之所至吧。
方丹想着周凭找她的那天,也才刚过去没多久。
就因为陆新宜,她四十好几了,竟然才又开始感慨资本无情,和真情廉价。本来是早就明白的事情。
在方丹这里,陆新宜所在承受的煎熬非常显而易见,无非是一颗年轻的心陷了进去,无法接受对方结婚,所以才哭哭啼啼地闹起了分手。
这在平时听到会嗤之以鼻的事情,此刻却给方丹带来了真实的堵心和烦闷。
常昊看看手机,再看看陆新宜,犹豫好久,终于开口说:“哥……那个,还有个事儿。”
“之前你都太忙,就没告诉你,前几天去帮你搬东西的小张说,周总说,让你自己去拿。”
陆新宜从羽绒服后面露出两只发红的湿漉漉的眼睛:“他没去上班?”
“……可能吧。”常昊重新给他画重点,“你的东西都没拿回来,哥你想想有什么很重要的,没有的话不要了也行。”
他想起那天早上接陆新宜时周凭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脸,冷冰冰的可以冻死他和陆新宜两个人的眼神,和杵在门口高大结实可换算出一个半陆新宜的身形,就不想让陆新宜再回去面对他。
陆新宜擦了把眼泪:“凭什么啊?自己去就自己去。”
接着他又说:“算了,不要了。”然后又把脸盖住了。
方丹虽然嘴上骂他,但心里隐约清楚,这一回陆新宜可能是真的有些伤筋动骨,十来天就瘦得这么明显,是实在忍不住了才那样。
可一方面是她确实管不着这个事,因为如果无法阻止周凭结婚的话,那就无解,另一方面,是即便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跟陆新宜熟起来容易,但要亲近的话仍然很难。
陆新宜好像生来缺少亲人的神经,所以她也没办法说什么,最后只能自己心里发堵,愁得太阳穴一涨一涨得疼。
把陆新宜送到地方,方丹不放心,又和常昊送他上楼,在电梯里忍不住有些心烦地问:“他到底要跟谁结婚啊,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陆新宜重复周凭的话道:“永霖的秦家。”
方丹愣了愣:“秦家都是儿子吧?”她转向常昊确认,秦家在众艺的股份还不少,常昊也说:“是吧……”
方丹还在皱着眉回想,陆新宜倒没多少惊奇,就跟没这回事,他本来也不是为这个伤心似的,低着头平淡地说:“那应该就是不结婚。”
“……”方丹提了口气,“陆新宜,你……”
电梯门开了,周凭冷着脸等在门口,眼神只盯陆新宜,半晌才开口:“东西不要了?”
陆新宜也瞪他,目光有够凶,闻言突然掉了两颗泪,嘴瘪着,和被抢了遥控汽车的幼儿园受气包一样,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攥着拳头一下两下地打在他胸膛,“你又骗我,又骗我,还抢我的东西,吓唬我……”
周凭站得笔直,垂眼寒着脸一动不动地让他打,挨了好几下,才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抱住了。
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的陆新宜,在他怀里也只是填不满一个怀抱的分量,周凭的一双臂膀似枷锁,抱得很紧,怕陆新宜会就地消失一样,箍着腰身尚嫌不够,又拿一只大手用力摁着他的后脑勺,勒得陆新宜浑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