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白胖胖的饺耳下锅,火舌呼呼地舔着锅底,饺耳很快浮出水面,皮薄馅大,勾人食欲。诱人的香味飘飘摇摇,荡出苏家鞋袜铺。
此时夜色暗沉,雪花绕着气死风灯飞舞,犹如梦中美景。
苏家鞋袜铺外,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雪中。小的那个吞了一下口水,望向大的:“唐大哥,我想吃饺耳……”
这一大一小正是唐猎户与名叫蓉蓉的小姑娘。
他们刚从回春堂出来。许是天气寒冷,受寒的小孩老人极多,他们排了许久的队才轮上看诊。再抓了几包药,眨眼便天黑了。因着还要赶着回村里去,是以不过在小吃铺中打了两碗热汤,吃了几只烙饼便匆匆启程。如今路过苏家鞋袜铺外,却被香味缠住脚步。
唐猎户犹豫了一下。说实话,这香喷喷的饺耳味,他也许久没闻到了。但,这苏家鞋袜铺,并不是吃食铺子,方才人家施舍了一碗鸡汤,他已经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了。
蓉蓉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正摇摆不定,正好阿元撩开帘子,伸头出来,预备打烊,他一眼便瞧见他们两个,记起唐猎户并不是贪便宜的人,于是热情地打招呼:“唐小哥,准备家去啊?”
唐猎户下定决心:“梁小哥,可否卖一碗饺耳与我们?”
“什么?”阿元愣了。
苏云落让咏雪将那枚铜钱洗干净,用洁白的帕子裹起来,放在红漆小盘里,预备端给顾闻白。
她如此交待咏雪:“你且说,做老师的一向清贫,这等巨款,别随随便便丢了。”
咏雪应下,端着红漆小盘出去了。
苏云落正想着那顾闻白的脸色如何变幻,咏雪却是很快回来,一脸的笑意:“娘子可还记得今儿赏给卖皮毛的猎户的鸡汤?”
瞧着咏雪一脸笑意,苏云落笑道:“难不成那猎户来报恩了?”
咏雪摇摇头:“那猎户方才问阿元,能否卖一碗饺耳与他们呢?阿元不敢作主,便来问娘子。”
苏云落便道:“不过是一碗饺耳而已,便送给他们罢。”想了想,又道,“若是他们要给钱,便收两文好了。”
唐猎户与蓉蓉被请进苏家鞋袜铺的灶房时,略略有些惊讶。
只见宽大的灶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种物什收拾得整整有条,中间一张长条木桌,摆着好几碟煮好的饺耳。灶口中火光熊熊,水蒸气冉冉,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饺耳香味,这一切都十分的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沉浸在里头。
而且,里头的人几乎都面带友好的微笑。
呃,除了一个看起来十分俊秀的年青人,正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的一只红漆小盘。
蓉蓉苍白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
她被安排坐在一张高凳上,面前摆了一碗饺耳。除了饺耳,还有腌王瓜,生菜等。虽然十分简单,但对于她来说,却是许久未见的美味佳肴。想起唐大哥弄的菜,她便一阵心慌。
众人在热闹的氛围中吃完了一顿饺耳。
唐猎户掏出两文钱给阿元。
两文钱可以买一碗如此真材实料的羊肉饺耳,实在是太划算了。在唐猎户心中,已经将苏家鞋袜铺子里的人,划分为好人。
一直看着红漆小盘的顾闻白忽而抬头,看看蓉蓉,开口问道:“小姑娘可曾启蒙?”
蓉蓉好奇地看着他:“启蒙是什么?”
“便是读书、写字。”
蓉蓉更是糊涂:“读书、写字又是什么?”
唐猎户赶忙解释:“蓉蓉一直跟我生活在村边,极少与旁人接触,而我又整日忙于打猎,再加上也不识字,是以蓉蓉并不懂什么是读书、写字。”他说着,神情十分愧疚。
蓉蓉扭头看他:“唐大哥很好。”
“到明年开春,苏娘子开设的女子学堂便要开了,到时候你可以将蓉蓉送来读书。”
唐猎户有些糊涂:“苏娘子?女子学堂?”
阿元笑眯眯道:“苏娘子便是我们东家,女子学堂便是由她资助开设的。你眼前这位,便是学堂的顾老师。”
蓉蓉看着俊秀却又奇异地融进灶房中气息的顾闻白,怯怯地问:“是不是到女子学堂读书,便能天天吃上这么好吃的饺耳?”
那可不能,是要自己带饭的呢。辛嫂子正要说话,顾闻白悠然地指了指卫英:“若是这位卫大哥在苏娘子在这里学会了如何做菜,你们便能吃上这般美味的饭菜了。”
无辜中枪的卫英:“……”他,他,以后晚上是不是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了?他的命好苦啊。
蓉蓉闻言,雀跃地应道:“唐大哥,明年开春,我要到苏娘子开的女子学堂读书。”
顾闻白不知从那里掏出一本册子来,笑眯眯道:“那小姑娘先来报个名字罢。”
当咏雪绘声绘色地描述顾闻白将姚蓉蓉的名字写在册子上,并且承诺以后的伙食时,苏云落擦着面霜的手差些没将自己的脸掐出印子来。
他,他,他有什么资格承诺以后的伙食?她身为出资人都没有出声,他胡乱承诺什么?
苏云落决定,明儿要去寻顾闻白好好理论理论,好叫他明白什么叫做话不能乱说。
真真是气死她了!
顾闻白戴上斗笠披风,主仆二人在雪中缓步朝家中走去。
卫英酝酿许久,终是开口:“公子,您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风雪交加,顾闻白的声音听在卫英耳中,有些缥缈:“自是真的。”
“可是,苏娘子那头……”苏娘子可是个精打细算、决不吃亏的商户。
只听公子道:“我自有法子。”
翌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竟然停了。
昨晚睡到半夜,汤婆子失去热度,苏云落的脚又渐渐变得极冰冷,她半睡半醒了半晚,略略有些疲倦,眼圈下藏了浅浅的青影。
咏雪给她梳头,不由担忧道:“娘子昨晚又没睡好?可要再歇一歇?”她服侍苏云落也有一段时间了,自是知晓自家娘子是极为怕冷的。
苏云落用手沾了一点粉,轻轻扑在眼窝下:“无碍。”每年的冬日她俱是这样度过的,已经习惯了。何况现在在灵石镇,她已经比在赵家时起晚了一个时辰。
更何况,今日她要去质问顾闻白,决不能掉了气势。
她摸出枣红色的口脂,正要往上涂,忽而想起顾闻白对她涂了这支口脂的评价。
哼,她涂什么样的口脂,向来是取悦自己。他一个大男人懂什么。
然而转念间还是将口脂放下,只涂了一层薄薄的无色的口脂。她本是娃娃脸,显得年纪小,素日里涂枣红色的口脂不过是将自己主母的气势显出来。不过,在灵石镇好像没有必要。
咏雪帮她梳了高髻,她自己簪了两支珠钗,又在耳垂夹了珍珠耳环,再披上白狐毛领的斗篷,镜中人竟然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咏雪不由由衷感叹:“娘子真美。”
苏云落一笑:“容色不过是外在的东西。”若是咏雪曾瞧见赵栋后院中那些环肥燕瘦的妾,还会感叹这一句吗?容色?容色不过是最肤浅的东西。
亦是,她最最厌恶的东西。
学堂休沐了。
工匠今日还在施工,作为价值一文钱的账房先生,顾闻白很尽责,早早便到学堂中监工。
尽管雪停了,但天气却比往日越发的冷。
他仍旧只是穿着大氅,站在雪地中,气质俊秀又儒雅。
苏云落觉着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毫无攻击力,而她的敌人,则气质超然,轻轻松松出招,便能将她击败。
但她是谁,是苏云落。
她走到他身侧,语气清冷:“顾老师,早安。”
咏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儿,与一脸憔悴的卫英站在一起,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娘子与顾老师站在一起的背影,还挺般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