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正月,秦峻秦峰秦峤都在收拾行李,封地的王府已有当地刺史安排,他们等出了正月包袱一卷就能走。
后宫里,无论是张皇后、崔贵妃还是秦峤的生母吴婕妤都安分沉默了。
上元佳节,大朝后秦峤进宫来给张皇后请了安,然后到粹岚殿里给生母吴婕妤请安。
吴婕妤将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都遣退,关起门来同儿子说话。
“峤儿,你……”吴婕妤欲言又止,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还是算了吧。”
在生母面前,秦峤示人的温润尽数收起,与吴婕妤一模一样的葡萄眼中尽是阴鸷,他是皇帝几个儿子中唯一没有遗传到皇帝的瑞凤眼的。
“什么算了!不能算了!不会算了!”
“峤儿……”
秦峤直直盯着吴婕妤的眼睛,声音冷厉:“母妃,这么多年,后宫里的那些狗东西都是怎么欺负我们的,难道您忘了吗?就因为我们无权无势,外头也没有依靠,父皇也不关心,那些捧高踩低的狗东西就可劲儿的欺负我们。如果我们握有这世间至高之权,母妃,届时谁还敢看轻我们!”
秦峤说着胸膛兴奋的剧烈起伏,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所希冀的未来。
吴婕妤难过地低下头,眼泪滑落脸颊,低低说:“都是母妃没用,讨不得你父皇的欢心,让你一个皇子从小还要看那些奴婢的脸色。”
“母妃,你何为要自责,这又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狗东西的错。”秦峤冷笑一声:“那些狗东西已经被儿处置了,今后儿去了封地,想必也没有奴婢再敢欺辱母妃。”
吴婕妤用绢帕拭了脸上的泪,轻声嘱咐着秦峤到封地之后的衣食住行,才说了两三句,秦峤就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母妃,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秦峤说:“你还记得贞顺皇后怎么死的吗?”
吴婕妤愣了一下,才说:“说是吃了相克之物突发疾病,没救过来。”
“坤德殿的吃食向来是最精细的,为什么贞顺皇后的菜里会有相克之物,母妃你想过没有?”秦峤说。
吴婕妤怎么会没有想过,自打贞顺皇后去了,她对自己和儿子的吃食就无比上心,千方百计去了解相克之物,就怕也出现在自己和儿子的膳食当中。
“峤儿,你说这件事做什么?”吴婕妤问。
“母妃,贞顺皇后之死当时没有查出幕后主使吧。”秦峤道:“您说如果现在查出了幕后主使,父皇会如何处置?”
吴婕妤想了想,说:“为了蜀王,陛下也应该会处置幕后之人吧。”
秦峤拊掌一笑:“正是。”他又说:“如果这个幕后之人是……皇后呢?”
吴婕妤惊恐地睁大眼,慌忙让秦峤不要乱说,紧张地四下看。
“母妃别害怕,我已经让我的人守在周围,保证苍蝇都飞不进来。”秦峤笑着说。
吴婕妤稍稍放下心,然后问:“峤儿,你刚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秦峤眸中的笑意消退,闪着冷冽的光,说道:“假如是现在这位张皇后谋害了贞顺皇后,您觉得父皇会不会处置张皇后?会不会废后?如果张皇后被废了,秦峻也就不是嫡子了,那咱们这些皇子可就分不出身份高低了。”
吴婕妤听了儿子说的话,心中惊恐、紧张之余,还隐隐有一丝兴奋。
“明明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他们的身份就高贵,我的身份就低贱,我不服!”秦峤微垂着头,似在自言自语:“我也是皇子,凭什么我就不能继承大统,论聪明才智,我并不比其他兄弟差一星半点儿,凭什么我就不能……”
“峤儿。”吴婕妤轻声唤,问道:“你想要母妃怎么做?”
秦峤微笑道:“母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只需要您到时说几句话而已。”
吴婕妤点点头。
秦峤安慰她:“您放心,咱们还要图谋以后,断不能让您卷入这件事里。”
得了儿子安慰,吴婕妤彻底放心了,她的儿子从小就聪明,说不会就不会。只是她面对儿子心中遗憾颇多,都是因为她不受帝宠,才使得儿子得不到他父皇的重视。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帝对后宫里的女人都一视同仁,谁都不过多宠爱,即使偶尔有嫔妃看起来受宠,仔细掂量都是皇帝为前朝考量做出来的,皇帝达到了目的,那受宠的嫔妃就会迅速与其他后妃没有区别。
帝王的宠爱从来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尤其是咱们这位陛下,他是最英明的君主,却也是最薄情的夫郎。
吴婕妤想到此,幽幽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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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秦峻秦峰秦峤相继离开京城,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一个往东南。
秦峤走过灞桥,再回望身后的长安城,眼中是坚定的野心和势在必得,他低低自语:“我一定会回来的!”
扬州,秦岳终于也收拾行李要走了。他要先回京受封,然后向皇帝陛下辞行,再前往益州。
“林姐姐,我就要走了,你会想我不?”秦岳依依不舍,实在是扬州的日子太逍遥了,他其实不想走,其实很想留。
林福毫不客气地秀:“其实我更想你大兄。”
秦岳:“……”
一旁秦韵忍不住翻个白眼,拉过秦岳教训弟弟:“都跟你说了,不要给她机会不要给她机会,你怎么还能让她找到机会秀呢?”这个“秀”字还是跟林福学来的。
秦岳被训,委委屈屈说:“林姐姐防不胜防,韵堂姐你还不是一样。”
秦韵:“……”
“好了,时候不早了,蜀王该出发了,否则会在路上错过宿头。”林福提高了声音说道。
秦岳翻身上马,同林福秦韵两人告别,几百人的车队护卫往京城方向走。
半个月后,秦岳终于回到京城,梳洗一番换了衣裳第一时间就进宫去向父皇请安。
“回来了。”皇帝在紫宸殿里看奏疏,瞅了一眼小儿子,发现胖了,遂问:“扬州很好吧?”
“回父皇,扬州相当好。”秦岳立刻就给皇帝陛下说起自己在扬州这一个多月的生活和见闻,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完全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重样。
皇帝起先还一边听着小儿子说话一边看奏疏,到后面就变成了放下笔专心听,然后还会时不时发问,那秦岳就说得更起劲儿了。
“扬州入海口的码头几乎天天都有番邦来的船,林姐姐专门在州府衙门里设了一个海事署,管理这个番邦来船,来的船都要在海事署登记,有什么人、有什么货,对不上的船主就会被抓到海事署衙门‘喝茶’。”
“喝茶?”皇帝疑惑。
“这是对外客气的说法。”秦岳嘿嘿笑:“其实就是抓去问话,不老实的还要打板子。林姐姐说了,‘甭管是哪国来的人,在咱们大周的地盘就得遵守大周的律法,否则就丢到海里去喂鲨鱼’。”
“林福丫头搞的这个海事署不错。”皇帝陛下心中有了盘算,预备明日叫来政事堂的几个相公商议一番。
“父皇,跟您说哦,我就跟着林姐姐去海边,有看到几个人头顶秃秃的身材非常矮小的人,他们坐着木盆从海上飘过来,说是那边倭国的人。海事署的小吏问他们身份,他们不肯说还想逃跑,被我的护卫抓住了,当场就打了板子,然后扔木盆里再给送海上去。”秦岳抬头挺胸非常骄傲,他的护卫抓住的人,就等于是他抓住的人了。
皇帝也很给面子地夸赞:“不错。”
秦岳更开心了,瞧着父皇心情很好的样子,胆子都大了,提要求:“父皇,你看扬州那么好,您可不可以把儿的封地改到扬州?益州那边听说民风彪悍,儿害怕,儿觉得大兄跟益州最配了。”
皇帝被逗笑了,但面上还是严肃,说道:“已经下发的诏书,你让朕出尔反尔?”
秦岳才不那么容易被吓到:“又不是没有过,听闻皇祖在位时就朝令夕改过。”
“那朕是你皇祖那样的吗?”皇帝依旧严肃:“朕做过朝令夕改的事情吗?”
秦岳想了想,反正在他所知道的事情里面是没有的,不由有些泄气。
皇帝问:“你这话是不是也跟林福丫头说过?”
秦岳点头:“说过的。”
皇帝心说:果然如此。
他虽然不是每个儿子都了解,但这个小儿子实在太容易看透了。
“林福丫头怎么说?”皇帝问。
秦岳蔫蔫说:“林姐姐说不行。”
皇帝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秦岳就更蔫了。
皇帝笑过后,看着除了眉眼其他地方都不像自己的小儿子,发觉自己已经记不住贞顺皇后的容貌了,唯独记得她是个温柔的人,因此管理后宫的手段还是差了点儿。
“岳儿,你想你母后吗?”皇帝问。
秦岳愣了片刻才明白父皇说的“母后”不是张母后,而是他的生母。
“母后去的时候儿还小,只记得母后会柔声哄儿吃饭,其他就不记得什么了。”秦岳顿了一下,再说:“张母后对儿很好,宫人跟儿说,尽量不要在张母后面前提起母后。”
“坤德殿的人竟跟你说过这种话?”皇帝脸上笑意尽敛。
秦岳赶忙说:“不是坤德殿的宫人,是儿身边伺候的女官。”
“哼!”皇帝显见的更不高兴了。连秦岳身边伺候的女官都是张氏安排的人,张氏手伸得实在太长了。
紫宸殿里安静了片刻,秦岳小心翼翼问:“父皇,儿的母后是什么样的?”
皇帝道:“你母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秦岳点点头,再眼巴巴看着皇帝,等着他再说一些。
然后皇帝就沉默了。
秦岳:“???”
皇帝:“…………”
秦岳就明白了,他的父皇对他的母后没多少记忆了。说不难过是假的,但人走茶凉的道理他亦是知道的。
“你先回去好生休息吧。”皇帝打发了秦岳。
秦岳告退了,皇帝问常云生:“宫中关于贞顺皇后死因的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常云生道:“先是几个掖庭的老人说的,然后忽然就传开了,说贞顺皇后死得不明不白。”
皇帝靠在软枕上,轻哂:“真是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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