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西出,过盩厔(zhouzhi),到郿县,再转西南方,过斜谷、穿越青岭,过石门沿褒水南下抵达梁州褒城,再右转往西南过利州,直至剑州剑门关入剑南道,自此才算是进入了西南的地盘。
入剑门关后,翻越大小剑山,过梓潼县、绵州城、德阳县、汉州城,进入益州,最后抵达益州城。
这便是京城入西南的驿路,蜀道。
有乐府诗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可见其间曲折,仿佛在预示秦崧此去益州不会一帆风顺。
金光门外,秦崧一身戎装,身后两千多亲兵整装待发,诸皇子、定国公、夔国公、十二卫将军、兵部尚书等前来相送。
还有林福。
因为常年要穿公服的缘故,林福的常服也大多是舒服柔软的大袖宽袍或者襕衫,没有刻意提醒的男性或女性特质,怎么舒适怎么来,简单的单髻插上一枚玉簪,再配上她眉眼英气的脸,实实在在把“俊”和“美”诠释得淋漓尽致。在扬州还有不少小娘子学她如此着衣呢。
然今日她摒弃了大袖宽袍,穿了一身极显身段的襦裙,略繁复的发髻上簪了简单几点珠花,极为点睛。还是那英气眉眼,气质却柔婉许多了。
秦崧对她笑:“这是谁家的俊俏女郎。”
林福亦笑:“荣保家的,你认识他吗?”
秦崧道:“正好认识。”
林福叮嘱:“那你帮我转告他,此去益州,山高路远,万望保重,平安归来。”
秦崧目光深深,说:“好。”
其他来送别的人都十分无语,这两人也太旁若无人了吧,当众说这种小儿女话也不脸红。
“过几日你也要启程去扬州了,路上千万当心。”秦崧对林福说着目光滑过几个兄弟的脸,秦峻、秦峰、秦峤和秦岳。
四人表情各异,秦峻嘴角微抿面上傲然,秦峰眼神稍许阴鸷,秦峤淡笑表情谦逊,秦岳……傻笑。
秦崧垂眸,俯低身在林福耳边轻轻说道:“小心老六。”
林福眸子闪了闪,下意识想去看六皇子秦峤,到底忍住了,对秦崧点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曹双在京城,有事可以传信让曹双帮你办,待会儿曹双有话跟你说。”秦崧低声道。
“我知。”林福亦低声说:“我二叔的嫡长子林晖,已经定下外放雅州严道县县令。”
雅州与景南国接壤,为西南冲要地之一,最重要的是,雅州没有任何西南大姓,其间势力没有其他几个边塞州县复杂,若取景南,雅州最佳。
林尊得闻侄子林晖有意外放后,就跟他深谈过,之后进宫面圣,昨日才有了外放雅州严道县县令的消息,不日就将发下调令。
秦崧点点头表示知道。
两人再说了几句话,林福才把秦崧让出来让诸皇子和定国公等人也说上几句话。
夔国公蒙戟说道:“下官已去信皮礼忠皮都尉,让他听从王爷的命令。”
秦崧抱拳:“多谢蒙公。”
虽然不知那皮都尉是否真能老实听令,但蒙戟能去这么一封信,除了向皇帝示忠,也是向魏王示好。那些旧部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去岁大战景南人人都有功勋,蒙戟不希望他们最后却不能善终。
而秦崧知蒙戟之意,也领蒙戟的情。
与几人一一道别后,秦崧再转向林福,后者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他立刻反握,紧了紧,说:“等我。”
林福重重点头。
秦崧对典军示意,典军牵过马来,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声号令,两千多精兵一同转身。
“出发——”
两千多人行进,发出整齐的一种声音。
林福望着秦崧的背影,张嘴,学着京城里的小娘子们唱道:“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秦崧转头对冲林福一笑。
周围其他人:“……”
这调也太不对了吧!
直至秦崧身影走远,林福才收了声准备回城,一转身就看见身后的一群大老爷们儿全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林福一双杏眼眯成了菜刀眼,声音却很温柔:“有什么问题吗?”
林尊暗叹,没想到自家闺女唱诗歌这么……奇特,以后还是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唱为好。
“阿福……”
“你唱得太难听了。”楚王秦峰截断林尊的话,很不客气对林福说。
林福呵呵:“下官也不是唱给楚王听的,楚王觉得难听,大可以不听。”
秦峰冷哼:“那就请教林谏议,本王要怎么才能不听。”
林福再呵呵:“是楚王不想听,又不是下官不想听,自然是楚王自己想办法。”她左右看秦峰两旁,说:“吴王、六皇子、九皇子觉得下官此言可有理?”
秦峻不想掺和这种口舌之争,正想随便和两下稀泥,就听秦岳大声说:“林谏议说得对!”
秦峤对秦峰说:“四兄,你这样说林谏议不太好,被御史台知道恐会弹劾你嫉贤妒能。”
李骥听了这话,朝秦峤看了一眼。
秦峰怒,林福唱曲的确很难听,他实话实说,跟嫉贤妒能有什么关系!
秦岳又大声说:“四兄,林谏议已赐婚给大兄,便是咱们的准大嫂。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这样诋毁长嫂很不孝。”
“老九!”秦峰低吼,气得要死,但看周围都是些什么人,他忍住了。
按捺下怒气,他随意对林福说道:“林谏议,本王心直口快,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林福假笑:“下官怎么敢对有‘贤王’之名的楚王有介意之心。”
秦峰无能狂怒,碍于在李骥、蒙戟、林尊等人面前,再发作不得。
秦峻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自打老四给自己搞出一个“贤王”之名,被依附于他的朝臣吹捧几句就飘得找不着北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贤王了。
不过这样也好,更容易抓他的把柄。总比老大和……
秦峻看向一派温润毫无攻击性的秦峤。
嗤……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禁宫里最高的望仙楼上,皇帝凭栏西眺,姿势与秦崧当年出发前往凉州戍边时一模一样。
“常云生。”皇帝唤。
“老奴在。”
“荣保现在应该出发了吧?”
常云生看了一下刻漏,道:“看时辰,已经出发了。”
皇帝便又沉默了,常云生静默立于一旁陪着。
许久后,皇帝才又说:“希望这孩子不要让朕失望。”
常云生说:“大王从小到大从未让大家失望过。”
皇帝笑了:“你说得对。”
常云生也跟着笑了。
-
秦崧离京七日后,林福也要启程前往扬州了。
她提前三日入宫向皇帝辞行,皇帝还是在太液池旁的张皇后开辟的野草地见她,皇后、贵妃和各宫主子依旧是顶着个大太阳在除草,一个个娇滴滴的美人都汗流浃背,凑近一些看还能看见她们的妆都花了,瞧着就让人心生怜爱。
但不包括皇帝陛下。
林福怀疑皇帝是故意看嫔妃们的热闹,在处理国事的间隙过来“监工”,是以此来解压。
因为林福自己就很不厚道的觉得看这些嫔妃们瞎折腾很解压。
“林卿以为,皇后她们这麦种得如何?”皇帝问道。
林福想了想,说:“粗犷,有自然之美。”
看那满地的野草,比上次看到的更茂盛了,完全找不到麦秆在哪里,可不是很有自然之美么。
皇后她们真的是在种麦除草,而不是在种草除麦?
但凡喷点除草剂、叫几个皇庄里经验丰富的农妇来指导一下,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
农为国之本,之所以孟春之月举行籍田礼,因为这是一个国家最基础的民生。历史上多少农民起·义就是因为天灾人·祸,百姓没了活路才爆发的。
生产力不足、科技水平不高的农业社会,农民靠天吃饭,旱了、涝了、虫灾、病灾等等都能导致地里绝收,百姓生活困苦,饿殍遍地。
农事,应该实实在在为国为民着想,而不是政治作秀的手段。
林福是不喜皇后这等做法的,看样子皇帝陛下也不喜欢,否则也不会亲自来“监工”,让皇后想甩手不干都不成。
皇帝被林福的形容逗笑,再领着她去凉亭里坐下,冰湃过的果子和凉茶端上来,其中有无籽西瓜。
无籽西瓜经过几年的栽培产量逐渐提高,除了宫中,京城的高门大户里也能见到了。
“你的奏表朕已经看过了,既然弘农馆的学生们已经有所成,便依你所奏,让他们去各州县做些实事。”皇帝道。
林福上表言弘农馆有不少学生已学成,正该去各州县实践所学,为国效力。
皇帝答应了,便是答应林福提议的在弘农馆组织一场考试,优秀者直接授官,虽然是各县的九品小官,一旦在农事上有了成绩升官也不是问题。
以一人之力,不如以千万人之力,这也是林福最开始提议农业教学的初衷。
“臣替弘农馆学生们谢陛下恩德。”林福站起来向皇帝躬身行礼。
皇帝摆摆手,让林福坐下说话。
“等你再回京就该是大婚了。”皇帝感叹道。
林福打蛇随棍上,又站起来行礼:“臣请陛下多费心臣与魏王的婚礼,毕竟一生只有一次,很重要的。”
皇帝:“大胆!”
林福:“是!”然后眼巴巴望着皇帝陛下:“所以……”
皇帝挥手:“退下吧,想来你有不少践行宴要吃。”
林福眨眨眼,看皇帝陛下一副君心似铁的样子,只好行礼:“臣告退。”
等林福走了,皇帝才失笑,然后对常云生说:“吩咐下去,魏王的婚礼要仔细着备,还有魏王府送来的那二十只大雁都给好生养着,不准养瘦了,也别养太胖,省得过礼时不好看。”
常云生笑着应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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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林福南下扬州,同行有清河公主扬州首富秦韵。
一位公主,一位开国县男,护卫人数又多了不少,走水路往扬州,一路到还算风平浪静,顺道还剿了两拨水匪。
实在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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