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林福的汇报,皇帝就将众人遣退了。
皇子们在最前头,然后是执宰们,中书侍郎、黄门侍郎等,林福与同是从六品的起居郎一道出紫宸殿。
不想一出去,太子站在外边儿没走,其他皇子和执宰等人倒是已经在下丹陛了。
林福与起居郎朝太子拱手行礼便欲告退。
“林员外留步。”太子秦峥唤道。
林福脚步顿住,静默面向太子,浑身肌肉紧绷,等着太子下文。
秦峥说:“孤这一月来对麦黄病灾忧心如焚……”
林福立刻弯腰拱手,大声歌颂:“太子为储君,能仁慈爱民,实为天下百姓之大幸。”
秦峥眸子一沉,不悦于自己的话本打断。
林福看了他一眼,大声补充道:“臣感佩不已。”
她声音实在是大,已经下了丹陛的一行人皆抬头看去。
秦崧眉头飞快蹙了一下,将不善的神色掩盖在淡淡的眸光下,脚一转就要在上去。
“太子叫住林贤祐做什么?”一旁秦峻说:“啧,我得去看看。”
秦峻说着就迈步再上去,不曾想秦崧比他动作更快,一眨眼功夫就上去好几个台阶了。
秦峻:“……”
他身旁的四皇子秦峰朝他一笑,引手:“三兄,我们也去瞧瞧吧。”
秦崧上去,就听秦峥说:“孤要问麦病之灾,林员外去东宫同孤详说罢。”
林福说:“臣明日会上表于陛下,将麦病之灾详细写明,太子明日便可知其详情。”
“孤心忧麦病,林员外却如此推脱,不愿为孤详说,是何意?”秦峥的声音厉了些许。
“太子殿下言重,臣岂敢推脱太子殿下。臣一路快马回京,路上不敢耽搁片刻,就是想将受灾三州情形早日报与陛下知晓,以安陛下忧民之心。”林福腰杆挺得笔直,直视太子的眼睛。
不知道太子要她去东宫是在闹什么妖,但她直觉是不能去的。
太子这个直男癌向来是不待见她这个女人为官的,忽然疑似抛出橄榄枝,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去东宫是不可能去的,东宫里还有个林嘉蕙呢,她要是听说她到了东宫,鬼知道她会不会跑出来强迫她行礼。
毕竟太子良娣为正三品,她算上职事官、散官和敕封的诰命,最高也才四品的郡君。
“太子,林员外明日便会上表,将救麦灾一事详细禀与父皇,明日便可知的事情,太子何必急于一时。”秦崧走到林福身边站定,面对秦峥,“林员外一路车马劳顿,回京后又未休息片刻就进宫奏对,父皇体恤其劳累,特意嘱咐她休息二日。”
言下之意就是,皇帝体恤臣属,你个储君却明知臣属劳累还把人折腾去奏事,你怎么不上天呢(这句是林福脑补的)。
“魏王兄说得极是。”秦峻也上来了,在林福的另一侧站定,对秦峥说:“太子,现在已经申时,林员外回府休整定是还要给家中长辈请安,毕竟一走近月余,她家长辈定是挂念的。还要写明日的奏表,太子该体恤林员外才是。”
秦崧扫了秦峻一眼。
秦峰也走了上来,看此情形,笑了笑,说道:“想必太子也是太过忧心百姓,才会让林员外去东宫详说,等不及明日林员外递奏表了。”
秦峥看着面前三个兄弟,沉了脸色。
老大老三是明着作对,老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绵里藏针。
“的确是孤心急了。”秦峥脸色没有阴沉多久,很快就恢复过来,笑盈盈对林福说:“每次爆发麦黄病皆会让麦田颗粒无收,孤实在忧心百姓生活嚼用,不想倒是没体恤林员外车马劳顿,是孤的不是。”
“殿下言重,殿下心怀百姓,臣感佩不已,臣需向殿下多多学习,为陛下分忧。”林福不动声色拍马屁。
太子以前对自己是满脸写着“孤不屑与女人为伍”,这会儿却是和颜悦色,被兄弟们怼了也不甩袖走人,简直判若两人嘛。
若不是之前她盯着太子的眼睛看,没有错过他一闪而逝的不屑之色,她会以为太子被人魂穿了,突然就能放下身段对女人礼贤下士了。
礼贤下士是假,另有目的是真。
不管太子要出什么招,林福是绝不会踏进东宫的,“殿下见谅,臣出门一月,家祖必定挂心不已,若无他事,臣便先告退了。”
“去吧。”秦峥说。
林福再拱手行礼,转身走下丹陛。
林员外走了,上来解围的三人便功成身退,秦峻率先道:“太子,臣告退。”然后不等秦峥说话就追着林福下去。
秦崧目光扫过秦峻,然后对秦峥说:“太子,臣告退。”也走下丹陛,大步追上,与秦峻说着话,不动声色地把秦峻隔开。
“太子,臣告退。”秦峰微笑拱手,慢悠悠走下丹陛,下完所有台阶后,他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太子还站在原地没动,隔着长长的丹陛,他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但想来是不愉快的。
不过想想也是,太子为储君,从来就是所有兄弟的眼中钉,他哪里又能愉快得起来。
秦峰收回视线,负手慢悠悠出宫,他已经入户部听事,在永福坊建牙开府,也有了自己的属官。
支持他朝臣皆是舅舅崔袁的姻亲故交,但这远远不够。
他们几兄弟都知道,最好是能暗中拉拢皇党中人为己所用,可之所以皇党被叫皇党,就是他们只忠诚皇帝。
太子倒是挺有趣,纳了一群女人到自己的后宫里,可有什么用。东平侯直接硬气的撕破脸,把养女赶走,他纳的那些贵女们说难听的,不是心怀叵测就是家族弃子。
若打算靠姻亲来拉拢朝臣,要娶也得娶一个结亲双方都有用的女人。
秦峰出了兴安门,正好瞧见刻着东平侯府家徽的青幰马车驶过,另一边秦崧与秦峻两马并肩,他眸子动了动,在两人脸上扫过,哼笑一声,翻身跨上帐内卫牵来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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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林福的奏表递到政事堂,将救灾一事事无巨细的说了,其中包括所有救灾有功之人名单。
皇帝看完奏表,问李骥:“李卿看过林贤祐的奏表,以为如何?”
李骥道:“臣以为应当论功行赏。然需等这一茬麦收割后,得出实际损失,有功当赏,有过当罚。”
尚书左仆射孔察说:“臣亦如此认为。”
中书令黄起有另外的说法:“陛下,若此次冬麦损失能控制在两成,的确是大功一件,想我朝这些年,每每爆发黄麦病,哪次不是几乎颗粒无收。若真能控制在减产两成,林贤祐当居首功。然,臣以为她到底年纪太轻,大肆封赏恐会害了她。”
皇帝沉吟不语。
黄起担忧不无道理,从去年京畿丰收到扬州税粮案,林福一直处在风口浪尖。
入朝就是六品员外郎,后又制授从五品下朝散大夫,虽然一个散官不能代表什么,但它代表的是帝宠,加之她女子的身份,更容易招来恶意。
其他不说了,税粮案事发的源头,不就是阮桥台看不下眼她女子为官、又因丰收大出风头,再加上林昉那时在阮桥台手底下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几个因素一掺和,阮桥台生了要把她拉下马的心思。
虽然最后阮桥台自己坑了自己,还因为多方博弈将此事牵扯成一个大案,但不可否认的,林福的女子身份给世人的感觉就是“她很弱,她是最好的突破口”。
再者,林福实在太年轻,资历又浅,必须要压一压她的风头才行,以免人人都盯着她一人。
李骥其实也有此想法,压一压林福。
户部尚书卢虎说:“陛下,阮桥台流放后,度支司郎中一职空缺,臣以为,员外郎林昉可胜任。”
皇帝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让执宰们自去。
出了紫宸殿,执宰们各自下值,门下侍中戴修远唤住卢虎,邀他一道去吃酒。
“戴公盛情,虎本不该推辞,然家母近日身子不爽,虎挂心不已,改日虎再做东请戴公一醉方休,如何?”卢虎说。
戴修远说:“既如此,卢公快些家去吧。”
卢虎一拱手,上马回府。
戴修远负手而立,孔察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卢虎这个滑不留手的,你请不到的。”
“孔公以为,他提拔林昉用意为何?”戴修远说。
“戴公以为呢?”孔察反问。
戴修远不答,说起另外一件事:“户部右侍郎庞子友将被贬为扬州司马。”
孔察皱眉:“消息确实?怎么贬到扬州去?”
戴修远说:“陛下的意思,不日就会下诏。”
孔察略略惊愕,陛下的意思?他身为尚书左仆射怎么不知道?
戴修远笑了笑,低声说:“听闻孔公有子,与三皇子为密友。”
孔察大惊:“这……”
“孔公,”戴修远拍拍孔察的肩膀,“此事亦是陛下告知与我的。”
孔察宦海沉浮多年,很快就稳重了,对戴修远一揖,“多谢戴公。”
戴修远笑笑,负手走了。
孔察脸一沉,回家教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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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芒种前后,冬小麦开镰收割,受灾的三州上报收成,果不出林福预计,减产了两成左右,其他州县尚好,且有不分州县还增产了一成左右。
皇帝听闻龙心大悦,当廷让礼部宣读封赏诏书。
此事救灾的有功之人皆有封赏,其中太医署,吴医监升了太医署令,从八品下升到从七品下,其他医师医工各有赏赐。
几位化学大佬道长也有赏赐,皇帝还下诏让人在京城建道观,专供几位道长所用。
打掉囤货居奇的无良商人的魏王秦崧都被赏赐了一番。
六部之中,屯田司赏赐最重,林福在官阶上没有封赏,朝廷赏下了不少财帛。
主事罗关多年心愿终达成——升官了,升为司农寺太仓属令。
主事晏陈也升官了,被御史大夫牧良玉要去,做了个监察御史。
林福傻眼。
卧草!屯田司就一个能打的(毒舌的),还被要走,她要去跟牧大夫理论理论!
她还没来得及去御史台找麻烦,宫中皇后的懿旨来府里了。
——林福,诰命由四品郡君升为三品夫人,封齐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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