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透过暗色窗帘映照入内,有几许午后味道。
闹铃声响,手机震得黄褐色木桌面微微颤动,床上浅眠的人伸手探过去,摸索几番,将那声儿息了。
一室安静。
从短暂的午休中苏醒,虞星对着米白色天花板,眼睛半睁半阖缓神。
一分钟后起来,思绪彻底清明。端起桌上半杯凉白开喝下,嗓子凉凉润润舒服多了。入秋,最近空气很是干燥。
抓起眼镜,虞星进浴室洗了把脸,擦干湿哒哒水珠,接着有条不紊。
放下刘海,烘干后整齐梳好,像厚重的门帘一样盖住饱满额头;
戴起粗笨的黑框眼镜,挡住眼睛,泰山般压住鼻梁;
中长发理顺,从脸庞两侧拢下来……
整张脸,哪怕露在外的三分之一白得过分,那副老旧镜框还是成功喧宾夺主,抢去所有注意力,成了最有存在感的。
虞星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
好不顺眼。
抬手“噼啪”在左右脸颊打了好几下,下手不轻,这才打起精神。
板起脸,虞星挤出一个合适的,一本正经又有几分木讷的表情,满意走出浴室。整理床铺、穿上校服外套、拿起笔记本,一气呵成。
房间门一拉开,对面又是一扇门。
这个小套间里的两个卧房,各自都配有浴室,公共区域里摆放一张小沙发和茶几,只除了没有厨房——校餐厅管饭,也为着起居安全着想省了这一处。
也就是四九城下,放眼别的地方,没几个高中会有这样的配置。
虞星走出宿舍,门在身后关上,她站了站,深深吸了口气。
来这不到两个月,还是不怎么习惯。
要不怎么说是寸金寸土,钱堆出来的地方?
临天私高的空气,闻起来都和别处不大相同呢。
……
两点十五分上课,虞星从女生公寓步行到高二教学楼,3班人到得稀稀拉拉。
还没到齐,很正常,这帮富家子弟每天要“忙”的事情多不胜数,读书只是令人打不起兴趣的其中之一。
像学生公寓,不管男女舍,至少有一半长期空置,比如虞星住的两人间就只有她一人。剩下那部分偶尔住校,同样时常晚归或不归。
把下午课上要用的东西备好,虞星找出笔和值日档案本,随着时间推移,人陆续进教室,快上课,她却预备出去。
斜后方伸来一条腿,踹了下她的课桌脚。
“喂——”
虞星扭头看去,压了压下巴,抿唇不做声。
“老师来之前做完,快点。”收起越界的腿,邱卉妮把练习册丢到她桌上,靠着椅背,扭头朝后问,“元晴你用嚒?”
“等等啊,我找找。”
邱卉妮懒洋洋嗯了一声,见虞星在看,拧眉瞪回去:“看什么,书呆子?”
“找到了。”后头递来同样的练习册,“喏。”
邱卉妮接下,扔给虞星:“赶紧的。”
食指轻推眼镜,虞星没吭声,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纸,上面正反都写满内容,密密麻麻。把纸夹进邱卉妮的练习册,她侧身探过去一点,两本练习册一齐放回邱卉妮桌上。
“上节课布置要做的部分都写在上面了,你自己抄一下。”她轻声细语,似乎不觉得被冒犯,也没有一点情绪波动,接着就起身,“我还要去值日。”
邱卉妮撇嘴,翻了个白眼:“让你抄个作业,事儿倒挺多。”
后座好友嗨呀一声:“下回再让她抄呗,跟个怂包生什么气。”
一时被叫书呆子,一时又被叫怂包的虞星置若未闻,微低着头,走出教室的背影看起来老实极了。
……
离开高二教学楼,远远将旁的甩在身后,行经爬满秋藤的廊下,虞星查阅手机讯息。
未读里有一条小姨的例行关心:【中午饭吃得怎么样?和同学相处得好不好?】
黑框眼镜后的眸光刹那柔和。
虞星一字一字打下回复:【吃得很饱!很喜欢今天餐厅的菜,我有吃两碗!】
至于后一个问题……
【大家都很好相处,刚刚还有同学非要借练习册给我学习,很开心,我在心里谢谢了她!】
小姨怕是等在手机前,简直秒回:【那就好,要好好照顾自己。】
下一句不忘叮嘱:【下次道谢要当面跟人家讲。】
这个嘛……
虞星面不改色回:【好的。】
抬头瞥一眼,长廊尽头将到,来不及多聊,只好结束短暂话题:
【马上要上课,不说了小姨。】
【今天也很想你!= ̄w ̄=】
收起手机,加快步伐左拐右拐,穿过偌大操场,“漫漫征途”结束得不容易,终是到了校门口。
值日室和保安室一左一右,镇守闸门两侧,一个保障安全,一个管理纪律。
虞星一进去,樊湘湘在桌前抬头,就见她两边唇角向下撇了撇,不知是抿唇用力过度,或是别的原因。
虞星点了下头:“不好意思,来晚了。”
其实没有,比该到的时间提前三分钟。不过一起值日,人家来得早,说句客气话不值什么。
樊湘湘显然不想客气,收回眼神就不再看她,低头翻弄自己面前的值日档案本。
这一个多月里,但凡值日,她俩总是一起。
往常樊湘湘没这么早来,今天倒稀罕。
其实说是值日,不过走走过场。换作在别的学校,还能抓个把迟到晚退逃课的,在临天能逮谁?
或者说就她们,敢逮谁?
这位的爸爸捐个图书室,那位的妈妈捐个艺术楼,那谁谁谁的爷爷老人家一高兴,体育操场上的跑道掀了盖、盖了掀、掀了再盖,盖完不满意干脆直接捐个校用体育馆。
在这样富家子弟遍地的地方,寻常规矩是行不通的。
连老师都不稀得来一个,随便挑两个学生应付,再没有比这更明显的过场可比。
幸好值日只占第一节课前十分钟,打发过去就可以回教室。
虞星在凳上坐下,屋里两人各自占据一边。
晚上吃什么好呢?
她脑袋里开始盘算些有的没的。
看下午的课表,今天的作业大概两节晚自习能做完,剩下的时间干什么?
看书?
哎,希望晚上餐厅的大厨煮菜能别做得那么精致,太不饱肚了。
好像学校里有校内电影院来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好了……
“你在你们班过得怎么样?”冷不丁,樊湘湘忽然开口。
“啊?”虞星愣了一下,推推眼镜,抬头,“我吗?”
樊湘湘不悦:“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啊……我,挺好的,我们班……”
“上次我经过你们班,看到你在帮你们班的人抄作业?”樊湘湘打断她。
虞星顿了下,摇头:“不是。我是把答案写在纸上,让他们自己抄。”
“这有什么区别?”
“做完题再誊到纸上,只用写两遍。”虞星比了个二的手势,“帮他们抄,至少要五遍以上。”她一脸正色强调,“五遍。”
樊湘湘听得冒火,更多是被她气得:“抄什么抄?我就看不惯你这种胆小怕事的!他们是有钱,又怎么样咯,特招生就要被欺负吗?”
“嗯……我觉得,安稳一点挺好。”
“安稳?怂就怂,说那么多干什么。”樊湘湘嘲讽,“就是因为你像这样,特招生才会被人看不起,你能不能硬气一点?我凭自己本事被招进来的,哪点差?我应该看不起这些不学无术的人才是!你呢?唯唯诺诺,像条哈巴狗一样,你自己不想好过能不能不要拖我后腿?!”
虞星呃了声:“哈巴狗有点过了吧……”
樊湘湘瞪她半晌,大概是觉得她没救了,狠狠扭头不再理她。
虞星看着樊湘湘的侧脸,想了想,还是没再开口。
时间在值日室里安静淌过,眼看差不多,快到可以走的时候,闸门外响起车鸣笛声。
一辆蓝色的骚包豪车开到闸门外,保安室那边有人出来看了看,当下就开了闸门。
大概是哪个学生来上课了。
正想收回视线,扭头却见樊湘湘盯着那辆车直勾勾地看,接着突然抓起笔和值日档案本冲了出去。
她在车前长臂一伸,把车拦下。
虞星一愣。
往常谁开车进来,保安和偶尔在的老师从来都不拦,放行就是,那道电闸门只拦校外人士。
加之一般能自己开车的,都是满十八的高三学长学姐们。目前在校的三届,最惹不起的就是高三。不仅仅是对她们这种普通人而言,对其他临天学生来说也是一样。
四九城里牛|逼的姓氏很多,有几个恰好就在这届高三。
樊湘湘不是不知道这点。
这一出莫名其妙,虞星看着怕不好,起身快步到值日室门边,没迈出脚去。
电闸门才让道,那辆蓝色的车刚开进来就被突然冲出的樊湘湘拦下。
一个保安从保安室里探头:“是本校的车,都是高三的。”
示意她放行的话,樊湘湘却似没听在耳里,走到驾驶室外,抬手敲车窗。
车窗降下三分之一,里面是一张清俊的脸,男生皱眉:“有事?”
樊湘湘板着脸:“同学,你迟到了,根据校规,你们班要扣分。你叫什么?姓名班级我登记一下。”
她的表情,端的是一副“优良”做派,神圣不可侵犯。
驾驶座上的男生默了两秒,转头对副驾驶座上的人笑出声:“你听到没,她说要扣我分?”
虞星再站不下去,拔腿风一样冲到樊湘湘身边。
“你们……”
樊湘湘话没说完,虞星一把捂住她的嘴:“不好意思学长,她新来的!”
这不妨又冒出个人来,沈时遇手搭在方向盘上,打量她。声音倒是挺好听……就是太土了,书呆子打扮,死气沉沉,刘海厚得像块铁,脸也看不清。
今天真是好日子,值日室的学生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没等沈时遇出声,车后座响起另一道带点轻微不耐的声音。
“……走不走?”
沈时遇闻声扭头。
衣服搭在身上,半盖着脸睡觉的人没睁眼,眉头微微蹙起。随着他说话,衣服朝下滑落在脖颈前,露出那张脸。
眉眼端的是俊朗,鼻梁线条高挺,凌厉细致,两片薄唇带着不悦的弧度。
他没睡熟,姿态慵懒,倦倦靠着椅背,好似什么事都和他不相干,车里的懒得看,车外的,更没兴趣探究。
他身上搭的那件外套,一针一线皆是手工纹绣,点缀着衣服边缘,低调的鎏金线增添了颜色,又不会过重,很好地保留住整体的清淡感,奢靡和精简融合,衬托出一种别样的休闲素雅的风格。
和他这个人一样。
沈时遇知道他起床气严重,应声:“马上。”
车窗漆黑,驾驶座玻璃只降下一小半,虞星慌忙冲过来时,连朝挡风玻璃看都来不及,别说窥见后座,她连副驾驶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但听见刚才那声,心道自己更不能松手了。
虞星越发捂紧樊湘湘的嘴,忙道:“学长你们进去吧!她新来的不懂,我等会跟她说!”
努力挤出一个木讷憨厚又讨饶的笑,虞星死死捂着樊湘湘的嘴,不顾她挣扎,拿出吃奶的劲儿,搂住她的腰,拖着她往后去。
沈时遇没多纠缠,升上车窗。
副驾驶座的蒋之衍回头一看,后座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见他看着窗外,蒋之衍顺口问:“看什么呐?”
盛亦的那双桃花眼,和薄唇相得益彰,笑起来时尤其好看,只是当下轻微的倦意夹杂没睡够的烦躁,那张脸上神情恹恹的。
“没什么。”他说。
戴眼镜的那个女生,捂着另一个女生的嘴,拖着她往后直冲。被拖的那个,一只鞋在地面卡卡蹭蹭,都快掉了。
目光从戴眼镜的女生胸牌上移开,“虞星”两个字在脑海浅浅划过,轻飘飘了无痕迹。
盛亦淡淡看向沈时遇:“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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