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百言虽然文采武学都不出众,但胜在长相好,气质佳,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在世家公子里头也颇有名声,京城不少人都听说过他。
再加上他如今又成了秦萧的大舅子,名头更是响亮了,每逢出门,都有不少人慕名想要来一睹他的风采。
难得的是,这位姜大公子虽然身份高贵,又有个那么强势的大靠山,却是平易近人的很,出门常常不骑马不坐轿,谁同他打招呼他都微笑点头回应,哪怕是个卖菜的老儿,要饭的乞丐,他也从来不会拉下脸来不理,说起话来客气随和,行动举止谦雅有度,实在是位端方有礼的翩翩君子。
若说这样的人会去杀人放火,那简直就是太阳都要去西边出来了,怎么可能嘛!
京兆府的外头已经是聚集了一大批瞧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嗡嗡一片。
“哎,你说,这姜大公子既然是秦将军的亲戚,莫说没杀人,便是真杀了人,怕是也没人敢来抓他,怎么这京兆府胆子这么大?莫不是不想要乌纱帽了?”
“你没听这些小兄弟们说的吗?”
有人抱着双臂,朝还在哭天喊地撒泼的少年们怒了努嘴。
“姜公子得罪人了呗,听说秦将军几天前就出城去了,这不正好趁他不在来搞事吗?横竖先把人弄进去,再严刑逼供让他画押,最后再来个畏罪自杀,便是秦将军回来了,也是大局已定,什么都晚了!”
“啧啧,真是好恶毒的心计啊!”
“可怜了姜公子了,白受一场无妄之灾。”
“所以说他们这么高门大户里头水也浑的很,一不小心就给折进去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谁说不是呢,如今这世道,不管出身怎么样,好人都不走运啊,唉······”
四周纷纷响起诸如此类为姜百言鸣不平的声音来。
张希川出来时,听见耳朵里的这些议论,顿时气的脸色铁青。
也不知是什么人在这里鼓动人心,造谣生事!
让他们这么一闹一张扬,京城里都认定了姜百言是含冤入狱了,那抓了姜百言的他又成了什么人了?昏官酷吏还是别人的狗腿子?这不是在硬生生的败坏他的名声吗?!
“放肆!这儿是衙门重地,你们在这里闹事,想造反吗!”
他大步的走了过来,甩着袖子怒喝出声。
“来啊,把这些小无赖都给我抓起来,严加惩处!”
“哼。”
人群中突然有个清亮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来。
“张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想抓谁就抓谁,你当这京兆府是你家开的吗?”
“什么人在说话!”
张希川见有人胆敢顶撞他,更是大怒,正要扬手让衙役们拿了绳子捆人,可在看到那个从人群里走出来的俊秀少年时,喝骂之声顿时卡了壳。
他是高廷尉的门生,常去高家走动,自然是认得安乐郡主这位奇女子的。
怎么会是她呢?
若说是寻常的世家子弟,张希川也是不会顾忌的,该骂骂,该教训教训,毕竟都是些不懂事的小辈,有错在先,吃点亏他们的家里也不会说什么。
可这安乐郡主不一样啊,且不说她是自己恩师的女儿,就是在皇帝面前,她也是能说的上话的,万万得罪不得。
她怎么会来为姜百言撑腰呢?难道不知这都是她三哥一手安排的吗?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
还是说,这是高廷尉的意思?
毕竟皇帝刚赐了婚,姜百言就出了事,为了撇清嫌疑,这是为了做个表面功夫给皇帝看,表示他们没有任何对这桩婚事不满?
难道,高三公子的安排,高廷尉并不知晓?
那自己白忙一场,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这都叫什么事啊!
我这不是两面不是人嘛!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出来趟这趟浑水!
张希川脸上的表情都纠结了起来,呵斥也不是,奉承也不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真是难堪的不知该怎么下台。
“郡主······”
他刚说了两个字,想起高雪芙最不喜欢别人把她当做女子看待,便急忙又改了口。
“高小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有人蒙冤入狱,我来行侠仗义替他喊个冤,不行吗?”
高雪芙冷眼看着他,讽刺的说道:“你刚才说要抓我进去严加惩处?好啊,那就别愣着了,动手吧,我就站在这儿,让你好好的来耍个威风杀鸡儆猴,免的你倒打一耙,反说我无礼取闹,我这么配合守法,大人你满不满意啊?”
配合?
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少年们立刻配合的嚎的更大声。
“没了王法了啊!昏官胡乱抓人了!”
“天理何在啊!”
更有人扯着嗓子杀猪似的喊了起来。
“救命啊!我不想进牢房,不想死啊!”
围观的百姓们皆是一脸忿忿不平,仗着人多也开始附和出声。
“他们还都是些孩子啊,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抓人呢?”
“就是,他们也就在门外哭一哭,又没闯进衙门大牢去劫人,犯了哪门子法了!”
“就是,就是!不能抓!”
眼看着群情激奋要控制不住场面,衙役们怕闹成民变,惹出祸事来,急忙求张希川给出个主意,赶紧把事态压下来才是啊!
张希川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离着高雪芙挨近了些,小声道:“高小少爷,您多少给下官点面子,让他们都起来别闹了,真出了什么乱子,下官可兜不起这责任啊。”
“给你面子?”
高雪芙抬着下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行啊,那你也先给我个面子,马上张贴布告,宣布姜百言是清白无辜的,放了他出狱。”
“这,这······”
张希川苦着张脸,为难的说道:“不是下官不肯给您面子,实在是这案子还未结,真凶还未擒住,姜百言目前作为最大的嫌犯,如何能随便就断定他是无辜就这么放了?那以后京兆府还有何威信服人?其余的一些犯案的刁民岂不是有样学样,各个都说自己无辜,要我们放了他们出狱,这不就乱套了吗?还请您······”
“乱不乱套关我屁事!”
高雪芙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觑了一眼他额头上密密的汗水,顿了顿,勉强稍稍松了下口。
“好吧,看在你是我父亲门生的份上,我也不逼你这么狠了。”
张希川一喜,刚想道谢,却又听到高雪芙冷声道:“不过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样,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里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要抓到真凶把这案子结了,公告众人,还姜百言一个清白,不然的话······”
她捏着缠在掌心的九节鞭,威胁性的在张希川肩膀上点了点。
“你这个少尹令能不能做下去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命,肯定是要朝不保夕了,你自己掂量着办。”
两天?
你当官府办案是小孩子们过家家呢?
这么短的时间连整理卷宗,升堂审理的功夫都不够,我上哪给你找个真凶来顶罪去?便是随便拉个人来,也要把口供对好,证据做齐了才能服众吧?
再说,你三哥的意思,明显就是哪怕弄不死姜百言,也要往他身上泼上一盆脏水,叫他一辈子都背着个杀人嫌犯的名声,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可你现在却要跟他反着来,非要保住姜百言的清白名声不可,你让我怎么去跟他交代呢?
你们兄妹俩就不能先在家商量好了在来吗?偏得为难我这个小卒子吗!
张希川脸色都有些发白,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想要开口推脱,可低头看着还抵在自己心口处的油亮亮的九节鞭,便是哑巴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在高雪芙虎视眈眈的眼神下,百般无奈的点了下头。
“你答应了便好。”高雪芙晃了晃手里的鞭子,“千万别忘了,否则,我可还是要来找你的。”
撂下话后,她懒得再多看张希川一眼,朝着地上一个翻来滚去的少年轻轻踢了一脚。
“行了,都起来吧,事成了。”
少年们这才收了自己的干嚎,从地上爬了起来,七手八脚的给自己拍灰,临走还不忘了扯着那“还我清白”的横幅对着人群喊一嗓子。
“青天大老爷啊!果真还了姜公子清白了!两天后就结案放人了!”
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一阵骚动。
“真要放人了啊?看来姜大公子的确是没杀人啊。”
“那当然,要不能这么快就结案吗?说了是得罪人被整了嘛!”
“没错,肯定是这样······”
京城里别的不快,这种关于高门世家的小道消息传的最是快,不过才一天的功夫,几乎大街小巷都知道姜家大公子吃了场冤枉官司,但是好在吉人天相,冤屈昭雪,很快就能结案放出来了。
这消息,自然也是传进了正忐忑不安如惊弓之鸟的王筱薇的耳朵里。
姜百言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洗脱了杀人的嫌疑?
想都不用想,这背后定是姜千娇在出的主意。
她怎么能反应这儿快?这么会儿的功夫就想出应对之法了?
那,她会不会也已经查到了是我让孙鹤芳去的月老庙······
王筱薇想到姜千娇上次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莫名对她说出的“红线茶”三个字,顿时后背都有些发紧了起来。
红线茶不过是那神婆随口杜撰出来的名字,外头根本没有这种茶叶买卖,姜千娇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提起来了呢?
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开始怀疑我了!
怎么办?怎么办?
这事儿一旦露了陷,她可就要认定了我就是害死孙鹤芳的凶手,不会放过我的,我根本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琴儿!琴儿!你死哪去了!”
她着急之下,见侍立在屋子的琴儿不见了人影,恼的拿手直拍桌子。
没用的东西,给了钱让她去找人追那神婆的下落,这都几天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万一被姜千娇那边先一步找到人,那她可就什么都完了!
“来了,来了。”
琴儿疾步从外间踏过门槛进来,脸上带了些慌张之色,弯腰附到坐着的王筱薇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不好了,刚得的消息,孙鹤芳身边的那个贴身丫鬟画棋,从南宁侯府给逃出来了。”
什么?
王筱薇抬了头看她,又惊又怒的。
“你怎么知道?”
琴儿左右看了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帖子来,放到了王筱薇的跟前。
“您看看这个。”
王筱薇狐疑的低头看了眼那贴子上的封皮,一瞬间吓的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南宁侯府?
孙鹤芳都死了,南宁侯府怎么可能还来给她下帖子?
难不成,连南宁侯府都查到她这儿来了?
还是说,这,这是孙鹤芳的鬼魂来找她报仇来了······
琴儿见她嘴唇都已经开始发白了,知道她吓的不轻,忙把帖子掀了开来,指着里头密密麻麻的写着的几行字说道:“这不是南宁侯府给您下的帖子,这是画棋给您写的信。”
画棋给我写的信。
王筱薇一口气还没放下去,随即又提了起来。
她给我写信干什么!
待惊疑未定的看完这封信后,王筱薇的手一抖,帖子轻飘飘的落在桌子上,不知怎么的就打翻了没放稳的一盅茶水,水渍顿时横七竖八的顺着桌沿流了下来,把王筱薇穿着的葱绿色的襦裙都给打湿了一片。
“小姐,你没烫着吧?”
琴儿慌的连忙拿了帕子去给她拂拭,但却被她一把捏住手腕,攥的紧紧的。
“我们的钱,还剩了多少?”
她问的,是上次龙舟赛姜千娇替她赢回来的五千两银子。
这笔钱,她回来只对家里说了两千两,又给了宋姨娘一千两,剩下的两千两便瞒着他们自己私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剩的不多了。”
琴儿小声道:“买通那神婆便花了八百两,还有打赏其他一些跑腿的人,使唤的人,花了一百多两,您让加急去追那神婆的下落,这又花出去四五百两,还有咱们添置衣裳首饰,采办制雪芽粉的一些药材所花费的,这林林总总的算下来,咱们手头上只有不到三百两银子了。”
三百两?
可这画棋要的是一千两啊!
若是不给,她就要去京兆府的大堂上指认自己了!
王筱薇咬着嘴唇,手指在桌面上的茶水里紧紧的攒成了一团。
千算万算,倒是算漏了画棋这个孙鹤芳的跟屁虫了!
原以为,孙鹤芳出了事失节后,按惯例,小姐身边的伺候的人统统都会发卖的远远的,不可能再留在京城,可谁知道孙鹤芳竟然不是失节,直接就死了,下人们作为人证或者是嫌犯,自然是不能发卖,等留着案子水落石出了再处置。
可这南宁侯府的守卫怎么这么稀松平常?竟让这么要紧的人都给跑了出来!
现在,让她上哪儿去凑一千两银子啊!
王筱薇心念转了几转,突然倏地起身,脸上的表情暗沉的都有些扭曲。
三百两是堵不上画棋的嘴,可是,三百两买条人命,可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才叫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好不容易逃出来,不说赶紧出城躲起来,竟然还敢这么大胆子送信来勒索我?
就连你这么个卑贱的奴婢,也敢瞧不起我吗?
呸,你算什么东西!
想要钱?
要了你也没命花!
一个小小的逃奴,死在外头,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本来就已经快被逼到绝路上了,你却还来给我落井下石,这都是你自找的!
“去把银子都取出来。”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哑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画棋再也开不了口,你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