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百言声泪俱下的控诉那泯灭天良的幕后黑手时,姜千娇却是渐渐从怒气中冷静了下来,隐约从这一团乱麻的纷杂事情中察觉出了某些端倪。
以孙鹤芳的反应来看,这茶里的药虽然是她下的,可她应该也并不知道这药的真实用途是什么,从姜百言发作后,她是要去请大夫而不是脱衣服这点便足可以证明了。
姜千娇好歹也同孙鹤芳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了,她的性子还是了解的,这姑娘虽然爱慕姜百言,可骨子里仍是有她世家嫡女的骄矜和教养在的,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绝不会做出这种先奸后娶的恶心无耻事。
红线茶?
那就是同姻缘有关了。
想必她口中的那个“神婆”挑唆她下药时,估计说的是什么能让姜百言喜欢上她,能让她得偿所愿有个好姻缘之类的,孙鹤芳正因为姜百言被赐婚的事儿忧心烦恼,听了这样的话,说不定就病急乱投医的想试一试运气了。
问题是,她是怎么找到这个神婆的,又是什么人这么清楚她的心思和困境,知道她最想要什么,知道什么最能打动她,从而设了这么缜密的一个陷阱,引她上钩呢?
姜千娇想到这儿,眉心微微蹙了蹙。
等等,怎么忽然有种感觉,这背后之人,一开始便是冲着孙鹤芳来的,姜百言只不过是顺带着收拾下而已呢······
“小娇娇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苏谨的眼睛一直在似有若无的觑着姜千娇的神色,勾着唇笑道:“不如说出来,让我派人帮你去查查?”
“不必了。”
姜千娇抿着唇瓣,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我在胡思乱想而已,没什么逻辑也没什么可能,就不必劳烦殿下白费功夫了。”
“小娇娇,你这就见外了。”
苏谨挑了下眉,故作幽怨的嗔道:“咱们都这么熟了,说话间就不要这么客气了嘛,一口一个殿下的叫,怪生疏的,听的我心都凉一半了,你叫废太子是哥哥,叫姜大哥也是哥哥,就不能也喊我一声哥哥么?”
“不行。”
姜千娇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
“他们一个是我表亲,一个是我兄长,我自然得叫哥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殿下你跟我又没什么亲戚关系,身份有别,如何能乱叫?”
“哎呀,何必这么死板!”
苏谨凑了过来,笑眯眯道:“多个哥哥又不是什么坏事,怎么算你都不亏啊,你干嘛要这么避嫌?难不成是心虚,是对我有什么别的想法?没关系,你若是愿意叫我苏郎谨郎什么的,我也是很乐意听的。”
姜千娇真是要被他软磨硬泡的厚脸皮给气笑了,拿了桌子上的药碗重新又塞回到了他手里。
“殿下若是犯病了呢,这儿正好有药,您也凑合喝一碗得了。”
“别呀。”
苏谨捧着碗,可怜兮兮的拿两只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着她。
“小娇娇,你就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么?我对你当真是一片痴心,情真意切,天地可鉴······”
“好了。”
姜千娇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殿下,虽然男儿有雄心是没错,可你也不用太拼了,为了你的大业,你的宝藏,连美人计都要使出来,我实话对您说吧,这招啊,真的对我没用,您以后还是省省力气吧。”
“是吗?”
苏谨“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也不见得吧?秦萧不照样对你用美人计,你不是也照样吃他那一套么?”
姜千娇的眸子动了一下,望着他道:“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苏谨的脸上依然在笑,可那笑却印不到眼底。
“其实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小娇娇你偏心,相信他却不愿信我,但是现在呢,你遇到了麻烦,只有我才会来帮你,你的好夫君,又在哪儿呢?”
姜千娇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苏谨却又抢在她前面开了口,神色有些吊儿郎当却又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娇娇,若是我也不帮你呢?像今天这样的事再发生,你该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你大哥背着个杀人嫌犯的罪名被人毒死在牢狱里么?经过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明白,秦萧是靠不住的吗?”
姜千娇看着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好半响,才轻轻软软的出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一直想提醒的我就是,不要对秦萧动情,只有无情无义,冷血凉薄,利用他把势力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才能不受伤害,赢得所有······”
她顿了顿,深深的瞧了他一眼。
“可是殿下,人的感情是不受控制的,便是脑子再清醒想的再透彻,真到了那种情境下,真遇到了那个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就如同飞蛾扑火,明知会让自己粉身碎骨,却还是义无返顾的投入进去,在旁人看来,这飞蛾自然是蠢不可及的,可是谁又能明白飞蛾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也许只有到了那个最后关头,它才会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心甘情愿还是后悔莫及吧。”
苏谨静静听她说完,神色微妙的勾起唇,声音低低的,似是在叹息又似在自嘲。
“看来,你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什么?”
姜千娇没有听清他的话,便问了一句,苏谨沉默了一会儿,蓦地扬着脸,冲着她扯着唇角灿烂一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小娇娇你想做飞蛾的话,我可以来当那盆火呀,不如,以后你就叫我火郎好了!”
姜千娇:“······”
告辞。
苏谨坐在床边,就那么直直的瞧着姜千娇戴上兜帽出了屋子,关上了门,唇角的笑意,才缓缓的落了下来。
他垂眸看了看姜千娇方才塞到他手里的那只药碗,忽然的仰头,将那里头残存的一点药汁一饮而尽。
“大哥,你说的没错。”苏谨挑眼望着喝了药已经睡着的姜百言,慢悠悠的叹了句。
“这药,真的是很苦啊。”
姜千娇出来后,并没有回姜家,而是让车夫驾车去了秦府。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去那里看一看,哪怕那里现在也根本没有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在苏谨面前虽然表现的很冷静,很淡然,可她心里,到底是淤积了一些憋闷,无处抒发。
有些事她一直未曾想过,便一直恍然不觉,但是一旦被人揭开了一个口子,就会犹如精美的瓷瓶上出现的一条裂缝,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裂越开,越裂越长,最后,再也难以维持住那完好无缺的假象,变成一地破碎无用的瓷片。
她和秦萧之间,就好比这个瓷瓶,为了害怕裂缝的加剧,便一个躲一个藏,互有隐瞒,互有试探,永远都会为自己留一步退路,永远也做不到坦诚相告。
如果,任由这个情形发展下去,谁也不肯先打破保护自己的那层屏障的话,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她与秦萧的夫妻关系,也会支离破碎,再难补救。
姜千娇晃了一下神,忽然的想起父亲在她出嫁时,神情沉重的说的那句话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他到底想告诉她些什么呢······
心事重重的在秦府门前下了马车后,姜千娇却意外的碰到了另一个人。
“姜姐姐。”
王筱薇也是刚下马车,看见姜千娇后,带着笑意快步走了过来,声音怯怯柔柔的。
“我才去了一趟姜府找你,他们却说你出门了不在家,我便想着你是不是回来这儿了,便来碰碰运气,倒真是被我猜中了。”
她说着朝姜千娇身后看了眼,似是无意随口一问。
“姜姐姐一大早这是去了哪儿?怎么马车上面这么多树叶和尘土?”
姜百言藏身的地方在一处隐秘的山中寺院,途径茂密的树林和山间小道,沾染上了树叶和尘土,马车又来去匆匆的,自然是也来不及清扫掉,没想到,这王筱薇倒是眼尖,一下子便注意到了。
“心中烦闷,就去城外转转散了散心。”
姜千娇云淡风轻的说道:“你不也是起的这么早吗?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找我吗?”
“没什么事。”
王筱薇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是来给姜姐姐送雪芽粉的,顺便来问候一下而已,姜大公子的事,我也听说了······”
她面露担忧关切之色,上前想要拉住姜千娇的手。
“姜姐姐你也别太担心了,姜公子他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姜千娇不动声色的避开,客气的朝里做了个手势。
“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们就别站在大门口吹冷风了,还是先进去喝杯热茶再说话吧。”
王筱薇的手抓了个空,有些尴尬的讪讪收了回来,攥了攥袖子口,柔顺的应了声:“好。”
姜千娇虽然这几日不在家,但她院子里的丫鬟们依旧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庭院整洁,屋子明亮,连送来的茶点都十分的精致周到,宛如时刻都准备好她回来的一般。
“好香啊。”
王筱薇上次干坐在一边看孙鹤芳吃,憋了一肚子闷气,这回终于也可以自己来尝尝这些看起来就让人垂涎欲滴的点心,倒底是个什么美妙滋味儿了。
姜千娇坐与桌边,看着她眉眼里的笑意,淡淡的开口道:“不知你会来,这些都是仓促做上来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王筱薇忙点头笑道:“姜姐姐这儿的点心自然是极好的,哪会不合我的口味呢?”
说着她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说客套假话一样,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陈皮红豆沙便送进了嘴里。
“好吃!”
她眼睛亮亮的朝姜千娇称赞道:“又糯又软,又香又甜,最难得的是还有陈皮的果香,我真是太喜欢了。”
姜千娇笑了笑,在她兴致勃勃的又去夹盘子里的樱桃酥饼时,软软道:“你喜欢吃甜的?”
“喜欢哪!”
王筱薇越看手里的小酥饼越可爱,忍不住就要去先咬一口、
“我最喜欢吃甜的了,就连喝粥都要加点白糖进去呢。”
“哦?”
姜千娇神色不变,微笑着看她。
“可我记得你却是对孙小姐说,你从来就不喜欢吃甜的啊,上次送来的茶点,同今天的是一模一样,你可是连碰都没碰过。”
王筱薇送到唇边的酥饼,顿时就是一滞,险些都从手里掉了下来。
“这个······”
她躲闪着视线,垂了头似乎是有些委屈的低声道:“那还不是因为孙姐姐一直挤兑我吗,我赌气才那么说的,不是存心骗姜姐姐你的。”
“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姜千娇的脸上没有半丝不悦,唇边的微笑亦是如春风拂柳般温和。
“我见上次你们是一起走的,似乎是关系缓和了不少,听说在花园的时候,你们还屏退了下人,单独有好好聊过,难道是已经解开心结了吗?”
提到孙鹤芳,王筱薇的心尖都是一颤,手里甜甜的酥饼吃起来也顿时没了味道。
“是,是啊。”
她对着姜千娇勉强笑了下。
“我跟孙姐姐之前其实也没什么难解的心结,不过都是些小误会罢了,说开了就好了,孙姐姐虽然脾气急了点,心眼却是不坏的,我还挺愿意同她做朋友的,可谁知,这天有不测风云,孙姐姐她,她怎么就这么命苦,遇上这种祸事,唉······”
王筱薇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帕子擦眼泪,神色极为哀戚悲伤,同她刚才那副高高兴兴吃点心的模样比起来,倒是大相径庭。
姜千娇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将丫鬟新送上来的一杯热茶亲手给她递了过去。
“世事难料,谁能又能想的到呢,这都是她的命罢,你身子弱,也别太难过伤神了,喝杯茶缓一缓吧。”
这种和煦体贴的温言暖语,往常是王筱薇最喜欢听的,可今天她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接过茶来时,连道谢都忘了,吸了吸鼻子怔怔的低头就喝了一口。
茶味沁香,余味悠长,似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似的,让王筱薇紧绷着的神经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为了扯开有关孙鹤芳的话题,便柔柔的看向姜千娇道:“这茶的味道极出色,不过,好似不是君山银针吧?姜姐姐是从哪里寻来的这等稀奇好茶?”
“你果真是最懂茶的,一喝便尝出来了。”
姜千娇浅浅笑了笑,抬眼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此茶的确是有个稀奇的名字,叫红线茶。”
“咣当”一声,王筱薇的手一抖,端着的茶碗顿时打翻在地,热气腾腾的茶水四溢,将她的裙角都沁湿了一大片。
“哎呀,我,我······”
她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提起自己的衣裳,似乎是有些慌张无措。
“对不起,姜姐姐,我一时没拿稳,把你的茶盏都砸碎了,我······”
“无妨。”
姜千娇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收了回来,神色不变,语气淡淡的。
“一杯茶而已,不值什么,你的衣裳都湿了,我让丫鬟带你下去换一件吧,仔细着了凉。”
王筱薇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姜千娇,见她并无异色,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小声的道了谢,跟着丫鬟们去了后头偏房里换衣裳。
春杏拿了扫帚来清理地上的碎茶盏,有些纳闷的问姜千娇道:“小姐,这茶不是叫翠山眉吗?怎么又变成什么红线茶了?”
姜千娇的手指轻轻的在自己的那杯茶盏边缘上摩挲,眸色有些沉。
怎么,会是她呢······
这到底是自己多心,还是只是个巧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