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即位以来的第一次赐婚,自然是万众瞩目中的焦点。
于是连上午的时候还没过去,正个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沸沸扬扬的议论起姜家大公子将要娶高家安乐郡主,这桩新鲜又稀奇的婚事了。
经常让丫鬟外出打听消息的王筱薇,自然也是是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件事。
她这几天因为姜千娇亲近孙鹤芳而低落憋闷的心情,忽然的就畅快了起来。
还以为姓孙的贱人在姜千娇面前有多得脸呢,原来,也不过是拿来逗闷子取乐的小丑罢了。
其实只要不傻的局外人都看的清,姜家怎么可能瞧的上孙鹤芳这种货色的儿媳妇呢?
而且那姜大公子明显就是对孙鹤芳没那心思的,亏的她还死不要脸的去纠缠,现在怎么样?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吧?哈哈哈······
王筱薇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瞄着手里刚绣好的香囊,眼睛转了转,忽然的就很想去姜千娇那儿走一圈儿。
或许,是我误会了姜姐姐呢?
她前些时候跟孙鹤芳走的近,不过是耍着姓孙的玩儿,想看她的笑话而已,如今姜公子的亲事已定,孙鹤芳的白日梦落空,我正是能和她一起瞧着姓孙的出糗的蠢样开开心呢。
怪不得姜姐姐前几日给我下了帖子请我过去坐坐,说不定正是要同我聊聊这笑话,我怎么偏就钻了牛角尖,竟怨怪起姜姐姐来。
在姜姐姐心中,自然是只有我一个人才是她真心相交的朋友啊!
王筱薇越想越是后悔,自己没有弄清楚实情就冤枉了姜千娇,真是太不应该了,一时之间,内疚自责,哪里还坐的住,唤了琴儿过来更衣打扮了,坐上马车就往靖平候府来。
却不成想,在她之前,已经有人先到了。
孙鹤芳的一颗芳心尽数都系在姜百言的身上,对关于他的消息当然也是不落人后,第一时间便得知了他被赐婚的事。
这一下,当真是如白日里突遭晴天霹雳一般,轰的她呆若木鸡的跌坐在椅子上,半天都回不了神。
姜公子要娶妻了?
娶的还不是她,竟然是那个不男不女凶神恶煞一样的高老四?
他们两个水火不容,八字不合,怎么能瞎凑到一块儿?
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孙鹤芳怒极恼极,在心里大逆不道的把皇帝给痛骂了一通,真是恨不得现在闯进宫去,拿刀架在皇帝老儿的脖子上,逼着他收回旨意,取消这门赐婚。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出现,几乎都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一颗心“砰砰”乱响的像铁锤在敲一样。
失心疯了不成?
真要敢这么做了,估计她还没挨近皇帝一步,就已经被宫中的禁卫军给乱刀剁成肉泥了。
可我该怎么办呢?
原以为靠着这一个月的功夫,只要我嘘寒问暖,死缠烂打,姜公子的性子又那么善良温和,最后肯定是会心软答应我的。
哪成想,半路上却冒出个陈咬金来,把我所有的努力都给毁了!
孙鹤芳死死的皱着眉头,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个乱糟糟的布团,泄愤似的狠狠朝墙上扔了过去。
瞧着那满是褶皱的手帕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她激愤到极点的心情蓦地也如这帕子一样,颓然到了谷底。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去看着姜公子同别人成亲吗?
那她呢?
父亲这些日子因为她和姜百言的事儿,以为将来能和秦萧攀上裙带关系,给家里带来不可预估的好处,对她是和颜悦色了起来,也绝口不提要把她送出京城去陈州嫁人的事了。
这舒心日子才过了没几日,一旦父亲知道了同姜家结亲的事泡汤了,对她自然也不会再有好脸色,那等着她的,会是个什么落魄结局,真是想也想的到了。
孙鹤芳往后无力的仰靠在椅子上,整个人万念俱灰,觉得没有一丝精神气了。
若是不能嫁给姜公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丫鬟在一旁看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很焦急担忧,想了想后,上前小声道:“小姐,何不去找姜小姐商议商议再说,她肯定也是不赞成姜公子这桩婚事的,说不定能有什么法子呢?”
孙鹤芳怔了下,随即扶着椅背就匆忙的坐了起来。
对,对,不要慌,去找姜姐姐,她上次就把那个姓高的母老虎治的服服帖帖的,这次,也肯定会有办法的!
“我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姜千娇面对着找上门来,含着两泡眼泪,抽抽噎噎哭诉个不住的孙鹤芳,伸手递了她一块帕子,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不同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有可以退婚反悔的余地,天子赐婚,不答应就等同于抗旨,忤逆君上的罪名可是非同小可,我大哥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希望彻底破灭,孙鹤芳内心酸楚的能泛出苦水来,“哇”的一声就扑到姜千娇的怀里痛哭失声。
“姜姐姐,我,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别说傻话。”
姜千娇见她如此难过绝望,心中也有不忍,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当珍惜爱护的,是你自己本身,而非他人,若是你因为我大哥便要去寻死,那你岂不是会让他背上人命债,一辈子都良心不安?他也绝不会希望你如此作践自己的,明白吗?”
孙鹤芳抓着姜千娇的衣襟,已是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鼻涕眼泪在脸上糊成一片,就像是个心爱的糖果被人抢走的孩子一样,可怜兮兮的。
姜千娇知道现在说什么她也是听不进去,便抬头向春杏说道:“去厨房端一碗陈皮红豆沙,再配一个樱桃酥饼和紫薯麻球,送到这儿来。”
春杏以前就听姜千娇说过,人难受的时候,吃的甜的,心情会缓和放松上许多,这些肯定都是为了孙鹤芳准备的,当下便答应了一声,掀了帘子出去传话。
另有一个丫鬟进来禀报道:“夫人,成远侯府的王小姐过来了,说是您下帖子请的,您看?”
王筱薇?
姜千娇记得自己确实是让人给王筱薇下过帖子,为的是请她来问问香料方子的事,可也不知为什么,她一直没来,也没给回音,姜千娇这几天事也忙,便给忘了,却不想她这会子倒过来了。
虽然孙鹤芳现在情绪崩溃,闹的姜千娇也没什么精力再去应对旁人,但王筱薇人都已经来了,总不能让她又打道回府去吧?
何况她还一向心细敏感,没准还会多想些有的没的,对自己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来。
“好生请她进来吧。”
“是。”
王筱薇在进到姜千娇的院子时,远远的就听了一阵嚎啕大哭,声音嘶哑干涩,显见的一时哭了很久,连嗓子都给哭坏了。
“这是谁在哭呢?”她好奇的问引路的丫鬟道:“你们家夫人今儿还有别的客人在吗?”
“是啊。”丫鬟答道:“是南安侯府的孙小姐,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伤心事,都哭了大半个时辰了。”
哭的人是孙鹤芳?
王筱薇心中莫名的就是一阵窃喜。
我果然没有猜错,这姓孙的定是被姜姐姐奚落的无地自容,羞愧难当,连条钻进去的地缝也找不到,只能在这儿没脸没皮的流眼泪求饶呢。
哈,来的可真是时候。
这样精彩的场面,我怎么能错过呢?
她的嘴角不可抑制的往上扬起,从丫鬟们打起的帘子进到屋里时,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愉悦笑意。
“姜姐姐,我来······”
欢欣高兴的问候忽然戛然而止,望着正在抱着哭泣不已的孙鹤芳轻声安慰的姜千娇,王筱薇的笑容就这么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现了毛病。
怎么可能呢?
姜千娇在她心中,就是仙女一样美好高贵,如月光一般皎洁无暇的存在。
这样的人儿,她自己连同她说一句话儿都要仰望倾慕,激动不已,可孙鹤芳那种无耻贱人却能同她那般的亲近?
而姜姐姐,她竟然也不躲不避,还那般温声软语的哄着孙鹤芳,毫无嫌弃疏远之意?
王筱薇的藏在袖子里的手,一阵阵的发冷,冷到都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了起来。
所以,自己并没有任何的误会,姜千娇就是把孙鹤芳当做了挚友真朋,而她,才是那个闲时拿来逗闷子取乐的小丑而已。
“怎么了?”姜千娇见王筱薇进来之后就呆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坐下,有些诧异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怎么那副表情?”
王筱薇回过神来,脸上的异样迅速的收敛起来,对着姜千娇不大好意思的怯怯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孙小姐也在这儿,还哭成个样子,一时有些吓住了而已。”
姜千娇也不在意,点了点头,示意她在桌子旁的红木圆凳上坐下,吩咐丫鬟上茶,自己则又轻轻拍了拍孙鹤芳的后背温声道:“好了,有人来了,你再这样哭下去,别人可要笑话你了,好好去洗个脸,回来吃甜点可好?”
孙鹤芳被她安慰的也渐渐止住了哭声,拿了帕子捂着脸,由丫鬟们伺候着去里间梳洗。
王筱薇眼角微斜,扫了一眼她的背影,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慢慢的攥起,用力的青筋都在暴起。
姜千娇刚才的那句“别人”,真是如同一根芒刺一样狠狠刺进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眼里。
我全心全意的待你,万事都在为你着想,甚至还想成全撮合你和殿下的一段苦恋痴情,我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可你呢?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王小姐请喝茶。”
丫鬟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纷乱如麻的复杂心绪,也让她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多谢。”
她怯怯的含笑颌首,伸手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放至鼻尖下轻嗅了下,似是有些惊喜的小声叫了起来。
“君山银针?”
“嗯。”
姜千娇一边整理着被王筱薇弄乱的衣襟,一边抬眸朝她微微笑了笑。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在宫中的宴会上喝过一次君山银针后就很是喜欢,只是寻常不大能喝的到,所以我就让丫鬟们给你沏了这个,你且尝尝看。”
若是在往常,王筱薇定然要被姜千娇的贴心之举感动的热泪盈眶,可现在心态一变,便怎么听姜千娇的话怎么都不对劲了。
寻常不大喝的到······
所以,你这是在嘲讽我穷酸没见过世面,买不起这种稀有名贵的茶叶,只能靠你施舍给我,才能让我有机会尝尝是吗?
王筱薇垂着眼睛,浅浅的喝了一口,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的欢喜与感激。
“这茶香真是极品,比宫中的还要强上许多,我真是太喜欢了,姜姐姐,谢谢你还细心想着我,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你才好。”
“一杯茶而已,哪里就扯到回报上去了?你既喜欢这茶叶,临走时多带些走就是了。”姜千娇道。
王筱薇唇边的笑容微微一滞。
我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她却就这样随随便便就拿来送人,就跟打赏奴婢一样的随意······
“多谢姜姐姐的美意。”她含笑说道:“我也不好总白拿姜姐姐的东西,就送些自己亲手做的香囊作回礼吧,针线粗糙,姜姐姐可千万别嫌弃。”
“怎么会呢?你的手艺自然是极出色的。”
姜千娇软软笑了笑。
“我也正要与你说起这事呢,你上次送我的那些驱虫的香料,效用奇佳,香味更好,我想问你讨教一下这香料方子,好学着配一些,拿去孝敬给我母亲,她跟我一样,也最是害怕那些蚊虫蛇蚁了呢。”
王筱薇的目光闪烁了下,带了些为难之色说道:“这······原本我二话不说,就该答应姜姐姐的,可这方子虽不值什么钱,却是我舅舅家祖传的秘方,从不许外传的,姜姐姐要多少香料,我都可以做了送来,只是这方子,我确实做不了主,还望姜姐姐谅解。”
“无妨。”
姜千娇本就是随口问问,也并不会强求,
“既是你有难处,便算了,那你若是得闲时,便辛苦替我多做些,所需的银钱花费都由我来承担,我再另外给你备下谢礼。”
王筱薇忙摇手道:“小事而已,不敢当姜姐姐的谢礼,上次托姜姐姐的福,我可赢了五千多两银子呢,这些香料才值几个钱,哪里还用的着姜姐姐破费?这不是叫人笑话我吝啬小气吗?”
“你别多心,我可没有这意思。”
姜千娇正微笑着说话,便听的里间的珍珠帘子哗啦啦的一阵响动,原来是梳洗好的孙鹤芳回来了。
她的脸上应该是重新上过脂粉,皮肤白里透红的很是粉嫩,发髻也打理的油光水亮,插戴着几支珠光宝气的簪钗珠花,除了那犹自红肿的眼眶,倒是瞧不大出来刚才痛哭失声的狼狈模样了。
“孙小姐好。”王筱薇见了她过来,起身怯怯柔柔的给她行了个福礼。
孙鹤芳本来就讨厌她,再加之心情不好,瞧着她惺惺作态的样子更是烦躁,直接扔了个白眼过去,越过她在姜千娇的身边坐了下来。
姜千娇看了看王筱薇有些尴尬的表情,怕她下不了台,便软软的咳了声,朝孙鹤芳递了个眼神。
孙鹤芳看在姜千娇的面子上,只得不情不愿的侧过身,胡乱的点了点头,嘴里不咸不淡的说了句:“王小姐好。”权作回礼。
王筱薇眼梢动了动,似乎并不计较她对自己敷衍的礼数,攥着手里的帕子,也在姜千娇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柔柔笑道:“自从上次端阳节一别,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孙小姐了,孙小姐这皮肤真是养的越发的好了,就跟那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又细又光,看着就让人羡慕的要命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没有那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容貌的,即使是从自己最为厌恶的那个人口中夸出来的。
孙鹤芳看向她的眼神缓和了些,但依然是冷冷淡淡带着些蔑意。
“王小姐过奖了,不敢当。”
王筱薇脸上的笑容不变,正欲再攀谈几句的时候,春杏端着食盒从外头进来了,看见她后愣了一下,随即俏生生的给她行了个礼。
“王小姐好。”
“春杏姐姐快别多礼。”
王筱薇又站了起来,含笑道:“我就是来随便坐坐,怎么还敢劳烦春杏姐姐跑一趟去给我拿点心,太辛苦你了。”
呃······
春杏拿着食盒,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姜千娇是不大吃府里厨子做的茶点的,她也并不知道王筱薇来了,所以这食盒里头的只是送给孙鹤芳吃的一人份而已,眼下这要是拿出来,岂不是会让王筱薇难堪?
正是进退两难之际,只听的姜千娇软糯糯的说道:“怎么只拿了一个食盒过来,可是厨房的点心还未做全?”
春杏素来机灵,一点就透,连忙笑着应道:“是啊,还有好几道正做着呢,我怕两位小姐闲坐无聊,就先拿了些送过来了,等会儿我再去催催。”
王筱薇敏感多疑,从春杏刚才的迟疑和姜千娇的发话中,隐约就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心中的怨气更是翻滚着又上了一个台阶。
合着我还得沾孙鹤芳的光,才能吃上你家的些许点心?
在你眼中,我就卑微寒贱至此,连给孙鹤芳提鞋的资格也没有么?
哦,是了,我怎么就忘了,你们可都是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嫡女千金呢,又怎么可能把我这个小小的庶女放在眼中,估计连同我坐在一起都嫌脏了你家的地吧?
孙鹤芳哪里知道王筱薇此时的心中所想,她也懒得去搭理她,只管自己拿了银汤匙,去舀那甜香四溢的陈皮红豆沙吃。
刚才哭的太久,让她精神力气都耗的差不多了,再不吃点东西填一填,只怕是一会儿晕倒了都有可能。
这陈皮红豆沙虽比不上秦萧做的,但好歹也是出自前御厨之手,味道当然也是一等一的好。
孙鹤芳本想着随便吃两口就算了,谁知一尝之下便停不下来,一口气便吃了个大半,眼角余光瞄到坐在那里不动的王筱薇,故意把碗推过去道:“这味道实在是妙,来,王小姐,你也尝尝看。”
王筱薇看着只剩下碗底的那点红豆沙,拿帕子按了按自己的嘴角,柔声道:“我倒不喜欢吃甜的,孙小姐喜欢,便不必客气,都吃了吧。”
孙鹤芳当然不会跟她客气,从鼻子里哼了声,把桌上的几盘点心尽数都挪到了自己的跟前。
“连甜品都不喜欢吃,王小姐,难怪你长的一脸苦相呢。”
“你!”
王筱薇气的差点都装不下去,简直想把那几盘点心端起来泼到她脸上去。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苦相?
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自己长的什么德行!
姜千娇嗅到了她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息,无可奈何的摇了下头。
这两人,才是真正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夫人!”
有丫鬟匆匆进来禀报。
“安乐郡主突然登门,想要同您见面,奴婢们请她稍等通报,她却不肯听,只顾往里闯,这会子,已经闯到花厅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