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微风徐徐,阳光正好,庭院中的凤凰木郁郁葱葱,花开半夏,引得蝴蝶翩翩而来,蜜蜂萦绕而飞,勃勃生机伴随着淡淡的清香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姜千娇晨妆已罢,穿着一件芙蓉色堆枝折花的挑金线衣裙,鬓边带花,腰垂璎珞,娇艳艳立在台阶上,美的粉腻生光,如珠似玉。
春杏带着小丫鬟们在院子里各处遍插艾草,系上五彩丝线,分发香包,以作节下祈福之用。
本来,还应该在墙根下遍洒雄黄酒水,驱蛇避虫,只不过今年,倒是用不着了。
“小姐,王家小姐送您的这香料,还真是管用啊!”
春杏指着手里的小匣子高兴的说道:“只需在窗纱下洒一点儿,什么蚊虫飞蚁都没影儿了,比雄黄酒可厉害的多呢!味道也怪好闻的,待会儿我再用这个给您装两个香包,系在床头,晚上就连帐子都不用放了,省的闷热不透风,让您睡不好。”
“嗯。”
姜千娇含笑点了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得吩咐道:“改天给王小姐下个帖子,请她来坐坐,我好请教请教她这香料的方子,也学着配一些出来,送回去给娘用。”
春杏忙记下了,又笑道:“可惜将军今儿有紧要公务在身,一早儿便走了,要不然让他陪您出去逛逛去,听说今儿外头有大集市,东城河那边还有龙舟赛和戏台子,定是热闹好玩的很呢!”
姜千娇听的心中一动,抬眸看了看这大好的天气,笑道:“何必非要人陪,我们自己一样可以出去逛嘛。”
春杏素来是个爱热闹爱玩的,见姜千娇也愿意出去,真是巴不得一声,欢欢喜喜转身朝外走。
“我这就叫人给您准备马车去。”
谁知她还没出院门,便跟另一个匆匆进来的丫鬟险些撞了个满怀。
“慌慌张张的干嘛?真是没规矩,夫人的院子也是你能随便闯的?”春杏不满的斥道。
“是,是·····”
丫鬟是秦府里头的,并不是姜家陪嫁来的,见识过春杏骂钱氏的威风,很是有些怕她,哪里敢顶嘴,忙福身行了礼,恭敬说道:“请姐姐快去通传一声,宫中来人,说是来送皇后娘娘赏赐的端阳节礼,请夫人前去谢恩。”
皇后娘娘?
姜千娇有些意外。
上次在齐王选妃的宫宴上,这位高皇后可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啊,就连秦萧成亲这样的大喜事,她都没有特意赏赐过什么东西,怎么一个小小的端阳节,倒想起给她送东西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前头的大厅里,面白无须的宫中宦官端着架子念了皇后的口谕,送上了礼单,姜千娇命人接过来,又淡淡递了个眼色,春杏立即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金线荷包塞进了他的手中,笑意盈盈的。
“公公辛苦,过节还劳累跑这一趟,些许敬意,还请收下喝杯茶吧。”
宦官暗暗的掂了下荷包的分量,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模样,手持拂尘朝着姜千娇躬身道谢。
“多谢夫人美意。”
“公公不必多礼。”
姜千娇微微笑着抬手,似是不在意的扫了眼他身后站着的几个穿红着绿的女孩子,问道:“这几位姑娘也是在礼单上面的吗?”
“夫人猜的不错。”
宦官眯着眼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体谅夫人持家辛苦,怕底下的人伺候不周,便专门让宫里的姑姑挑了这么几个老实能干的丫头赏给夫人,也好帮衬帮衬您。”
老实能干?
这一个个水蛇腰,柳叶眉,樱桃小口,盈盈秋波的水嫩少女,看起来跟“老实能干”四个字一点儿关系也搭不上啊。
“皇后娘娘真是慈爱。”
姜千娇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变,依旧是软软娇娇的。
“那就请您回宫代为转达我的感激之情吧。”
宦官满口答应,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满意的告辞离开。
那几个女孩子则留在大厅里,垂眉敛目的等着姜千娇发话。
她们倒不担心姜千娇会故意刁难给脸色瞧。
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娘娘亲赐的人,身份可比寻常的奴婢要高的多,若是怠慢了,岂不是在打皇后娘娘的脸?
所以,她们至少是一个内院大丫鬟的起步,待遇绝对差不了。
至于谁最后能有福气能被秦将军看上收了房,那可就各凭本事了。
姜千娇高坐上首,慢悠悠的搁下了手中的粉瓷茶盏,款款起身站了起来。
“春杏,马车可准备好了?”
“回夫人,都准备好了。”
姜千娇软软的“嗯”了声。
“那咱们就走吧,省的耽误了功夫,错过龙舟赛了。”
“是。”
那几个女孩子闻言都抬起头来,见姜千娇竟是对她们不闻不问的样子,顿时有些着急了起来。
这是怎么说?
难道要她们干站这儿喝风,等着她回来再安置吗?
“夫人。”
领头的一个姿色不俗的女孩子大着胆子开口唤道:“既是您要出门,不如带上奴婢们伺候吧,或者,让人把奴婢们带到您的院子里去,也好熟悉熟悉环境,有什么差事您也可以先吩咐让我们去做的。”
“哦?”
姜千娇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那你们都会做些什么呢?”
女孩子声音清脆,笑容可人,上前一步道:“奴婢们什么差事都能做的,但凭夫人吩咐就是。”
“是吗?”
姜千娇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似是满意的勾了勾唇。
“果真是皇后娘娘挑来的人,就是机灵能干讨人喜欢呢。”
那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更为热切,刚要再趁机说上几句奉承话,却听的姜千娇慢条斯理的又开了口。
“正好,府里二门上缺几个守夜上灯的丫鬟,就派了你们去吧。”
什么?
几个女孩子的脸色俱是一变,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守夜上灯?
这种苦差事一般都是那些粗使婆子的活儿,哪里能让她们去做?
再说,出了二门,想要见秦将军一面都难的很,又如何能去接近勾引他呢?
“夫人,奴婢们是皇后娘娘派来伺候您的,哪能去二门外头离得主子们这么远呢?”
那领头的女孩子暗暗咬了牙,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
姜千娇笑了笑。
“对啊,你们是来伺候我的,去二门上当差自然也是在伺候我啊。”
女孩子姣好的一张脸蛋都涨的有些通红,忍不住道:“可我们是皇后娘娘赐的,哪能去做这些粗活,您就不担心惹人非议,让将军不喜吗?”
“大胆!”
春杏立刻竖起眉头斥道:“你一个奴婢,敢这样对夫人说话,是想被掌嘴吗?”
女孩子是抱着攀高枝,飞黄腾达的念头来的,又有皇后撑腰,哪里受的了这个窝囊气?
当下便挺直了几分腰杆,拿出她宫里的气势来,对着春杏不软不硬的说道:“奴婢们不敢对夫人不敬,只是我们在宫中,可是从没受过一句重话,没想到到了夫人这儿,却是连打都要挨了,夫人这般的荒唐行事,岂不是对皇后娘娘大不敬?”
“好个伶牙利嘴的丫头。”
姜千娇笑吟吟的看向她,明眸善睐,眼波流转,云淡风轻的开了口。
“既然你上杆子的来求挨打,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我自然是要成全的,春杏。”
“是,夫人。”
春杏会意,拍了下手,守在厅外的几个丫鬟立刻一拥而上,把那领头的女孩子压着脖子按在地上跪下,不顾她惊慌失措的喊叫,照着脸就左右开弓,结结实实的打了数个响亮的耳光。
其他的女孩子见此情景,听着耳边的惨叫,俱是吓的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柔柔弱弱,甚好对付的姜千娇居然真的敢让人打她们啊!
她就压根不怕皇后娘娘吗?
姜千娇扫了眼她们惊恐慌张的神色,无所谓的挑了下眉。
她为什么要怕高皇后?
一个注定是站在秦府对立面上的人,一个绝对不会对她怀有善意的人,她干嘛要去委屈自己伏低做小的去奉承讨好?
她成亲才几天哪,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塞人进来,还美其名曰是赏赐来伺候她为她分忧的。
这种别有用心的“赏赐”,她可是消受不起。
跪在地上的那女孩子已是被打的双颊红肿,嘴角渗血,哭泣求饶不绝。
“罢了,停手吧。”姜千娇淡淡道。
丫鬟们答应一声,像扔块破布一样把那人扔在地上,又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
“你们又是怎么个想法?”
姜千娇抬眸,微笑着对那几个缩在一边的女孩子说道:“可还愿意听我的吩咐,去二门外当差?”
这些人都吓的胆颤心惊的,哪里还敢说个不字,都害怕的勾着头,小声道:“奴婢们愿意听从夫人的差遣,绝无怨言。”
“很好。”
姜千娇转身,裙角翩飞,脚步轻盈。
“春杏,我们走吧。”
“是。”
天气晴好,又是过节,大街上人多又热闹。
熙熙攘攘的谈笑声不绝于耳,摊贩临街叫卖,杂货琳琅满目,叫人应接不暇,除却平民百姓们拖家带口出来凑热闹,亦是有许多世家子弟并贵女千金们三三两两的结伴,或骑马或坐轿,奴围婢绕的在街上闲逛游玩。
入眼望去,处处繁荣向上,平安喜乐,好一处太平盛世之景啊。
姜百言手里拿着刚刚买的一支惟妙惟肖的糖人儿,兴致勃勃的沿街逛着。
看到新奇好玩的事物便驻足下来瞧上两眼,有喷香扑鼻的点心零嘴儿就买些来尝一口,分外的怡然自得。
他对现在这种悠闲自在,随心所欲的日子,很是满意。
虽说有个长史的差事在身,但他白天去齐王府点个卯就能走,也不用做什么,若是赶上齐王有闲暇,便留下来喝喝茶,听听戏,聊聊曲艺歌赋什么的风雅事。
齐王殿下相貌生的好,性子又风趣随和,还动不动就送些名家字画,古董摆件给他,同齐王相处,倒没他想象中的那么难受,还挺放松舒服的。
至于家里,姜如盛闭门不出,自然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盯着他念叨,吴氏忙着给他相看合适的女家结亲,也顾不上管他,他倒是真正落了个一身轻松,出入自由,过上了他从前梦寐以求的“富贵闲人”生活。
啊,但愿这种好时光,能一直延续下去,可别再起什么波折了。
“大哥哥,帮我们把球踢过来吧。”
随着不远处几个小孩子稚嫩的喊声,一个藤草编的圆球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下。
姜百言冲着他们笑了笑,提起长衫,抬脚一踢,那球便飞了起来,准确无误的落到了孩子们那里。
小孩子们跳着拍手。
“大哥哥好厉害!”
姜百言也很开心,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转头继续朝前走去,却冷不妨,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那姑娘青布衣裳,梳着双髻,看起来倒像是个大户人家里的丫鬟打扮。
“姜大公子,我家小姐想请您过去见一面。”她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说道。
什么?
姜百言有些吃惊,下意识的问道:“你家小姐是谁?为何要见我?”
那丫鬟有几分顾虑的样子,声音压的越发的低。
“我家小姐说,只要您听见锦鲤两个字,就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锦鲤?
姜百言怔了下,马上反应了过来。
哦,是那个跳进锦鲤池哭的很伤心的姑娘。
她来找我做什么,莫非是要心急她父亲的事情,想来问问我有什么进展吗?
姜百言虽然向苏谨提了这事儿,可还没回音呢,自然也没什么可告诉孙鹤芳的。
但他心地善良,想着那天孙鹤芳绝望奔溃的样子,还是觉得应该过去说一声,让她安个心好了,省的这姑娘担忧着急,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好,你带路吧。”
街边拐角处一个较为偏僻的巷子口,带着面纱遮住脸上红肿伤痕的孙鹤芳正忐忑不安的站在那儿,一看到温润如玉的姜百言走过来,眼圈儿立马就红了。
“姑娘,你······”
姜百言停下刚刚开了个口,孙鹤芳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翻涌复杂的情绪,一把朝他怀里扑了过来,手指紧紧揪着他胸前的衣襟,放声哭了起来。
我的天!
这是怎么回事!
京城的女孩子们,都变的这么生猛了吗?
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的姜百言顿时吓的动也不敢动,更别提伸手去触碰孙鹤芳的肩膀,把她推开,呆站在那儿,浑身僵硬的像个木头人似的。
“姑,姑娘,你别这样。”
姜百言艰难的开口道:“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咱们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瞧见,你的闺誉可就全毁了······”
“毁了便毁了!”
孙鹤芳不管不顾的抱着他不放,好容易才止住了哭声,抬起满是泪水的一张脸,又是委屈又是期待,殷殷切切的看着姜百言的眼睛。
“姜公子,你娶了我好不好?”
“啊?”
姜百言惊愕的睁大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怎么又······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有克妻的恶名,你若是嫁我,可能会······”
“我不怕!”
孙鹤芳坚定的打断了他。
“我不怕什么克妻不克妻的,若是不能嫁你,我情愿死了!”
“这,这······”
姜百言完全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努力镇定了一下,温和的开口,试图进行劝说。
“姑娘你先冷静一下,你是不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才这样说的,你别担心,我会替你去······”
话没说完,再次被孙鹤芳打断。
“不是,我绝不是因为别的人,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抓紧了姜百言的手臂,眼神恳切热烈,十分的认真。
“我是真的想嫁给你,给你做妻子的,你若是觉得我有什么地方不好,我一定都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求求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姜百言微张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该让他怎么回答啊?
答应吧,自己对她并没有那个心思啊。
拒绝吧,看她这幅执着认真的样子,又觉得于心不忍。
进退两难哪。
要是有个人来替我解了这个围就好了······
他刚这样想着,耳边就听到守在巷口望风的孙家丫鬟惊慌的喊叫。
“哎,你们干什么!快停下来,不能闯过去!”
随着喊叫声一起的,是嘈乱不堪的马蹄声,还没等姜百言反应过来,狭窄的巷子口已经被七八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为首的那个,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系着一件白色披风,眉目俊秀,英气勃勃,望之不俗。
他冷冷的打量着尚来不及松开的姜百言和孙鹤芳两人,眼底的轻蔑之色尽显。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躲在这儿厮混幽会,可真是寡廉鲜耻啊,怎么,连个客栈钱都舍不得花吗?”
姜百言醒过神来,慌忙尴尬的把孙鹤芳推开,红着脸解释道:“几位误会了,我和这位姑娘并无苟且之事,其实我们······”
“我管你们做什么!”
少年不耐烦的打断他。
“姜百言,你们姜家人都是这么不要脸的吗?妹妹勾搭男人,哥哥玩弄女人,一家子都是藏污纳垢,轻浮放荡之徒,真是叫我恶心透了。”
这带着满满恶意的嘲讽让姜百言是似曾相识,好像不久前才刚刚听过这个声音。
他看着少年张扬锐利的眼神,终于想了起来。
“你是高湛鑫的妹妹,那个穿男装的高家小姐?”
妹妹,小姐。
这样突出她女子身份的字眼是高雪肤极为痛恨的,当下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前两天高夫人和她的三嫂从宫里回来,一看见她就唉声叹气的掉眼泪,哭个不住。
她还只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打算安慰她们两句,结果一听原因之后,气的肺都快炸掉了。
皇帝要给她和姜家大公子赐婚?
就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小白脸?
我呸!
跟个软脚虾似的,连骂人都不会,还不如苏谨呢!
让我嫁给他?
他配吗!
她当即就想进宫去找皇帝拒绝掉这门荒唐的亲事,可却被母亲和嫂嫂拦了下来。
连皇后娘娘都劝说不了陛下改变主意,你去又能如何呢?
眼下陛下正瞧我们高家不顺眼,你还不管不顾的去忤逆顶撞他,不是给家里惹祸吗?
高雪芙见母亲哭的伤心,也只好咬牙打消了见皇帝的念头。
但是,让她乖乖的接受这么亲事,却没那么容易!
我不能退婚,那就逼那个姓姜的小白脸去退好了!
于是今天,她就带着人到街上堵姜百言来了。
“姜百言,她是你的相好?”高雪芙拿鞭子指着孙鹤芳道。
姜百言对她刚才的出言不逊很是生气,并不想搭理她,亦是板着脸道:“我同高小姐没什么话好说,告辞。”
说着,就欲同孙鹤芳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却不料还没走出两步,骑在马上的高雪芙却是长鞭一卷,直接把孙鹤芳纤细的腰身卷起来,猛的抱到了身前。
“啊!”
孙鹤芳吓的花容失色,惊声尖叫起来。
高雪芙皱了皱眉头,直接一个手刀,劈在了她的脖子上,把她给打晕了。
“你做什么?”姜百言吓了一大跳,忙说道:“快放了她!”
“啧,你倒是还挺怜香惜玉的。”
高雪芙冷笑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到城北的疾风校场来,若是敢不来或者晚到搬救兵的话,这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可就活不成了。”
“什么?”
姜百言大惊。
“你想干什么?这位姑娘是无辜的,你不能这样胡来!”
高雪芙压根就不理会他,直接调转马头,同那几个同来的少年一起,带着昏迷的孙鹤芳驾着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