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张显成一整夜都没睡好。
凌晨的时候,他梦到了暮云的爸爸。画面很杂乱,背景是h大,他们一起读博的日子。
醒来心跳的很快,呼吸不畅,浑身乏力。
他扶着床头柜坐起来,灌了半杯冷水,那种心悸的感觉才缓缓消退。
这两年时常有这样的感觉,或许他该去医院做个检查。
不想打扰到已经熟睡的妻子,张显成起身出了卧室。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书房门,他坐到书案后,摸索着开了台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半间屋子,张显成拉开抽屉,拿出一本书,从里面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的边角已经泛黄了,年代久远。上面一共三个人,除了他,还有暮云的爸爸妈妈。
背面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时间,还有名字——乔岩、张明妆、张显成。
其中,乔岩和张明妆的名字被人用圆珠笔圈成了爱心的形状。
张显成回忆起那些片段。
那是他们博士二年级的新年,青城下了很大的雪,明妆一早就出了门。
“哥,你跟出来干什么?”
“那你干什么去?”
“我见我男朋友!”
“张明妆你羞不羞,一个大姑娘家家张口闭口男朋友。”
“你管的着吗?我就说我就说!我去见我男朋友,我对象,我未婚……”
名妆那天穿着件大红袄,系着毛绒围巾,整个人明艳又活泼。
她和乔岩去拍照,因为开学后课业繁忙,恐怕没有时间来回见面,所以留张照片。
但因为他的加入,照片变成了三个人。
“哥,你怎么这么讨厌噢。”从照相馆出来,明妆仍旧是不高兴的。
……
张显成怔怔的看着照片,眼角湿润了。
这么美好的两个人,命运却没有善待他们。
反而是他,背负着所有的怀念和愧疚,独自行走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过去的那些美好片段,他记得;自己做过的混蛋事,他也记得。
这些年,他连墓地都不敢去。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一时的鬼迷心窍。那些金钱名利,他拥有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愧疚和心痛,总是在某一刻时刻,因为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或者是毫无预兆的出现,一点一点残食他的灵魂。
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做。
他确实不如乔岩优秀,但也不差,妹夫优秀一直是他觉得骄傲的事情。
而他自己也在大学教书,这在当时是很体面的工作,顺利议了亲,看着也是顺遂平稳的一生。
一开始,日子的确很甜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乔岩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妻子便时常念叨:
“你看看你妹夫,一个学校毕业的,同样的学历,和你年纪一样人家都已经副教授了。”
“你这辈子都比不上你妹夫,我和孩子跟着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
他也口不择言过,曾经一怒之下对着陆媛说:“你比我妹妹也差远了,什么锅配什么盖不知道吗?”
这句话伤了陆媛,所以后来,不管是对明妆还是对暮云,她从来就没有好脸色。
他夹在中间,也很无奈。
但这一切都不能怪陆媛,一件事做或者不做,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陆媛至今都不知道他剽窃过乔岩的设计,她真真切切的,为自己的丈夫自豪着。
重重的叹口气,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张显成把照片郑重的夹回书里,放回到抽屉。
余光瞥到旁边的小盒子,是暮云给的生日礼物。
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么神秘,让最后看。他拿起来端详了一会,最后还是拆开了。
里面是个小木盒子,打开,老式的u盘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
没有备份。
暮云把东西给过来的时候,也说了一句:“全世界就这么一份。”
张显成打开了电脑,插上u盘……
音频放完一遍,又自动循环。张显成从呆滞的状态中回神,想按暂停,但双手颤抖着迟迟握不住,最后终于用手腕点了空格键。
然而这时候,门打开了。陆媛出现在门口,脸上的表情震惊又失望。
“你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听到没有?”陆媛快步走到电脑旁,想去摸键盘被张显成挡住。
“媛媛。”张显成很艰难的挤出一个字,“我……”
“你告诉我是假的。”陆媛不敢相信,但张显成的反应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我是说过你不如别人,但你不能……”陆媛推搡着张显成,觉得这些年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在轰然崩塌。
她希望丈夫优秀,有出众的能力,给她优渥的生活,想争一口气,证明自己嫁对了人。
她一直为他骄傲。
张显成承受着妻子的质问,心如刀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妻子市侩,很多事情上会斤斤计较,逞口舌之快,但本性从来不坏。
就像那次暮云来借钱,她会说难听的话,但不是真的不愿意借,而是摆点姿态,理所当然的觉得暮云还会和亲舅舅开口。
他质问她的时候,她那么厉害的嘴也只是象征性的反驳了几句就气焰全无。
后来,她面上还是说什么“穷亲戚”“麻烦”,但也状似不经意的提醒他:“你悄悄去把医药费交了吧,也没多少钱,省的你外甥女以后怨我们。”
……
“显成?”陆媛发泄够了情绪,才发现抓着衣领的手很重,而张显成的身体已经歪到了一边,眼睛紧闭着……
“怀宴!怀漾!”陆媛失控的大喊。
-
暮云赶到医院的时候,是早上六点,手术室外的走廊里三三两两坐着焦急等待的家属。
这个时间,都是昨晚抢救的。
暮云站在电梯口,觉得脚步很沉,走不动路。
“怎么了?”谢图南感觉到她的异样。
“……不想过去。”暮云语调很低,往后退了一步,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上。
本以为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都不发生,这件事就这样石沉大海。
原来不是,还有更坏的。
谢图南弯腰捏了捏她的掌心,“那你在这边坐会,我去帮你看看。”
暮云没说话。
谢图南转过身,却在下一秒感觉小手指被抓住。
高大的身影瞬间僵住。
他回眸,对上她清澈的、有些无助的视线。
“好,我不走。”谢图南反握住暮云的手,整个包在自己的掌心,坐到她旁边,“我们就在这等。”
“……嗯。”暮云任由谢图南握着,眼神落在对面的瓷砖上,有些呆滞。
不知道坐了多久,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煎熬着,但又害怕这样的漫长戛然而止,因为不知道等待而来的结果是好是坏。
暮云这辈子,已经有好几次,这样坐在手术室外。
前几次是奶奶。
她不信神佛,但每当这时候,都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快被家属围住。
暮云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远远的,她分辨出了大哥他们的身影。
过了一会,医生旁边的家属都走开了,只剩下一对年轻的夫妻。
暮云看着大哥把舅妈扶回到椅子上,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回头看过来。
暮云条件反射的缩回身体,躲到谢图南旁边,生怕怀宴看到她。
她在想,也许这件事原本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谢图南把她揽到怀里,“什么都别想,闭着眼睛休息会。”
“有点怕。”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茶香,似乎找到了什么支撑的点。
谢图南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能抱得更紧,下巴在她头顶轻轻的蹭,“别怕。”
……
终于,手术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暮云清楚的听到医生喊:“张显成的家属在吗?”
暮云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段,但没有靠的很近,听得清医生说话:
“患者是突发性心衰,引发了肺部感染,情况不是很乐观……你们签个字,我们直接送去icu。”
陆媛完全慌了神,“什么叫情况不是很好?”
“先签字吧。”医生催促,等怀宴签完字,又拿着单子急匆匆回了手术室。
过了一会,换了个年长一点的医生出来,是手术的主刀医生。
暮云认得,心外的主任,郑云柏。
“医生,到底是什么情况。”陆媛几乎是扑过去。
郑云柏把口罩拿到手里,“患者属于急性左心衰竭,伴随急性肺水肿、休克。”
“心衰就是心脏泵血功能受损,心脏排血量不能满足全身组织基本代谢需要导致的综合征。”
“他这个情况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像气促、胸闷、下肢水肿头晕乏力,都是心衰的变现。”
“只不过心功能受损的初期,心脏的储备能力会帮助弥补损伤,所以看起来还算健康。”
“昨晚可能是有过度的体力消耗,或者情绪激动……情况的确不是很好。”
郑云柏简单的解释了一遍,“我们会尽力的。”
这些专业的东西怀宴他们听不懂,但暮云明白,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陆媛晕了过去,手术室门外瞬间乱成一团。暮云想上去帮忙,但完全迈不动脚。
郑云柏指了一个房间,“抱她过去。”
怀宴也终于看到了暮云,只是匆匆一眼,又抱着陆媛往前走。
他的衬衫一看就是胡乱套的,纽扣七扭八歪,一旁的怀漾更是直接穿着睡衣,头发乱成一团。
怀玥则完全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想和暮云说话,但只叫了一声“姐姐”就去追怀宴他们。
暮云也跟上,但站在房间外没进去,等了一会,郑云柏出来。
“郑主任。”暮云说,“她怎么样?”
“你是?”郑云柏觉得有些眼熟。
“xx届的。”
“老祁的学生是吧。”郑云柏想起来了,“里面这个?”
“是我舅妈。”暮云说。
郑云柏恍然,点点头,“她没什么事,就是受惊过度,休息一会就行,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做一些检查。”
“那我舅舅……”
“送ccu了。”郑云柏说,“情况你应该心里有数,急性肺水肿,休克,重度心肌损害,心率失常……看造化吧。”
郑云柏离开了,过了一会,门打开,怀宴从里面出来。
“……大哥。”暮云这一声叫的有些迟疑。
怀宴看着暮云,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痛苦,也有很多道不明的叹息。
他的手抬起,想习惯性的摸摸暮云的头,但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别自责,和你没有关系。”
这是暮云第一次看怀宴这么不修边幅,那种世界崩塌的感觉她太清楚了。
“大哥,抱歉。”
亲人之间,有时候对错很难说清。
其实怀宴也只是强撑着,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发生了太多了事,连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但他不能倒下。
这个家,没有可以支撑的人了。
“别说傻话,回去休息吧。”怀宴还是摸了摸暮云的头,“我去趟icu,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他说完,和旁边的谢图南对视上。
“走吧。”谢图南拉起暮云。
-
心里太乱了,暮云一路都塞着耳机,也没注意到谢图南是往哪里开。
一直到车里停下,她往外看了眼,“……怎么来了这。”
是云顶公馆。
谢图南侧头看她,“难道你想用这样的状态一个人待在家里?”
“那也……”
“我让阿姨收拾过三楼的房间了,放心,”谢图南解开安全带,“我不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