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两日不见,后院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只母鸡没在竹筐里,倒是院墙下传来了一阵咕咕声,洛婵循声望去,却见它正在墙下刨食,哐哐的,尘土四起,那些瓜苗全遭了秧了。
洛婵有些着急,连忙拍了拍迟长青的手臂示意他看,迟长青放下她,过去将那只母鸡驱赶开来,洛婵跟过去一看,所有的瓜苗都被啄了个精光,连尖儿都不剩了。
这些瓜苗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照料的,日日浇水,小心打理,这才稍稍疏忽,这些天的心血就白费了,洛婵蹲在光秃秃的菜畦边,十分沮丧。
迟长青见她这般表情,立即安抚道:“咱们再种就是了。”
洛婵摇摇头,在他手心里写:满贵婶子说,时候过去了,眼下种大概来不及了。
迟长青肯定地道:“能行的。”
他说着,摸了摸洛婵的脸,仍旧是烫,但是精神比之前要好了些许,大概是因为被旁的事情分散了心神,没有再去记挂着那些伤心事了,迟长青这么想着,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略略放下来。
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中午吃的是鱼汤,奶白色的鱼汤被炖得很浓,碧绿的葱花星星点点,看起来十分鲜美,大将军的厨艺越来越好了,然而洛婵却没有什么胃口,味同嚼蜡一般,但是因着怕迟长青担心,硬着头皮食不知味地吃着,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
洛婵抬起头,只见他面上浮现几分忧色,小心地道:“吃饱了么?”
洛婵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放下了筷子,她头脑昏沉,实在是什么都吃不下,迟长青看着那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并不逼她,只是道:“我去给你熬药,吃了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洛婵坐在一边,看着他把药材倒入罐子里,加水,上灶,动作不疾不徐,忽然觉得心中似乎平静了许多,仿佛憋了两日的难过终于有了稍许的缓解。
喝过药之后,洛婵又睡了一阵,醒来时却觉得屋子里昏暗,空气很是安静,也不知几时了,外面传来了淅沥之声,她坐起身来,头脑有些昏沉,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道:“醒了?”
洛婵没想到迟长青会在旁边,愣了一下,点点头,片刻后才想起来屋子里太暗看不见,伸出手去,很快就被一只手稳稳握住了。
大将军的手很暖,莫名就给了她安心的感觉,很快,迟长青点亮了烛台,蒙蒙的光线驱散了黑暗,将两人的影子投映在了墙上,细细长长,他伸手摸了摸洛婵的额头,热意仍未退散,但是比白日的时候已好了许多,他问道:“头还痛么?”
洛婵摇摇头,睡过一觉之后,虽有隐痛,但还能忍受,她问迟长青:我睡了多久?
少女微凉的指尖在掌心写画,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又轻又软,迟长青低声答道:“不久,才两个时辰。”
他说着,又看向窗户的位置,道:“外面下雨了。”
洛婵略略坐直了身子,写道:我想看看。
迟长青答应了,起身去推开了窗,夜风夹着细雨吹了进来,凉意丝丝入骨,洛婵情不自禁地轻颤了一下,四月已是初夏的时节了,但是与暮春没有什么两样。
雨水清新的气息里夹杂着不知名的植物香气,透着寒意,迟长青替洛婵把被子拉了拉,将她整个人都裹成了一个球,然后抱进了怀里,两人面对着面,借着暖黄的烛光,洛婵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的脸孔,鼻翼和下颔处投下了微微的阴影,更显得面容英俊坚毅,宛如刀刻斧凿一般。
她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认真仔细地打量迟长青,明眸如水,迟长青有些好笑,心里却又有些紧张的意味,任由她看,半晌才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洛婵动了动,迟长青便略微松了双臂,以便她从裹成球的被子里探出手来,岂料下一刻,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柔软轻轻触了触他的脸颊,是洛婵的手。
迟长青心里一跳,竭力克制自己下意识去握她手的动作,以免惊走了她。
洛婵的指尖怯怯地滑过他的脸侧,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她略微红了脸,立即放下手,却听迟长青问道:“怎么了?”
洛婵往被子里缩了缩,撇开眼,试图掩盖自己方才的走神,迟长青却不放过她,又将她整个抱着,像是抱一个孩子那样,往怀里搂了搂,两人隔着被子贴在了一处,他望着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故意追问道:“怎么不说话?可是又觉得我像谁?像你大兄?还是二兄?”
听闻此言,从前的记忆回笼,洛婵登时涨红了脸,把微尖的下巴往被子里缩,像是要把自己藏进去似的,最后藏无可藏,才轻轻摇头,用纤细的指尖在迟长青手心里写:你不像他们,也不像任何人,你是迟长青,是……
她顿了顿,然后认真地写:是……我的夫君。
那一瞬间,迟长青觉得耳边那些淅淅沥沥的雨声被放大到了极致,嘈嘈杂杂,但即便如此,有一个声音比那雨声还要大,怦然作响,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心跳。
洛婵垂着头,下巴藏在被子里,忽觉周身一松,正愣怔间,却见迟长青猛然站起身来,推门出去了,她顿时愕然无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茫然无措地坐在床上,紧张地想,难道是刚刚不当心又说错了话?
上一回在临阳城的客栈里,洛婵犹记得因为这件事情,迟长青还生了她的气,不知这一次又是怎么了,想到这里,洛婵心中不禁因此忐忑起来。
一想到迟长青会生气,她便有些坐不住,索性推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边去,清冷的风自外吹进来,洛婵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灯火幢幢,将她纤细的影子投落在了庭院中,摇曳不定。
雨已经不知何时变小了,细如牛毛,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檐下水珠滴入沟渠中,发出叮咚之声,仿佛箜篌的声音,空灵悦耳。
洛婵微微眯起眼,她看见了一线银光撕裂了昏沉的夜色,水珠四溅开来,碎裂为万千水花,融入了雨丝中,再也看不见了。
迟长青竟然在舞剑。
昏黄的烛光自窗内透出来,院子里银光如水,剑气如虹,寒意凛然更甚这夜色三分,洛婵忍不住往门内藏了藏,大约是察觉到她出来了,迟长青很快便收了剑势,快步过来,呼吸有些不稳地道:“怎么出来了?”
洛婵探出手,在他潮热的掌心里写画:你怎么了?
动作轻如羽毛一般自他心头拂过,痒痒的,迟长青忍不住握了握手指,才低声答道:“无事,我就是……就是想练剑了。”
他面不改色地扯谎,就仿佛方才那个激动的人不是他似的,洛婵将信将疑,又看了看屋外的雨丝,心道,这个时候练剑?
迟长青轻咳一声,催促道:“先进屋吧,外头冷,当心冻着。”
话毕不由分说,揽着洛婵进屋去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下,任是洛婵也猜不到他心中是如何想的,只觉得今天晚上的大将军分外的……殷勤?
吃过饭后,照例要喝药,迟长青端起放凉了的药尝了一口,苦涩难喝,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翻遍了柜子才发现果脯没有了,那些果脯都是前阵子买的,洛婵本就喜欢吃,每日吃一些,这会儿就什么也不剩了,可没有果脯,这样苦的药,小哑巴如何能喝得下?
迟长青思来想去,又去了一趟对面,开门的是迟满贵,见了他来,十分讶异地道:“长青,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迟长青有些歉然地道:“打扰叔了,想问一下,您家里有糖么?甜食果脯亦可。”
迟满贵想了一下,才道:“这我不清楚,得问问你婶子。”
他话没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了他媳妇的声音:“有,他爹,你让长青进来吧。”
迟满贵一听,连忙让他进了院子,不多时,迟长青看见满贵媳妇从灶屋出来,手里端了一个碗,笑吟吟道:“来来,长青你把这个带回去吧。”
说着又分外关切问道:“你媳妇的病情怎么样了?吃了药可有好转?”
迟长青答:“比白日好多了。”
他又道了谢,这才端了碗走了,迟满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桥头处,一边关门,一边纳闷地问自家媳妇:“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借什么甜食果脯?你给了他什么?”
满贵媳妇撇嘴:“是半碗蜂蜜,你懂什么?他媳妇喝药怕苦,这是来借糖送药呢。”
她说着,又感慨道:“长青对他媳妇是真的好。”
迟满贵嘀咕道:“喝个药而已么,还要糖?”
满贵媳妇哦哟一声,又白了他一眼,哼道:“别人家的媳妇,和你家的媳妇。”
说完就进屋去了,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迟满贵摸了摸鼻子,连忙追进屋里去了,口中一边道:“哎,他娘,不就是蜂蜜么?家里还有,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院子外,身着青衫的年轻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笼,手中端着半碗蜂蜜,脚步轻快地踏过了桥,往自家的院子走,像是捧着他虔诚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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