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得倒是不急不缓,几日下来洛婵都习惯了,只是迟长青对她的态度仍旧是肉眼可见的冷淡,他们之间的气氛仿佛又回到了才从京师逃出来那一夜的模样,像陌生人。
洛婵心里有点难过,几次试图与迟长青说点什么,但她如今是个哑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敢去拉迟长青的手写画,有什么事都憋着,两人的交流少得可怜,洛婵捧着烤热乎的馒头,悄悄抬起眼看对面的男人,他的容貌是生得俊美英气,但是不笑时,就显得眉目格外清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察觉到了洛婵的视线,但是没有任何反应,洛婵闷闷地收回目光,食不知味地吃着馒头,心里也渐渐涌上了几分气,莫名其妙,既然他不肯理她,那她以后也不要理他了。
吃过干粮,迟长青便拣了些碎石子和土将火堆给灭了,起身道:“走了。”
洛婵便自顾自爬上了马车,连眼风也不给他一个,车帘子被放下来,隔断了迟长青的视线,他站在马车边,微微眯起眼,心道,小哑巴又有气性了。
马车就这样一路慢悠悠地晃,遇到了城镇村子,便留宿一日,休息整顿,买一些干粮准备路上吃,迟长青进了对面的铺子,洛婵见他不在了,这才掀起车帘探头探脑地出来瞧,镇子虽然不大,但是街上却很热闹,有商贩叫卖,捏泥人的,卖糖画的,卖小玩意的,几岁大的孩童们在街上疯跑玩闹,嘻嘻哈哈。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洛婵一眼就看见了街边卖的糖葫芦树,红彤彤的一大把,她盯着瞧了一会,这几日在路上天天吃的馒头干粮,都是没什么味道的,这会儿见了糖葫芦就有些意动,然而她没有钱,现在的迟长青想必是不会再替她买的。
意识到这个事实,洛婵便无比失望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她坐在车舆上,模样又生得好,路过往来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甚至有两个小娃娃站在马车旁,仰着头好奇地看她,洛婵有些羞,正欲退回马车内,忽然在这时,旁边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奔过来,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递给她,道:“姐姐,给。”
洛婵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眼神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那小女孩又把糖葫芦递了递,甜甜笑道:“送给姐姐吃的。”
洛婵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她没有钱,怎么能接人家的东西?那小女孩见了,二话不说,直接把糖葫芦塞进她手里,笑着跑远了,洛婵急了,却又无法出声叫住她,连忙跳下车来,然而才刚刚落地,旁边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嗓音,沉沉道:“你下来做什么?”
洛婵转头,迟长青果然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几个纸包,大约是买好的干粮食物之类的,看她的目光就像是抓到了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教训道:“这里是闹市,到处都是人,你又不会说话,若是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洛婵有一点点的心虚,她捏着那糖葫芦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委屈,迟长青的目光扫过那红彤彤的糖葫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纸包挂在车辕上,道:“上车,要走了。”
马车载着两人很快就离开了这座小镇,街边卖糖葫芦的小摊儿,小女孩托着腮坐在板凳上守着,没多久便有一个中年男人回来了,她连忙开心地招手:“爹!”
等她爹近前,小女孩高兴地拿出一把铜钱,笑眯眯道:“爹,囡囡刚刚卖了糖葫芦了。”
“哦?”中年男人笑着道:“囡囡真厉害,能帮爹看摊儿了,卖了几串呀?”
小女孩比了一个手指,中年男人讶异道:“只卖了一串,怎么收人家这么多钱?”
小女孩神神秘秘地道:“有一个郎君很奇怪,只买了一串糖葫芦,却给了两串糖葫芦的钱,让囡囡帮他把糖葫芦送给他的媳妇,还不许说是他买的。”
中年男人也讶异道:“是很奇怪。”
“不过那个郎君的媳妇长得真好看呀,像画里的人一样。”
……
洛婵已记不清自己在马车上过了多少天,天气渐渐没之前那样好了,开始偶尔下起小雨,这时候迟长青便会找地方投宿,等雨停了再继续南下,直到有一日,洛婵靠在车壁上打瞌睡,忽然模模糊糊间听见车帘外传来了迟长青的声音:“到了。”
到了?到哪里了?
洛婵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支起身将车帘揭开,往外看去,却见马车停在了一处地方,前方漫山遍野都是花树,有粉有白,因着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山野间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一条河自山谷蜿蜒而出,河水潺潺,清澈见底,间或有粉色白色的花瓣漂浮在其中,顺流而下,山间的鸟儿振翅飞起,洒落下一串串清亮的啾鸣,十分悦耳。
眼前这景象宛如仙境一般,洛婵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看向迟长青,想问问他这是哪里。
迟长青却没看见,一挥马鞭,马车便辚辚往山谷里驶去,洛婵连忙抓紧了车壁,生怕被颠下去,想退回车内,却又舍不得这沿途的风景,最后犹豫了好一阵,才悄悄看了看迟长青,慢慢地在他身旁的车舆上坐了下来,开始专心欣赏起来。
等过了山谷口,路便渐渐窄了,最后只容一辆马车单独通过,而视野却倏然变得开阔了,洛婵看见前方是一大片田地,也不知种了什么,青嫩嫩的,宛如一张上好的绒毯,十分可爱。
路边有一株高大的桃树,此时满树的花灼灼盛放,落了满地的花瓣,马车经过时,洛婵忍不住仰起脖子看,那些花瓣被风吹落在她怀中,美不胜收。
远处是一个村落,房屋间升起袅袅炊烟,传来鸡犬之声,又有许多孩童嬉笑着在田间追打玩闹,待看见了路上的马车,便都停了下来,好奇地张望,迟家庄不大,乡里邻居的都是些熟面孔,对彼此家中的情况都清楚,东家养了几只鸭,西家养了几只羊,可谓了如指掌,还从没听说过谁家里有马的,做苦力干农活的人家都养牛,若要驮一些重物,养一匹骡子都顶天了,谁养得起马?这怕是谁家里来外乡的亲戚了。
于是很快,外乡人迟长青和洛婵从入村开始,就收到了路上村民们的注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都是好奇,最调皮的要数那些小孩儿们,他们全不避讳,干脆直接追着马车跑,要跟着去瞧热闹。
到了村口位置,就是一个三岔口,马车便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往前走了,洛婵便转头看他,眼里浮现几分疑惑,到了?
旁边有一座小院子,恰在这时,屋里转出来一个年轻妇人,一抬眼就注意到了院子外的马车,愣了一下才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她的口音很重,洛婵起初还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紧跟着迟长青便开口问道:“这位婶婶,敢问小桥湾往哪边走?”
那妇人的目光在他面上扫过,才答道:“小桥湾?往最右边那一条路进去就是了。”
迟长青便道了谢,那妇人又好奇道:“客人是满贵叔家的亲戚么?”
迟长青道:“不是。”
他说完,便赶着马车往右边的岔路进去了,迟家庄的村落屋子都聚在一处,一条河正好将村子绕了半圈,有个拐弯的地方建了一座小木桥,桥边有好几户人家,这便是小桥湾了。
看见那座古朴的木桥,迟长青的脑海中总算有了些印象,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尚在人世,曾经带着他与兄长一同回乡祭祖,但之后没多久,父亲便出征了,紧跟着兄长也入了军中,迟长青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能找到地方,还是全凭着母亲带他来的那一次。
木桥旁一共有三户人家,正中间的那一户很明显是荒废了,屋顶上都长满了干枯的茅草,还有些青嫩嫩的草芽正在试图生长,洛婵正打量着,马车就在这一户门口停了下来,迟长青跃下马车,对她道:“到了。”
这次是真的到了,洛婵下了马车,回头一看,那些跟着瞧热闹的孩子们立即一窝蜂散开,远远还听见有几个在兴奋地喊,小桥湾的荒屋里有人来了!
野草,荒屋,麻雀乱飞。
洛婵震惊地盯着那瓦片都快掉光了的门头,表情还有些发愣,她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破旧的屋子,这真的能住人吗?会不会下一刻就塌掉?
大将军也有些愣神,但见小哑巴还在发呆,像是被惊住了,便轻咳一声,道:“听我娘说,这是我曾祖爷爷那会儿修的屋子了,应该还算结实。”
然而从他祖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没怎么住过了,至于会不会塌,老实说,大将军也不清楚,毕竟在将军府里,他家的马厩都比这屋子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