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刘洋生的钱都是公司的,他慷公司之慨,用公司的钱在老家建别墅式的新宅,让年迈的父母住进去,倒算他尽了几份孝心,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企图发大财做大老板的野心膨胀就太不应该了。
怎么说呢?刘洋生还在老家羊角山村刘庄田畈搞什么澡堂项目开发。这个主意倒不错,只是此人德性太差,也算缺德吧!
他竟然将民工们从田畈里刨出的遗骸不焚香上供有礼有节地善加迁葬,而是让人将那些遗骸装成几麻袋丢进青山水库。
结果,遗骸的主人——尚未超生转世的唐朝武员外的幽灵就与他作对。师尊施在田知道后从中协调,他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地认为:哪有活人怕死鬼?结果惨了,死鬼要了他的命。
不是吗?刘洋生开着的公司宝马车行驶到大桥之上,就出故障,这次不像前两次,让他把宝马车开上铁轨就熄火,而是不熄火,车速狂快,撞坏桥栏,栽进了几十米深的护城河,也让刘洋生的尸骸感受一下被冷水浸泡的味道。
回味家神告知的这些情况,覃财兴并不感觉刘洋生的亡灵从护城河里湿瀌漉地爬起来,到这个原本不是他家的家里翻找干衣服换穿不成是多么的可怜,倒认为是活该。
家神刚刚走开,覃财兴也正要离去,他听了家神一席话,已经知道翟皎月的去向,还真想去见见她。
可当他一转身时,浑身湿漉瀌的刘洋生就双膝跪在他面前,哭泣着说,覃总,我生前是你的下属,死后还是愿意做你的下属,你带我到澳门去吧
这还真出乎覃财兴的意料。他在心里想:老子见了你瞎了眼,你生前占我的便宜,难道死了还要占我的便宜?这些话,向来城府很深的覃财兴毕竟没有讲出来,却望着可怜巴巴的刘洋生说,凭你这一身湿衣服跟着我走,到了澳门我还怕掉形象哩!
刘洋生哭丧脸说,我要是让这一身湿衣服干了,覃总,带我走啵?
那再说吧!覃财兴随便回答,料想他没有办法让一身湿衣服变干,因为家神说过非得他到冥府去换穿鬼服不可。
覃财兴不想与他多啰嗦,一个念头就闪出这栋原本属于他的家室,来到这栋别墅的院门口,站在这里等他好久的侯金枝见他终于出来了,埋怨道,夫君,你怎么一进去,就出不来了,难道与你生前的妻子叙旧吗?
金枝,别想歪了。我看都没有看见生前的妻子,何谈叙旧?覃财兴说过这话,侯金枝就要他和自己一起快回澳门去,还说出利害关系,你不是不清楚,现在时候不早了,要是鸡一叫,阳气重了,我受不了,我上次被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伤了灵,病才好呢!
覃财兴一想也是,便叫她先回澳门去,他说自己还有点事,稍后就回。这样,侯金枝一个闪念,其灵体就离开了东土国直奔澳门而去。
覃财兴这会儿想到羊角山村刘庄去,一则见一见她的前妻,二则观摩一下刘洋生的丧事热闹到么程度。
他的念头一起,瞬间就来到刘世延家小洋楼前的院子里,那里支起了一个停放棺椁的棚架,棚架里足有四五米长的进深,刘洋生的尸体尚未入殓,正放在透明的水晶棺里。
覃财兴本想先会一会前妻翟皎月的,眼下融入这种丧事氛围,他就改变了主意,先到水晶棺边看一看刘洋生的遗容,发现他的一双眼睛只闭了一半,而且有被人强行摸了的痕迹,要是不摸,恐怕两只眼还是大睁着,真的是死不瞑目哦!
覃财兴暗里想:刘洋生活得风风光光的哪里愿死哦!所以死了,都不肯闭眼睛。
不过,刘洋生的遗体不像他的亡灵,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瀌瀌的,没法换上干净衣服。可是他的遗体就不同,不只是脱湿换干,而是穿上了崭新的西装。
忽然,覃财兴听到有人从背后叫他,覃总,谢谢你也来为我吊丧,在下惭愧!转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刘洋生的亡灵,他还是一身湿瀌瀌的。
覃财兴说,没有哦!我既没有给你放一挂鞭,又没有给你点一炷香,更加惭愧。
我到了这种地步,放鞭点香又有什么作用?你能够带我到澳门去再做你的下属才好。
现在不谈这个事,先把你的丧事办好。
听覃财兴这么讲,刘洋生也不知有没有指望,他就跑到水晶棺前,指着自己的遗体说,也奇怪,抹丧(即给尸体擦洗)的人已给我换上了一套西服,我身上不知怎么的还是湿漉漉的。
那么办法?你当初临死的时候是么样就么样,改变不了的。覃财兴说着,退一步,退至丧棚前,指着棚架两侧一副挽联念道,横批:当大事,左右联:身逝音容宛在,人去懿德长存!洋生,你看,活着的人对你的评价还是不错的。
覃总,你也莫谈这个事。这是走过场,人死了,办丧事,大都拣好的说,何况是一副挽联。刘洋生从水晶棺边跃至丧棚前,也认真看了那副挽联,然后这么讲。
覃财兴望着这院子放满了花圈,花圈上还贴着某某单位或公司或个人敬挽的字样,再听时而抑或未断响的燃放的鞭炮声,便对刘洋生说,你死得值哦!这么热闹!
刘洋生一阵苦笑,心里说:谁愿意死哦!哪个需要这种热闹?但是他没有讲出来,只冲着覃财兴说,覃总,当初你的灵体呆在澳门不回,肉身挺不住,“驾崩”后,办的丧事比我的热闹得多,只可惜你没有看到。
听刘洋生这么讲,覃财兴忽然神色悲戚地问道,洋生,我的肉身坏后,是棺葬了,还是火化了?
是火化,现在你的骨灰盒还放在潜山县的白云公墓第8号墓位。说到这里,刘洋生借题发挥,又像讨好,覃总,你知道吗?你走后,每年清明节和中元节,我都和……他停顿一下,想说皎月,又旋即改为更亲切的称谓,我都和嫂子一起到白云公墓跟你扫墓、拜祭,烧了好多香烛和冥钱。现在我也死了,也不知嫂子明年到了这两个节日跟不跟你去扫墓、拜祭。
可是我从来没有收到你们所化的冥钱。
我和嫂子确实为你化了好多冥钱。
覃财兴听刘洋生这么讲,忽然想明白了。自己是枉死鬼,又魂飘澳门。冥府的阎王爷不清楚,要是清楚,就会把他抓去关押在枉死城,那是通了阴界的,他就会有名籍。
若是阳世的亲眷给他焚化冥钱,地方上的社令(土地神)就会安排阴差或亲自将那些焚化的冥钱送达有名籍而去向清楚的亡者。
可是覃财兴属于不明不白的枉死鬼,就算有亲眷或朋友给他化了冥钱,地方上也不予以理睬。
再加上,覃财兴不是本地人,是中原人,所以鉴于他在江南一带没有自己的祖坟山,他的遗体就只能火化,骨灰盒也只能放在公墓。
当年他的父母亲也是中原人,因受旱灾,粮食颗粒无收,就带上他一路乞讨到江南,结果相继客死途中,被好心人弄到山谷中草草掩埋了。
当时,覃财兴只有几岁,还是幸运地被好心人收养了,一段时期后,因为负担不起,就将他送往地方孤儿院。
年纪略长,孤儿院送他读书,后来考取一所地级财贸学校,毕业后分在潜山县印染厂工作;再后来,企业改制、继而倒闭,职工下岗。
那时的覃财兴已混到副厂长的级别,正厂长找关系调往事业单位了,只有他留下来。
由于企业没有工资发,欠他的工资也欠职工的工资,上级主管部门就将企业拍卖,计划将拍卖的钱支付职工工资。拍买价优,当然以企业干部职工优先。刘洋生以企业欠他的工资作抵拍买价,欠得不多的部分慢慢偿还或拉几个职工进来,以其被拖欠着的工资作抵,这样就把这个厂子完全“买”下来了。
不久,覃财兴把潜山县印染厂改成潜山印染有限公司,由于他经营有方,又走活了市场,当年底,除掉各项开支和上缴各种税费,他净赚纯利百万;第二年翻两番,不到五年,覃财兴就成了烜赫闻名的资产过千万的富翁。这些往事早已成为过眼云烟。
这会儿,刘洋生对覃财兴说了这些情况,他也相信刘洋生和翟皎月确实在两个鬼节给他化了冥钱,没有收到,也不能怪谁。
只是那些所化的冥钱,由于他没有认领,地方社令也放任不管,那就便宜或好施了一些知晓情况而前来抢钱的孤魂野鬼。
覃财兴琢磨着刘洋生说过的话,不好声气地说,洋生,你不要左一个嫂子,右一个嫂子。当年我的肉身存在的时候,你叫翟皎月为嫂子不错,我也不放半个屁。
可是自从我走了之后,你把嫂子娶过去,嫂子已不再是嫂子,成了你的妻子。以后每年的鬼节,她可能只跟你扫墓拜祭,我的她可能就不管了,因为忙不过来呀!再加上她与我的关系早已淡薄了。
覃总,我已经落到水鬼这个地步,你还说这些干嘛?我和你一样也不在乎收到阳人焚化的几个冥钱,只想你把我带到澳门去。
这个事暂时不谈。覃财兴加重语气说话之际,看见头缠一块白布的刘洋生的母亲走进丧棚里面,站在作为灵位的刘洋生遗像前哀恸着焚香化纸,哭泣着叫喊,儿呀!你死得好惨,谁知我这白发人送走青发人。老天不公哦!我刘家没做缺德事哦!声音幽咽,不太大,但听得清楚,一听就催人泪下。
这时,刘洋生的父亲刘世延不知从哪儿出来,他的头上扎着一条白毛巾,苍老的面容挂满了哀伤之色,长而略弯的鼻梁和圆圆的鼻孔都沾着眼泪和鼻涕,他拿着一把矮椅坐在伴放着哀乐的水晶棺旁,头微微低着,一声不吭。
刘洋生也不再与覃财兴说话了,他先是走近哭泣的母亲说一声,妈,儿对不起你,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接着又走到默默流泪的父亲面前说出同样的生离死别的话。
可是二老都听不见,因为跟他们说话的不再是活人,而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