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井中钻出、不断舞动的触须,以闪电般的速度挥舞着,精准地卷起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将他们拖回那巨大而深不见底的井中。
老迈的岛主虔诚地跪在地上,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周围的哭喊、质问、怒骂和惨叫与他毫无关系。
即便这些人曾是他最忠诚的下属,曾是他最温顺的奴仆,曾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但那又如何呢?
下属可以再培养招揽,奴仆可以再训练教导,朋友……哈。
只要他有权有钱有力量,那更多的朋友依然会源源而来。
他只是听到了耳边呼啸的风声,想到了那口深井。
祖辈来到这座岛屿,这恢弘伟大的地宫早已被建立,他的先祖只是在这座山巅,建成了另一座伟大的城堡,保护着山中的秘密。
他在年轻的时候,被年迈的父亲托付这里的秘密,托付他们最大的使命和意义,托付与星宫沟通的办法,来自上苍的回应和恩赐让他欣喜若狂,他更加卖力地依循指引、献上取悦主宰们的贡品。
他们不要血肉的祭品,不要纯洁的少女,也不要金钱,他们要的是更加虚幻的东西,他们要的是看见,看见下界道德沦丧,看见人人崇拜强权,看到道德被鄙弃,看到金钱主导灵魂,看到正义被玷污——他们喜欢这个。
这很邪恶,很可怕,所谓高居星宫的主宰们,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的神明,在发现了这件事情之后,那时还年轻的岛主感到了恐慌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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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这种本能的不安便被抛之脑后了。
他接手父亲的事业,用金钱来控制生灵,玷污圣洁,挑起战争,欺凌弱小,他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一切乐趣,将人当成猪狗,种种放纵猎奇之举动充满了亵渎和堕落的罪恶,因他而死的人数不胜数,但从没有正义善良的神明来惩罚他,也没有依照善神神谕的英雄来惩罚他。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为恶不受惩罚。
非但没有惩罚,反而有越来越多的人拜倒在他的脚下,歌颂他,崇敬他,被他剥削欺凌的穷人称他为老爷,将他当成歌颂赞美的对象,有关他仁慈宽厚、通过努力和节俭获得成功的传奇故事被恬不知耻的吟游诗人大量编造,可悲的贱民们居然信之不疑。
他的朋友越来越多,来自大陆的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们与他争相结交,帮他做事,与他为友,那些所谓贤明的君主、正直的大臣、睿智博学的法师们,甚至对他满手血腥的黑暗一面视而不见、装作不知。
那些大人物们甚至跟他一个模样。
既然如此,既然邪恶都不会受到惩罚,那为什么要害怕?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越发变本加厉,而讽刺的是,他越发变本加厉,他的风评就越好,他的朋友就越多,他的生意就越大。
他执行的是完全邪恶的神明的谕令,用堕落的欲望引诱出生灵们的邪恶一面,让战争四起,让人心堕落,让贪婪和邪恶主宰世间,他是如此卖力地工作,成果也非常出色,本应该受到“正义势力”的唾弃和打击,但诡异的是,他在凡世依然光鲜亮丽、声望隆重,他做的坏事越多,他就越受尊重。
到现在,已经四五十年了。
有这样离谱、诡异、荒谬到黑色幽默的富足而光明的人生,足以想象这位岛主的心智和三观扭曲到何种地步。
他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将全岛甚至整个海域的人作为血肉的祭品。
只为了取悦他所崇敬和信仰的神明。
能够让他产生畏惧和崇敬的事物,已经不多了。
人间的律法和道德无法约束这样的怪物,除了高居星宫的神明们之外,唯有拜星广场这一口巨大的深井之中的事物,才会让他感到害怕。
父亲将星宫的秘密和使命托付给他。
也带他看到了这座深井。
巨大无比。
他曾千百次站在井沿旁边,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一片黑暗,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他无数次将死人、活人乃至牲畜投入其中,传来的惨叫声可以回荡很久很久,直至令人恐惧的、低沉的咀嚼和嘶吼声震荡传来。
每一次,那可怕的吼叫声都会让他做一整晚的噩梦。
那井不知通向何处,他甚至不敢派人去调查,无论是从井中下去,还是从周围的海域向下潜——一种莫名的恐惧制止了他的行为。
他知道,星宫给予先祖们的任务是什么。
除了作为图钉、钉死东西大陆的交流之外,还有一个任务,是喂养。
是的,不是镇压,不是守护,也非是封印。
而是定时的投喂和安抚。
让下面的、不知其面貌的怪物,继续待在那里,做它的事情。
而现在,星宫的使者来到凡世。
它要出来了。
那从井中喷薄而出的无数触须,卷动生灵,触须上的吸盘甚至可以将祭品的半张脸撕碎吸扯,仿佛口器般咀嚼,无论贵贱,他们都是食物,无论逃跑还是乞求,无论是怒吼还是哭泣,下场都是一个样子。
“吃吧,吃吧。”
星宫的主宰者满意地低语:“我能感受到它的满足和渴望,果然,还是亲自用餐,效率更快——远比让子孙猎食之后送回去来得快,对吧。”
岛主当然称是:“……嗯。”
“让它吃饱,让它慢慢复苏,让它愤怒而暴虐的意志重新回到躯壳、凌驾于本能的食欲之上,这只可怕的猎食者就会再次让世界颤抖……”
对方露出了残虐的笑容。
“曾狩猎一个文明的它,猎杀一个刚出世的盗火者,想必小事一桩吧。”
他抬起头来,伸开双臂:“尽量取食吧!复苏久未活动的肢体,唤醒因饥饿而沉睡的眷族们,这片海域只是毁灭的序曲,星宫的布局早已经落子。”
虽然唤醒的时间早了二十年,那个令人恼怒的可悲文明尚未全部灭亡,但如今形势变化,这一纪元居然又出现了另一个盗火者,世界正在发生种种不安的变化——既然如此,星宫的计划也要提早展开了。
即在合适的时候,唤醒这只曾经派上大用场的深海巨兽。
“捕食,生殖,繁衍,扩散,使你的子子孙孙遍布全世界的海域……”他冷笑,“让维持迄今为止的凡世的大量商业活动和海贸运输,彻底中断!”
由此就可以中断文明的……心跳。
主宰者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仿佛感知到了他的心情,那从深井而出、漫天挥舞的触须,也在响应。
“得到了充分的营养和血肉,更多更大的成年眷族也该自深海出现了吧……”他冷笑着望着头顶,“外部的压力越来越大,康德就要忍不住了,他会加快速度,来到这座城堡,踏入我们给他准备的陷阱。”
他转头看向了虔诚的奴仆:“泥巴种,你的城堡可以给他足够的惊喜吗?”
“决然如此,冕下。”
“很好。”
再一次看向触须贪婪而迅捷的猎食,这样迷醉的场景,望着这些卑贱的泥巴种惨叫哭喊、无比痛苦地死去,实在是一种绝妙的乐趣。
他微笑道:“吃吧……吃完这片海域的泥巴种,应该足够你彻底醒来了,不过在此之前,你也能派上用场——准备好欢迎盗火者吧,他要来了。”
大平台临时营地。
“驻扎在远港的调查兵团的所有热气球,全都在这里了。”
康德面前站着几位法师首席:“现在你们有新的任务,劝降、招揽与组织依然在破碎群岛留守的施法者们,梅西竹和艾力克作为前员工,将配合你们的行动,你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搞明白卢修斯之眼的用法,驾乘着他们前往各岛,先遣队将乘坐巨龙和直升机先行一步……”
“听好了,我要知道两件事情。”
“第一,尽快搞清楚诸岛幸存者的情况,确认人数和构成,为接下来的救援计划制定总纲和流程。”
“第二,争取和劝说各岛的管理人员和留守高层,把他们先接回来都行,我的要求是想尽一切办法从他们嘴里撬出有价值的情报。”
“譬如珍贵人才,譬如存放着高价值物资、军品、附魔装备乃至货币的府库,以及,战略魔导器要塞与普通防御工事的情况。”
“尤其是最后这个,重点劝说留守和操纵各式魔导器进行作战的人员,向他们许下承诺,他们有极大的自主权,可以坚守作战,继续用魔导器抵挡和杀灭这些怪物,也可以立刻离开,我保证他们的安全。”
听到这里,几位法师首席就明白了康德的言外之意。
他们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恐怕是保证各种魔导器的安全吧。
在占领大平台之后,康德殿下宛如倒豆子一般从空间之门中倒出了为数不少的魔导器,一看徽记,你猜怎么着,竟全都是精灵皇家陆军的装备,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捡到的,自不必说,总之两位精灵首席想吃了屎一样难受,帝国和奥法评议会的法师倒是偷偷乐了好几回。
而今大概是想故技重施、劫掠一番了。
毕竟拳头大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而今破碎群岛攻击己方在先,已经是战争状态,如何处置战败者的财产,那都是胜利者的神圣特权,特别是康大爷这一手独步当世的空间技艺,简直专为抢劫而生的。
他老人家甚至可以将一座法师塔栽到指定攻击位置,估计将要塞级的魔导器连根拔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来破碎群岛经营数百年的财富、物资甚至人才,全都要换个主人了。
法师首席们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点头。
不答应还能怎么样?难道要暗中搞搞破坏吗?开什么玩笑。
不知不觉间,康德今日的表现都慢慢征服了桀骜不驯的各国海军们,他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没有放弃任何一舰的人员,带领他们穿过大半个海域,在此登陆,一路打到这里,建立稳固防御,任何一个士兵都渴望在这样一个领导者的麾下作战——战无不胜,也会尽力保护每一个人的性命。
反正而今外界海怪横行,惨象累累,而己方则在森严的高墙和火焰长河中安全地待命,吃着泡面唱着歌,隆隆的炮响是最令人心安的伴奏,经此一役,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要盘算回去之后就退役,加入康德殿下的麾下。
甚至施法者们都不例外。
几位法师首席都动过这种心思,就是精灵们还有点心理障碍,他们甚至产生了一个让自己都感到惊恐的念头。
——如果康德殿下和女皇陛下成了好事,那可真是两全其美了。
总之,既然殿下有令,那就做吧。
“好了,注意安全,尽快出发,早去早回。”
施法者们齐齐行礼,继而转身召集下属,准备登上热气球。
先遣队早已经出发,康德看向另一边,一座座寒光森然的动力甲停放在专门的区域,毁灭战士们正在修整中,他们脱离盔甲,由康德手动抽取留在体内的悖论元素,以净化身躯。
这么做很麻烦,得想个更好的办法来清理净化。
毕竟战团人数,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奎里昂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因为康德有严令,禁止闲杂人等接近毁灭战士,这位精灵兄贵只是望眼欲穿地看着。
看那威严的甲胄,也看毁灭战士们相对于他的小小身板,精灵那铜铃般大的眼睛中透出了深深的羡慕嫉妒恨——就这?就这?就这?
“好了,小伙子们!该出任务了!”
康德拍了拍手:“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现在我们还是对那深海怪物一无所知,而唯一有可能知情的,就是这里的岛主大人,住在最高处的那超牛逼的城堡里的家伙,有一说一,他家真的是蛮酷的,看看这建模,啧啧。”
他摆了摆头:“走吧,咱们去见识见识。”
毁灭战士们轰然应是,而后打开战甲,重新登入,在奎里昂几乎瞪出眼珠子的注视下,他们以酷炫的方式完成着甲。
“行动!”
除了毁灭战士们之外,与康德一起出动的,还有奎里昂精挑细选的攻击小组,除了必备的陆战队之外,还有经验丰富的施法者、巡林者和博物学家,他们能够提供康德及其下属所不具备的东西。
即知识与经验。
辨认陷阱,解除魔导机关,确认建筑构造,排查密道,等等等等。
他们沿着宽阔平整的坡路一路上行,四周安静得惊人,没有遇到任何阻击和埋伏,很快来到了山顶,只见半山腰的观景平台火光闪耀,本岛各处不断掀起爆炸的火光,一门门魔导器轰鸣不断,光辉绚烂。
而在更远的岛屿,有巨龙和直升机飞行,又有一只只观光热气球升空。
海洋里回旋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你们都看到了……”
康德说道:“接下来攻入城堡的战果,决定了我们是耀武扬威地回去,还是屁滚尿流地逃走——每个人都打起精神来!”
“是!”
他们最终抵达了镇海城堡的门前。
“盗火者……他们已经到了。”
拜星广场,天外来敌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我感知到了令我们为之作呕的气息,真是不快,哼……每一个盗火者都是这样……”
他看向了岛主:“你那寒酸的巢穴已经准备好迎接客人的准备了吗?”
“是。”
岛主恭声道:“镇海城堡既是堕落与欲望之地,也是死亡与鲜血的迷窟,撤入山中之后,我已经释放了所有诡异凶残的猛毒之兽,在这里,我也可以操纵和命令所有的炼金傀儡和机关魔导器发动攻击。”
“现在的镇海城堡已经变成了世界上最危险的区域之一,康德想要进来,一定会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星宫的主宰者点点头:“很好,它还饿着,虽然现在的力量无法全部复苏,但这些饥饿的触须依然可以通过各种暗道抵达地表、对盗火者与他可悲的追随者们展开偷袭和杀戮,那里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地域,踏足这里,无疑是错误的决定——所以,仆人,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如您所愿,我的大人!”
岛主虔诚地说道:“我会将胜利献给您!”
镇海城堡之外,康德和部下们望着高耸的大门。
雕像中突然响起了虚弱的声音:“你……你是康德?震旦人……我……我是这座岛的主人,现在……它复苏了……极为危险的事情正在发生,听我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讲给你听,快……快来……”
隆隆声中,大门轰然开启。
康德看了一眼旁边的尤利西斯:“这老东西还挺会演的。”
“……我感到了极度的不安和危险,康德殿下。”
随行的魔导顾问低声道:“太安静了,没有人,这才是极度诡异的事情,请万分小心,里面一定充满了危险……”
康德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明显有诈,三岁小孩都能看出里面有问题。
但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正如康德不得不来到这里,敌人也在此设下陷阱,因为应对如今之局势的关键情报,也许就藏在这里,这里必有一战。
只是这座陌生而巍峨的城堡,其中一定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和歹毒的机关,陌生的环境意味着绝对的劣势,绝对的劣势意味着一定有牺牲。
这就是胜利的代价。
那法师顾问深吸了一口气:“但正如您所说,攻下这里的收获将决定了许多人的生死,我们愿意追随您全力以赴、哪怕是深入这危险之地。”
“谢谢。”
康德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突然说道:“可我改主意了。”
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舍命一战的士兵们齐齐愕然——什么?
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康德向前方走去。
一边走一边挥手。
“我去嫖个房子,你们退后一些,不要走动。”
顾问失声道:“康德殿下,您说什么?”
康德没有回话,他闪身来到城堡大门旁边的城墙根下,伸手按住墙壁。
片刻之后,只听轰然巨响,相位之门横向打开。
在众人呆涕的注视下,这连带着城门和两个塔楼的外部城墙,甚至连带着一层地基,与康德一起,凭空消失了!
下一刻,盗火者重新出现——哦,他现在是盗墙者了。
“还行。”
康德点点头:“这老东西的家挺不错,现在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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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怎么就改不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