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冰原,一望无际。
风雪漫天,牧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不知方向、不知去路的雪地中,大乘期的修为将周围的寒意隔绝在外。
雪海漫无天际,牧谪不知找寻了多久,眸中已全是绝望的死灰之色。
离更阑将沈顾容掳走后,整个人离人峰的人都在寻他,奚孤行他们几乎将三界每一寸地皮都翻了个遍,依然没有寻到人。
冰原中能隔绝任何灵力的探查,就算有人知晓沈顾容在这里,也完全没有办法一寸一寸地来寻他。
牧谪在来冰原之前,被青玉劝过无数句,但他依然不听。
没人能劝得住他,唯一能劝住他的人,正在冰原中生死未卜。
牧谪不知找了多久,也不知诛杀了多少蛮兽,浑浑噩噩仿佛沉浮在泥沼中,终于在身心完全陷入黑暗时,在茫茫冰原瞧见了一簇光。
他眸子猛地张大,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那光明明近在眼前,但想要走过去却是极远。
多么近,又多么远。
等到牧谪用尽全力奔到那火光中时,瞧见的就是端坐垂眸的沈顾容。
他一身白衣,掌心中放置着一颗火灵石,将周围所有的寒意隔绝在身边。
那火灵石的灵力已经用的差不多了,风雪已经逐渐将沈顾容包围,用不了半日就能张牙舞爪地将他单薄的身躯完全吞噬,到时,牧谪就算找遍整个冰原都不会寻到他。
牧谪来的很及时。
他跪在沈顾容面前,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碰师尊的脸。
沈顾容面容宁静,瞧着只像是睡着了,好像他的手探过去,沈顾容就会张开长长的羽睫,醒来笑着看着他,问他今日的剑招练得如何。
可一直等到牧谪将手贴在沈顾容的脖颈处,沈顾容依然没有动静。
脖颈的灵脉处,早已枯涸,连脉搏跳动也察觉不到一丝。
牧谪瞳孔剧缩,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师尊,耳畔骤然传来一阵嗡鸣,仿佛古钟在耳畔重重撞响,将牧谪整个五脏六腑都震得剧烈发抖。
他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温热的血落在冰冷的雪地上,顷刻化为了冰霜。
牧谪浑身发抖,轻轻摸着沈顾容的脸,看着他的衣摆和白发被冰霜凝固在地上,不知冻了多少年,哽咽着用灵力将冰霜融化,轻柔地将沈顾容拥抱在怀中。
牧谪想要放声大哭,但他知道,就算哭得再悲惨再惹人怜爱,也不会有人温柔地擦干他的眼泪,柔声哄他了。
他的师尊这般怕冷,哪怕在长赢山也是大氅不离身,被困在这万里冰原中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顾容举目所望之处,便是离人峰那常年不灭的长明灯。
他每日看着那灯时,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有没有哪怕一次,妄图想要人来救他?
牧谪不敢细想,他现在只想将师尊带离着冰雪炼狱。
牧谪御风而行,带着沈顾容回到了陶州大泽。
青玉着急忙慌地来迎他,看到他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叹息道:“我还以为你死在冰原了,怎么样?寻到圣君了吗?”
牧谪眼眸仿佛枯水,没有半分波动,他面无表情道:“寻到了。”
青玉一喜:“那不是很好吗,圣君失踪这么多年,你不是也……”
他的话音在触碰到牧谪的眼眸时一顿,声音戛然而止。
“圣、圣君呢?”
牧谪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道:“我很快回来,不要让人靠近我的住处。”
青玉:“哎,好,你去哪里?牧、牧谪!”
牧谪头也没回,飞快离开陶州,顷刻间到了离人峰最高峰的长明灯旁,他面无表情地拿出林下春,一剑将半人高的长明灯斩下。
奚孤行察觉到动静,飞快过来,他本是执着短景剑想要诛杀冒犯离人峰的贼子,无意中瞧见是牧谪,愣了一下,这才将剑收了。
牧谪将长明灯收入芥子中,轻轻一颔首:“师伯。”
奚孤行的眼圈通红,他怔然道:“牧谪?你回来了。”
自从沈顾容失踪后,牧谪便叛出了离人峰,满三界的寻人,这还是奚孤行头一回看到他。
牧谪点头,懒得寒暄,转身就要走。
“牧谪!”
奚孤行叫住他。
牧谪停下步子,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奚孤行看着他已经长得极其高大的背影半天,才轻声喃喃道:“你师尊的本命玉牌,碎了。”
牧谪面无表情,仿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似的,漠然道:“我知道。”
奚孤行一怔,微微抬眸,两行泪缓缓流下,他喃喃道:“你寻到十一了?”
牧谪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奚孤行立刻上前,一把扣住牧谪的手臂,厉声道:“他在哪里?!”
牧谪诡异的平静:“师尊已经陨落,尸身我会为他下葬。”
奚孤行的手死死用力,险些将牧谪的手臂捏碎,他色厉内荏道:“让我见他!他到底在哪里?!”
牧谪:“陶州大泽,掌教师伯若是想来,后日过去吧。”
“后日?”奚孤行道,“为何要后日?我现在就要见他。”
牧谪似乎有些无法理解,奇怪地看着奚孤行:“师伯,师尊本命玉牌已碎,他……”
“那种东西——”奚孤行打断他的话,有些声嘶力竭道,“那种玉牌,我随随便便就能修好!只要寻到了他的身体,我就能……”
奚孤行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一拍牧谪的手臂,讷讷道:“对,束和是三界神医,我去寻他,你莫要将你师尊下葬,他还有救,我去寻束和!”
他说话颠三倒四,根本不容牧谪回答,转身仓皇离开。
牧谪无情无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丝毫波动,起身回了陶州大泽。
很快,奚孤行就带着楼不归林束和来了陶州,其他人要么在闭关要么在其他地方,一时半会过不来。
林束和身体不太好,被奚孤行着急忙慌地御风带着过来,落地后一直咳个不停,来接他们的青玉皱着眉看着他,道:“您要先休息一下吗?”
林束和的脸色看起来比将死之人还要难看,他捂着唇咳了几声,摆摆手示意不用了,匆匆跟着青玉去了牧谪的住处。
牧谪住在百里外都无人的大泽深处,青玉几乎把整个陶州最好的灵脉都给了他,而沈顾容就在灵脉深处,浓郁的灵力温养着他已经失去生机的身体,却只是堪堪保证肉身不腐罢了。
沈顾容一身崭新的白衣白袍,安静地躺在灵脉玉髓形成的玉床,那已经失去光泽的白发铺了满床,冰绡被取下整齐地叠着放在一旁。
奚孤行看了一眼,眼圈有些酸涩,堪堪忍住,拉着林束和走了过去。
牧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握着一块手臂长的玉牌,拿着小刀轻轻雕刻着什么,奚孤行他们过来,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林束和的视线落在那如玉似的身体上,根本不用查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奚孤行却期待又惶恐地看着他,满脸是让他妙手回春的希望。
林束和脸色苍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在沈顾容身上覆了一层灵力,闭眸查探。
林束和闭眸的时间越长,奚孤行就越恐惧,到了最后他彻底没忍住,一把握住林束和的肩膀,晃了晃,讷讷道:“束和?束和!”
林束和不得已终于张开了眼睛,将手收了回来,垂下了眸默不作声,用沉默给了奚孤行答案。
奚孤行瞳孔一缩,又立刻道:“不会的,你之前不也是濒死时被救回来了吗?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过了这么久,你的医术应当是有所精益的吧?束和,老六……林束和!”
林束和垂眸,轻声道:“师兄,我就算有通天修为,也无法起死回生。”
奚孤行一怔,嘴唇发白。
林束和道:“他神魂已散,救不回来的。”
奚孤行呆了许久,一把甩开他,转向楼不归:“不归,你看一看十一,有什么药能救他,无论什么药,只要你说我就能寻来,不归!”
楼不归却给不了他答案。
自从他看到沈顾容后,整个人几乎魔怔了,此时浑身发抖,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蹲下来捂着耳朵,眼泪一颗颗往下砸,顷刻间便已泪流满面。
奚孤行:“楼不归!”
楼不归喃喃道:“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如果没有给他研究疫毒……我害死十一了,我害死他了。”
楼不归本就因为幼时脑子被毒伤过,哪怕林束和也不能让他恢复如初,他如今陷入了自责的心魔中,不知到底能不能走出来。
奚孤行怔然站在那半晌,神色恍惚了许久,才踉跄着走到了玉床旁,垂眸看着沈顾容。
奚孤行手中还捏着被他强行拼好的玉牌,但人已死,玉牌已碎,就算拼了回去那玉牌还是挣扎着要破碎,却被奚孤行用灵力强行制住了。
他怔怔看着沈顾容半晌,突然泪流满面,手中的灵力撤去,那玉牌骤然碎成粉末,从他发抖的指缝中簌簌落下。
就算有无数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奚孤行也终于承认了,一直和他水火不容的沈十一,死了。
失踪十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死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再次见面,已是阴阳两隔。
奚孤行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他哭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又笑了出来。
奚孤行边哭边笑,若是沈顾容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不留余地地取笑他了。
而沈顾容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在一旁的牧谪终于将最后一笔刻好,他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将灵牌上的碎屑一点点擦干净,露出上面的一行字。
吾师沈奉雪之灵位。
京世录中的牧谪不知道,他连师尊牌位的名字都刻错了。
牧谪将沈顾容葬在了灵脉深处,那长明灯也被放置在坟冢前,千年不灭。
七日后,牧谪手刃了离更阑,将留了最后一口气的他放逐到了冰原最深处,受无数蛮兽吞噬。
而后,牧谪将林下春放回了剑阁,孤身一人回了大泽灵脉深处。
他将永远守候在这里。
耳畔一阵剧烈的鼓声,轰然一声,几乎将耳膜震碎。
牧谪猛地张开眼睛,捂住口突然呕出了一口血。
他咳了半天,终于将心口的郁气散开,这才茫然张开了眼睛,眼前一阵黑暗,只有周围的灵脉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有那么一瞬间,牧谪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守大泽灵脉,灵脉深处埋着他师尊的尸身。
呆了半天,牧谪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闭关,方才所见所想全是他生出的心魔。
想通了后,牧谪浑身冷汗,喘了半天才将那绝望又恐惧的感觉压了下去。
九息将他的心魔吞噬,此时正在一旁休养生息,牧谪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打扰他,起身走了出去。
牧谪闭关已经三月有余,从灵脉深处出去的时候,沈顾容刚好从离人峰回来,带来了不少古书,此时正在那誊抄。
道侣契化为的灵蝶骤然一阵扑腾,沈顾容似有察觉,执着笔抬起头,刚好瞧见牧谪从不远处走来。
沈顾容本能地一笑,撑着下颌淡淡道:“出关了?”
牧谪脸色有些苍白,快步走到沈顾容身边,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沈顾容忙将笔抬高,笑道:“怎么了?想我了?”
牧谪闷闷点头。
沈顾容后知后觉嗅到一股血腥味,道侣契中也随之传来一阵酸涩,极其委屈。
沈顾容强行将牧谪推开,这才发现牧谪的青衣上站着血痕,脸色也极其惨白。
牧谪委屈地瞥着他,拉着他的袖子不愿意松手。
沈顾容担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闭个关怎么还吐血了?你有心魔了?”
牧谪犹豫半天,才将他闭关时所遭遇到的心魔一一告知了沈顾容。
沈顾容噎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
在京世录中所做出来的事,在现在的沈顾容看来简直算是羞耻无比的黑暗历史。
沈顾容重重咳了一声,摸了牧谪脑袋一下,道:“摸摸哦,不害怕不害怕,那都是假的。”
牧谪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喃喃道:“可是我心疼。”
沈顾容只好亲了他唇角一下,无奈道:“那我奖励奖励你。”
牧谪眼睛一亮,方才身上的颓废病弱之态消散得一干二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顾容的错觉。
沈顾容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牧谪也不怕丢人,欢天喜地地抱着沈顾容上了床。
为所欲为。
牧谪知道沈顾容心疼他,蹬鼻子上脸,拿出了沈顾容一直都不准他用的妖修灵力。
他期待地看着沈顾容:“师尊,师尊师尊。”
沈顾容本能地就要拒绝,但见牧谪苍白的脸色,只好偏过头,别扭着道:“你用就是了。”
牧谪立刻将琉璃瓶捏碎,灵力进入他的经脉,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的瞳仁已经变成了金色的蛇瞳。
对上那眼眸,沈顾容本能地受到了惊吓,怒道:“谁让你用这个了?!”
牧谪缠在沈顾容身上,喃喃道:“师尊别怕,交给我。”
沈顾容气得半死,但事已至此又不好把他蹬下床,只好尽量放松身体,任由他为所欲为。
“就两次,听到没?多一次我都和你急。”
牧谪咬着他的唇,低笑道:“是。”
但沈顾容低估了那妖修的灵力,只是一次他就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身体被前所未有地打开,哭得嗓子都哑了。
第二次刚开始,牧谪被扔到塌下的玉髓就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有人寻他。
沈顾容被那闲置已久的冰绡绑着出口,想发泄又释放不出,哭着直蹬腿,无意中听到声音,他低泣道:“快去,是四师兄,他……他定有急事,呜呜。”
牧谪金色的竖瞳盯着沈顾容,有些不悦:“不管他,我们继续。”
沈顾容蹬着他的小腹拼命往后踹,哽咽道:“下次、下次再继续,你快去啊!”
牧谪还是不想去。
沈顾容只好故作威严:“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牧谪这才不情不愿地抽身离开,将玉髓捡了起来。
镜朱尘的声音从中传来:“牧谪,快来帮我徒弟入道。”
牧谪:“……”
牧谪脸都绿了。
你自己的徒弟自己教啊!
沈顾容已经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在被子里控制不住地抽噎,牧谪没有办法,只好穿好衣物,轻轻摸了摸沈顾容的发,轻声道:“师尊,我去趟岁寒城。”
沈顾容闷声道:“快去啊你。”
「最好待上半年再回来!」
牧谪:“……”
牧谪又安抚了沈顾容一顿,将他哄得睡着了,这才戴上幂篱,面色阴沉地去了岁寒城。
他一走,装睡的沈顾容立刻从床上起来,将牧谪放在床头的妖修灵力全都毁了。
“再也不用了!”沈顾容恨恨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