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斯正毫无防备地靠在车厢中浅眠。
体质问题,他总是很容易疲倦。少年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如同一小颗放在天鹅绒中的海水珍珠。
马车行驶得并不怎么平稳,莱茵斯在颠簸中撞了下侧壁,眼看就要撞第二下的时候,被人安抚似的按在了肩上。
被纱布包裹住伤口的小孩子侧头静静地看着莱茵斯。
奥格斯特抬手在柔软的唇瓣上揉了揉,然后猛地按住,那一片瞬间变成淡色。
暗蓝色的眼瞳中正圆型的瞳仁有一瞬间逼成一条细线,但只有一瞬间。车厢中狭小幽暗的环境稍微有点刺激鲛人的本能,处于生长期的奥格斯特可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
好在片刻之后,奥格斯特用拇指轻柔地在莱茵斯唇上揉捏了一下,收回手。
他缓缓凑上去,轻嗅着莱茵斯的气息。
非常甜,带着旖|旎的欲|望。
……奥格斯特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婪了。
莱茵斯睡得很沉,沉到无论奥格斯特现在对他做什么都不会察觉。
所以奥格斯特单手按在他的后颈,压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今天不许卖了,滚。”
明显不是索克家族的士兵粗鲁地推了下小贩,示威地拍了下腰间的重剑。
小贩忍气吞声地兜着东西赶紧离开了这片地方。
“……谁啊?哪来的?”
“我叔叔说是昨天从海那边过来的。”
“不知道是谁家的。”
士兵就像时盘踞在石头上的蜥蜴那样,猛踹了下路过的马车,车身狠狠震了下。“你也滚远点。”
“是是是……”
车厢中,奥格斯特冷冷地盯着士兵,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手指却缓缓安抚逐渐清醒的莱茵斯。
狠戾和温柔完美地融合在他的身上。
“怎么了?”莱茵斯的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黏糊,不自觉地在旁边人间上蹭了一下,小动物一样。
“……”奥格斯特收回目光,又变成了那个乖巧的弟弟,“外面似乎多了很多士兵,莱茵斯,你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吗?”
小镇上原版也是有守卫巡逻的,但现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就好像索克家的封地已经被另外某个势力接手了一般。
“好像是肯利将军的亲兵,”莱茵斯迟疑,“他们身上有鸢尾花标志。”
“不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他的,奥格斯特没有感觉到一点慌乱,反而更像是餮足似的眯起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满意的血肉了。
难怪今天早上闻到了一点令他不愉快的气息,原来是他们带来的。
看样子研究院的那些东西已经开始在整个帝国寻找他了,也不知道他们凑了多少军队,才能让索克家族封地上小小一个城镇都能有这么多士兵。
——这是奥格斯特今天犯的第一个错误。
欧珀恩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将人力分布到整个王国,如果奥格斯特已经能够将感知扩散到整个领地就会发现,以海滩为中心,整个索克家族的封地被围成了一片铁桶。
炼金师毫不怀疑自己用十多年的寿命和星辰交换的消息。
那条正在逐渐与古神融合的鲛人祭祀,正在皇都对面的这片封地上。
但这些奥格斯特都还不知道。
马车夫接过莱茵斯递来的铜币,狐疑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这个少年身边的小孩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平民坐的马车当然不可能全部封死,车夫在回头看路的时候自然看见了一些不太符合两人兄弟身份的事情。
要知道,即使美貌的少年在上流社会是平常的事情,但在平民当中,依旧是可以算作犯罪的恶行。
车夫迟疑着——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非人的竖瞳。
……奥格斯特不太舒服地闭了下眼睛。
这种程度的精神控制,他用起来还是有些生涩。
果然得多吃一点东西了。
“应该就在这里了。”莱茵斯愉快地停下来。
他面前是一座二层小楼,带一个不大的花园。看得出主人很细心,阳光下盛放的黄色蔷薇从墙头倾倒下来,甚至在地面上都开了不少。
木栅栏做的小门,用白色鹅卵石一直铺到台阶前。
“好漂亮啊。”莱茵斯轻轻感叹了一句。
奥格斯特凝视着莱茵斯的侧脸,离开索克家以后,仿佛被打开锁链的小白鸟连眉眼都仿佛在发光。
“莱茵斯很喜欢这栋房子?”奥格斯特问道,跟上莱茵斯上前的步伐。
“对,它看上去就很舒服。我想能住在这里的夫妻应该也会很幸福。”
“夫妻”两个字在奥格斯特的神经上戳了一下,暗蓝色的眼球无声地扫过小院所有细节。
看样子他的银尾选好了自己的笼子。
奥格斯特开始思考深海中有什么能够代替淡黄色蔷薇花的植物。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处理掉不少碍事的东西。奥格斯特放开感知,从空中捕捉复杂的人类信息,默默算出这条街道上多出来的士兵。
和自己目前的消化速度。
不过这些都不是莱茵斯能察觉到的,他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有些忐忑地等着人来开门。
女仆的速度很快,她看见莱茵斯的时候明显愣了下。
毕竟大早上,任谁打开门的时候看见一个精灵样的少年站在门口,都会怔愣一下。
“您好,我想请问这里是兰德先生的家吗?我前些天捡到了一个小孩子……”
“尼奥!是我的尼奥吗?!”
莱茵斯话还没有说完,走廊深处就传来了一个女人焦急的呼唤。
下一刻,她已经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莱茵斯。
“尼奥!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
“天哪!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奥格斯特眼睑下方透黑色的鳞片乍然浮现,又被他自己压制了下去。
莱茵斯双颊绯红,被撞得向后连退两步,只能在女仆和奥格斯特的配合下,好歹是挣脱了出来。
“抱歉小先生,夫人自从丢掉了少爷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女仆费力地抱住女人的腰,勉强把她按在沙发上,“您别在意啊。”
“尼奥,尼奥,是你回来了吗?”女人注视着莱茵斯一头柔软微长的金发,听上去已经哭了。
“……”莱茵斯抿唇摇了下头,“没关系的。”
莱茵斯几乎记不起来自己母亲的长相,即使面前状若疯癫的女人看起来有些可怕,他还是没办法产生一点厌烦的情绪。
“不过您看一下奥格斯特,他是尼奥吗?”
莱茵斯期待地看着女仆,手指有些紧张地蜷缩起来,连声音也放软了。
他这个样子,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拒绝的。更何况是年长的,已经有了孙子的女仆。
不过今天情况有些特殊,莱茵斯暂时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抱歉,小先生。夫人的精神不稳定,上一个女仆已经辞职了,我是新来的。你得等先生回来才能确定。”
“没有画像吗?”
莱茵斯记得赫伯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请画师记录长相了。
女仆被他逗笑了,“没有那个东西,贵族老爷才能用得起画师,要好几个金币呢。”
莱茵斯羞涩地摸了下鼻尖,
他的生活常识实在是太匮乏了。
女仆一边告诉莱茵斯,兰德先生中午就能回来,一边诱哄着将已经哭起来的女人推向楼梯,带她回房间。
……
莱茵斯收回目光,慢慢抱住了一个方形的靠枕。
这位夫人一定很爱他的孩子,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他的脚踝被人碰了一下。
莱茵斯茫然地低头,就看见刚才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的奥格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跪在他面前,握着莱茵斯的小腿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奥格斯特——”莱茵斯忙弯腰。
这可能就是奥格斯特的家,在人家家里让主人跪在自己面前算什么。
奥格斯特抬头,用拇指在脚踝上的泛红处按了一下。
“唔。”
好痛,莱茵斯一下子泄了力道,可怜巴巴地靠在沙发里任由奥格斯特将他的鞋子脱掉。
“是刚才崴到的。”奥格斯特直接堵住了莱茵斯接下来要说的话。
才十岁的小孩子第一次完全冷下眉眼,那股藏在骨子里的威压散开,莱茵斯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仰视他才对。
不自觉的瑟缩让莱茵斯失去了阻止奥格斯特接下来动作的机会。
面前的人勾住袜边,稍微一用力就将整只雪白的裸足剥了出来。
莱茵斯看见自己蜷缩了一下脚趾,紧接着就被奥格斯特细致地掰开检查。
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莱茵斯却莫名红了耳边。
奥格斯特是故意的,他已经开始为莱茵斯所有哪怕是轻微的伤口感到烦躁。
虽然本能告诉他鲛人中,即使是银尾也不至于脆弱到这种程度。
“好像不是很严重……”
估计是被女人撞过来的时候弄的,刚才太紧张,莱茵斯居然没有注意到。
奥格斯特平静地看他,然后一根一根将手指贴上了那片伤处,作势要按下去。
“别!”
他怕疼的。
“那莱茵斯就该乖一点,如果伤到了骨头,会痛很长一段时间。”奥格斯特淡淡地说道,“等到那个时候,只能让人抱着走来走去了。”
才不会那么严重,莱茵斯觉得自己被威胁了,但莫名就是不敢反驳。
不过,被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让莱茵斯主动顺从下来。
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前生物真面目的莱茵斯只是将上半身压在抱枕上,安静又柔软地看着奥格斯特帮自己揉捻。
虽然稍微有些奇怪,毕竟奥格斯特揉捏的地方甚至包括了小腿。
但已经被鲛人曾经完美的拟态所迷惑的小银尾并不能清楚地察觉自己的处境。
这片空间安安静静,莱茵斯默默祈祷奥格斯特能快一点。总不至于等到女仆下来的时候,还会看见自家少爷在查看另外一个人的脚。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快速又没什么礼貌地敲响了。
“开门,搜查逃犯!”
“开门!”
门外的士兵蛮横地踹了下。
后面有同事嬉嬉笑笑地拦他,“别急,这家主人是绅士,咱们也该有点礼貌。”
听他说完,十来个士兵一起笑了起来。
欧珀恩下达的命令是搜查这片封地中所有可疑的人。
这就给了他们广阔的权利。
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是可疑,手上拿着吃食的也是可疑,甚至像是这家不开门的更能是可疑。
当然,最后消除他们怀疑的到底是真相还是金币就不知道了。
但凡女仆能出去在这条街道上走一圈,都不会匆匆忙忙地赶来开门。
“先生们日安,请问——啊!”
莱茵斯惶然回头,就看见女仆被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让开,挡什么挡。”领头的士兵是皇都某个贵族的支系,最近在欧珀恩手下早就被憋狠了,“都说了是找逃犯,没有古怪有什么好挡的。”
他后面的人迅速散开,像是找到食物的蟑螂那样开始打量客厅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当然他们的目光只在油画台灯或者花瓶上游移了几秒,就全都聚集在了莱茵斯身上。
“……哦,我们好像打扰到了一位淑女。”领头的士兵绕上来,目光顺势落下,然后他愣住。
“男的?”
莱茵斯蹙眉朝沙发里靠了一点,抿唇不语。
这条街上的治安官应该很快就会赶来,绅士的地位在平民中还是很高的。
关键是在这段时间里——这群人打算做什么。
领头的士兵神情很快转为厌恶,他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莱茵斯这样看上去就软绵绵的少年。这让他想起了嫡系中,被娇养的小少爷。
不过他不喜欢,后面有人喜欢。
有个脸上长着小范围雀斑的士兵凑上来,用眼神示意自己的想法。
“摸摸就算了,别弄出事来。”
领头人就像是在贩卖什么货物似的交代了一句,转身准备上楼寻找值钱的首饰。
莱茵斯心下一凉,他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
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就算是肯利将军的亲卫也不该贸然得罪其他领地上的绅士啊。
莱茵斯不知道他们想要故意给欧珀恩惹事的打算。
他伸手想要去那一边的石膏摆件,士兵一点不恐惧地吹了个口哨。
“你不会觉得能给我一下吧。”
他准备绕过茶几,给莱茵斯试试在军队里练出来的力气。
下一刻,有个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形从茶几下站起身。
“奥格……”
莱茵斯微湿的睫毛附上了黑暗,冰冷的触觉传来,他被人捂住了眼睛。’
紧接着,莱茵斯的听觉捕捉到了一声不详的闷响。
类似尖锐的铁器扎进血肉,将骨骼刺穿的声音。
莱茵斯在黑暗中的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