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开始,她就没有见过母亲。记忆中只有父亲在书房里的背影,桌子上摊开许许多多笨重的书,一张又一张写满演算过程的羊皮纸,没用了就揉掉扔在一边,或是随意地散落在地上。父亲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书房,有时候吃饭的时间也不出现,她也早就习惯了。看着她们家的家养小精灵把盘子端上来,一个人吃饭、喝汤,然后在烛火闪烁的饭厅里把玩刀叉,听它们落在盘子里发出叮当的响声。
等稍微大一点,她学会了看书。她很聪明,算是他人眼中的天才,这些直接遗传自她的父亲,另一个天才。她喜欢看书,沉浸在书本里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那种让自己的大脑变得充实的行为,会让她心情平静下来。
她很少和父亲交流,即使在走廊遇见也只是互相点点头,父亲的眼中只有他的梦想,他的野心,她支持他,觉得为了最重要的事物奋斗是美好的事情,即使那会让他舍弃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可这个世界本就有舍才有得,选择是必须的。
这座只住了父女二人的城堡就像一个封闭的堡垒,日子过得很快,春去秋来,可他们毕竟不是完全从巫师界隔离,他们也需要和极少数人交际,那主要是指和他们家族世交的另一个家族,当时的家主带着他儿子来访,这也是她和他的初遇。
对于那个男孩,她没什么可说的。她的世界里没多少东西,基本上装着的都是城堡里面和城堡周围她能感知到的一切,但她并不会对它们进行干涉,因为那是没必要的,万物都有自己的运转规律,即使没有她也不会缺少什么。她只需要作为一个旁观者,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她却很不适应,原因就是那个总隔三差五找理由跑过来打扰她的男孩,不管她是在花园里漫步还是坐在树下看书,这个男孩就像是看不懂自己的拒绝,总喜欢腆着脸跑到她身边来,对她伸出手,一定要带着她东跑西窜。
她明明只需要一个可以独自运转的世界,而她在一旁注视着就好,可这个男孩一把把她拉进了她应该旁观的世界里,他们会在林子里奔跑、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男孩甚至带她爬树,他们会顺着小溪的一边行走,从清澈的水流里取一两颗形状漂亮的石头,这时候男孩会洋洋得意地把最漂亮(她至今也不明白判断的标准)的那一颗送给她。
这些石头她一直留着,就放在房间里,塞进一只大瓶子里。但她这么做和纪念或是喜欢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没有扔掉的必要。再说每当男孩提起这些石头,都得到她还留着的肯定回复时,眼中便会绽放出一种她看不懂的光,她对此很好奇,这可能也是她没能丢掉它们的原因之一。
又长大了一些,男孩听从她的意见不再拉着她到处跑,而是坐在她旁边看她看书——她不能理解,如果男孩不是打算也一起看书、或者自己做别的事打发时间,根本就是只在浪费——也是因为和男孩的相遇,她开始思考一些以前的自己绝对不会去注意的事情。
“为什么卢修斯要和我在一起?”她曾经问过坐在树下无所事事的男孩,与其无聊到玩蚂蚁不如去做些有意义的事,例如骑着他之前炫耀过的玩具扫帚去玩玩儿童魁地奇。
“呃,为什么?”男孩的脸色看起来变得更红润了,他眼睛四处乱飘,“因为我喜欢和你在一块。”
喜欢、喜欢?这是什么东西。她歪着脑袋,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她发现男孩像是松了口气,又好像有点不甘心:“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在一块吗?”
“没错!因为喜欢所以想一直一直在一起,占有你的每时每刻……”男孩窘迫地发现她惊讶的视线,“好吧,后面一句我只是照着书里面的说的,他们都说那是现在最有名的里的句子。”
“‘占有’,这个词还不错。”她当然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带着强硬的力量感,“卢修斯想要‘占有’我?”
男孩根本不敢和她对视,最后微妙地点点头。但只有上帝和他才知道,他其实还没有完全弄懂这个词的意思。
“听起来也不错,还没人对我这么说过呢。”她托着腮,“但书上说过‘占有’这种行为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卢修斯那么弱,做不到呢。”
“我当然会变强,强到足以保护你!”男孩拼命展现自己的决意和真心。他单膝跪在地上,像是在立下一个誓言。
可当男孩为自己可能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勇气感染,激动得全身颤抖的时候,她其实一点也没领情。她在心中思索着“喜欢”和“占有”的关系,她既然已经违背了当时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的念头,那是不是可以也“喜欢”并“占有”一些东西呢?
又过了一小段时间,她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增加了,父亲脸上不近人情的冰冷感消退了不少,出现在饭厅吃饭的次数也有增加,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打交道。父亲喜欢她吗?会想要占有她吗?她又把注意力投向辛勤工作的小精灵,帕鲁鲁会喜欢她并想占有她吗?
她问了这个大多数时间都要打交道的小精灵,小精灵用要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那样的程度摇头,诚惶诚恐:“帕鲁鲁当然喜欢小姐,帕鲁鲁对西格尔绝对忠诚,您握有帕鲁鲁的生命,但帕鲁鲁永远不可能也不应该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思想!”
可这座城堡里她熟悉的生物也就只有两个,一个她不想去问,一个问不出答案。她有点迷茫了,她开始更多地翻阅书籍,甚至求助于没营养的爱情,那些华丽的词句让人眼花缭乱,每一个字母和它们组成的词语她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当它们组成一句话,她就搞不懂了。到最后,她也没能搞懂她想搞明白的东西。
“生日快乐,麦克斯。”
她生日的时候,卢修斯给她带了一只黑猫,身体墨黑、两个前爪是白色的,体态玲珑,一条长尾巴会在不经意间抚过她的手心,还特喜欢用头去拱她的手,跟她撒撒娇,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卢修斯为了给她带这只猫费了很大劲,大概是猫的血统问题,虽然她并不在意这个。她不介意花时间陪猫玩,也不介意亲自照顾她,因为父亲不可能花精力在一只猫上面,她觉得交给帕鲁鲁又不行,她的猫可能是讨厌这个家养小精灵,只要听到它啪塔啪塔的脚步声就会逃走。
一开始实在是手忙脚乱了一番,书本确实会教她要怎么照顾她的猫,但这和实际上手后感受到的困难和折磨是完全不同的。弗洛伦斯(她为她的猫最后取的名字)虽然平日很温顺,却非常顽固、也很自由,你可能在任何一张椅子下面找到团成一团的它,有时候还会在打开碗橱后看见它轻盈地从里面蹦出来,她那时候还没有魔杖,自然也没办法直接用清洁咒帮弗洛伦斯清洁皮毛,也就必须在空旷的城堡里和弗洛伦斯斗智斗勇,拼命把它找出来再拎着带它洗澡。弗洛伦斯非常抗拒把自己打湿,会尽一切手段抵抗,除了那些会真正伤害到她的。
她对此非常困扰,每次都会被甩一身水,全身湿哒哒的。但她觉得这并不是不能忍受的,可能是因为她喜欢它?“我喜欢你?弗洛伦斯。”当她和弗洛伦斯在草地上嬉戏——应该说是弗洛伦斯单方面地被她揉来揉去,她把手在猫的身上一轻一重地捻动,听它呼噜呼噜的翻来倒去,还躺在地上朝自己露出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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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的力道真的对弗洛伦斯造成了危害,它挣扎起来,锋利的爪子从指缝间弹出来,在她雪白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划痕,从喉咙里挤出不成语调的呜咽,睁大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惊恐,一只猫居然将恐惧表达得如此真实,这是每个生命濒死的写照。它望着它的主人,一直以来的温柔以待,和突然的致命袭击,什么才是应该信任的真实?因为弗洛伦斯的挣扎,她必须更靠近一些,用上双手才能压制它。从弗洛伦斯的眼角渗出几滴水,不知道是不是眼泪。它颤抖着最后看了一眼它的主人,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照出的是一张安静的、沉思的面容,它微弱地叫了一声,就断气了。
许久,她才站起身,手心里还有着弗洛伦斯温热的手感,她的心脏跳动得飞快,像是有人在拼命地砸着它,藏得极深的刺痛突然就从她的心脏扩散至全身,但也有一阵激流从她的脑海欢呼。她坐倒在地,木然地看着掌心,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终于真正占有了弗洛伦斯,它永远只属于她了。她看向草坪那抹刺眼的黑色,弗洛伦斯回归了永恒的宁静,这种宁静是诗意的,漂亮得像稀世的画。就在这一天,她第一次直面了死亡。
这次我要换种方法来讲故事。
“所以我也占有着你,对吧。”她歪着头,手指顺着柔顺的猫毛攀爬到猫的下颌,贴着颈部的那块皮毛,五指搭了上去。她已经快要遗忘当时那样做的原因,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她收束了力量,一点点卡住了弗洛伦斯的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