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人被带走,一众围观的百姓也慢慢散去。
宁采臣刚行了不远,一个年约十五六岁,丫鬟模样的女子却跑到他面前福了一礼:“奴婢见过大人。”
宁采臣眉头一动,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眼,随之问道:“你有何事?”
“大人,奴婢……奴婢有冤要诉。”
“哦?你有什么冤情?”
丫鬟抬眼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大人,这里人多眼杂,奴婢斗胆,想请大人换个没人的地方。”
宁采臣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也好,带路吧。”
其实,他已经看出了这个丫鬟的身份:狐女!
所以他倒要看看,大白天的,又在城里,对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丫鬟引着宁采臣走了一段,又走进了一条小巷子,最后来到了小巷子背后的一片小树林。
这时,丫鬟突然跪了下来,口一张……
“喂,你做什么?”
宁采臣下意识退了一步。
“大人,求大人替我家小姐,我家姑爷作主。”
丫鬟浸着泪冲着宁采臣磕起头来。
“哦?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多谢大人。”
丫鬟道谢了一声,随之起身道:“我家小姐姓辛,排行十四,所以称作十四娘。
去年,我家小姐嫁给了姑爷。我家姑爷名叫冯生,是个秀才……”
听到这里,宁采臣一脸讶然道:“冯生?你是说那个待秋后处决的死囚冯生?”
“正是!”
冯生这案子宁采臣翻过卷宗,原告乃是一个叫楚银台的书生。
这个楚银台的来头可不小,其祖上数代为官,福荫后世,楚家在广平府乃是名门望族,富甲一方,就连广平知府都要不时登门造访。
根据卷宗描述,楚银台与冯生乃是同窗,二人时常一起喝酒。
有一天,楚银台过生日,邀请了不少同窗好友到府中一聚,冯生也在受邀之列。
当晚,楚银台念着冯生喝了不少酒,便留之在府中过夜。
没曾想,冯生却色迷心窍,大半夜摸进楚银台父亲一个小妾的房里欲行非礼之事。
小妾不从,冯生一怒之下竟将其杀死……
当时,宁采臣在看这桩案子的卷宗之时,便有诸多疑点。
其一,卷宗所记载的案情经过有些敷衍,无关紧要的说了一大堆,关键点往往一笔带过。
其二,当天去了不少同窗,为何偏偏将冯生留了下来?
其三,冯生就算再大的胆子,恐怕也不至于深夜进入小妾的房间吧?大不了就是找机会去挑弄一番,时机成熟了再说下文。
其四,就算他喝多了,色迷心窍,那么在杀人之后为何不逃?反倒还要大吵大闹,将下人引来?
只不过,宁采臣初上任,而且这案子也不归他管,所以也没去深究。
如今听这丫鬟提起,想必这案子定有蹊跷。
想了想,宁采臣道:“姑娘,这案子不归我管,恐怕爱莫能助。”
“大人……”
丫鬟又一次跪了下来,泣声道:“刚才奴婢见大人当街断案,又听大人说是刚来的推官。
之前便听人说过,新来的推官大人是靖安侯爷的学生。
所以,这个案子你一定可以帮上忙的,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根本斗不过楚家……”
一听此话,宁采臣不由眉头一挑:“哦?你知道本官的来历?”
“城里早传遍了,说靖安侯爷的学生前来上任,百姓们都很高兴。”
这时,宁采臣不露声色道:“可问题是,你并非普通的百姓。”
丫鬟愣了愣,随之苦笑:“果然瞒不过大人的法眼,是的,奴婢是狐女,我家小姐也是。
但是奴婢可以对天发誓,我家小姐从无害人之心,一切都遵从人间的法则行事。
哪怕姑爷被抓,她也没有动用法术去解救姑爷,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替姑爷翻案,洗涮冤屈。”
“那你们又凭什么断定你家姑爷是被冤枉的?”
“大人,姑爷自幼饱读圣贤书,怎么可能不必礼法?
而且那楚公子早就对我家小姐心存不轨之心,他之所以陷害姑爷,一来是嫉妒姑爷的才华,二来,也是想要得到我家小姐。”
“哦?还有这样的事?”
“奴婢不敢欺瞒大人,姑爷被抓后,楚公子还派下人来,说什么只要我家小姐从了他,他就放我家姑爷一马。”
宁采臣不由皱眉道:“简直荒谬,他以为官府是他们家开的?这样吧,你带我去见见小姐,我再详细问问情况。”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路上,宁采臣又简单询问了一些情况,得知丫鬟名叫月儿,是辛十四娘的陪嫁丫鬟。
在月儿的带领下,宁采臣来到了位于城南的一处小院内。
进了院,月儿将院门关上,然后跑向后院唤着:“小姐小姐……”
听到呼声,辛十四娘走了出来。
一见月儿带回来一个陌生男子,不由脸色一沉:“月儿,你怎么往家里随便带人?”
月儿赶紧解释:“小姐,这是广平府新上任的宁大人。”
“宁大人?”辛十四娘愣了片刻,随之一脸惊喜:“原来,大人就是靖安侯的学生?”
看样子,周羽的名气实在太大,连学生都跟着沾光。
宁采臣刚来上任,城里便已经传了个遍,都知道他是靖安侯的学生。
“正是本官!”
“妾身不知是宁大人大驾光临,多有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辛十四娘赶紧上前见礼。
“十四娘不必多礼。”
“月儿,快,快去沏茶,宁大人,请到厅里坐。”
来到厅内,宁采臣也不废话,直接问起了冯生的事。
辛十四娘叹了一声,开始讲起了前因后果……
有一天,冯生一早外出去一个朋友家赴约,路上见到一个少女身披红斗篷,容貌秀丽,身边跟着个小丫鬟,正踏着清晨的露水赶路,鞋袜都沾湿了。
冯生忍不住多瞟了几眼,内心里有些心动。
傍晚,冯生喝得醉熏熏回家,没曾想走到半路上时,又见到了早上那个少女。
少女一见冯生在打量她,不由一脸羞红匆匆走进院内。
冯生更是心动不已,竟借着酒劲跟了进去。
一进院,发现里面还挺大,布置的也很精致,正在好奇地打量时,一个白发老翁走了出来,冲着冯生问:“你怎么闯到别人家里呢?”
冯生赶紧揖礼:“老丈,小生赶路经过此地,有些口渴,想讨碗水喝。”
老翁笑了笑:“原来是这样,进来吧。”
“多谢老丈。”
于是,冯生跟着走了进去。
走到屋内,老翁倒了一杯茶给冯生,随之闲聊起来,自称姓辛,家里有一老妻,还有几个女儿。
聊了一会,冯生不由壮着胆子问:“小生之前见一女子入院,不知是不是老丈家的女公子?”
老翁笑着点头:“正是小女。”
冯生又厚着脸皮道:“小生对她一见倾心,故自不量力,愿意礼聘女公子。”
老翁愣了愣,随之笑道:“这是大事,容我与老妻商量商量。”
随后,冯生讨来纸笔,写下了一首诗: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玄霜。
过了一会,老翁又走了出来,说道:“我有十九个女儿,已嫁出去了十二个。女儿家的婚姻大事皆由老妻作主。
你之前所说的乃是十四娘,老妻舍不得女儿,所以老夫也没有办法。”
一听此话,冯生颇有些遗憾。
但是心里终究还是不甘心,又央求老翁再去说下情。
等到老翁离开之后,冯生隐隐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一时脑子一热,想要亲自去向老妇求亲。
结果,闯进去之后却激怒了老翁夫妇,说他不懂礼数,将之赶了出去。
冯生心里懊恼,只得蔫蔫地往家赶。
结果,转来转去却在山谷里迷了路。
也不知转了多久,终于见到了一点亮光,心里大喜,便寻着灯光一路走去。
最终,找到了一幢大院。
听到四周隐隐的狼叫声,冯生心里惊怕,便不顾一切上前拍门。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终于有人问:“哪里来的年轻人,半夜跑到这里来?”
冯生赶紧回道:“小生是广平府的书生,在山里迷路了,想在此借宿一晚。”
“你等等,容我禀报主人。”
过了一会,大门终于开了,一个下人走出来将冯生带到一处大厅。
冯生一见颇有些惊讶,大厅里灯光通明,摆设很是华美。
在这深山荒野,居然还有这样的大户人家?
过了一会,几个丫鬟扶着一个老太太走了出来。
有下人上前恭恭敬敬称之为郡君。
冯生一见老太太气度不凡,也赶紧上前见礼。
老太太让他坐下,仔细看了看冯生,随之问道:“你是不是冯云子的孙儿?”
冯生有些惊讶,下意识点了点头。
老太太不由笑了:“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你可以称我为姑奶奶。”
冯生愣了愣,道:“小生的父母去世的早,家中亲戚大多也没有往来了,故而不认识姑奶奶,还请恕罪。”
老太太笑着摆手:“无妨,现在不就认识了么?”
随之,老太太又问冯生为何大半夜在山里转悠。
冯生犹豫了一会,终于讲了一下之前的经历。
听完之后,老太太不由笑道:“这是大好事呀,这辛老儿怎么不识抬举?你不用担心,这事我帮你办成。”
冯生大喜,赶紧道谢。
老太太又问了一下人,随后再问冯生:“辛家有十九个女儿,都生得姿态翩翩,不知你要聘的那个排行第几?”
冯生应道:“排行十四。”
“哦,原来是十四娘,这个丫头倒很会出花样,弄媚态。但也真是俊俏,外甥的眼光不错。
你们去个人,速去将十四娘唤来。”
“是!”
有丫鬟应了一声,随之转身而去。
过了不久,辛十四娘还真的来了,令得冯生惊讶不已。
老太太亲亲热热拉着十四娘的手问:“十四娘最近在闺中做些什么?”
十四娘一脸羞红,小声回道:“闲着没事,绣绣花什么的。”
老太太指着冯生道:“这是我侄孙,他一心一意要和你结为夫妻,你怎么就让他迷了路,在山谷里窜了一夜?”
辛十四娘低着头没有吭声。
“好了,这件事我替你作主,择个黄道吉日你俩成亲。”
说完,从十四娘头上拔下一朵金花交给冯生,让他回去查查历书,定个良辰吉日,说到时候十四娘会坐花轿嫁进门来。
一切就跟做梦一般。
等到冯生离开之后,回头一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他身后哪来的大宅院?
只有一片茂密的松林和蓬草掩盖着的几座坟墓而已。
直到这时,冯生方才明白,他遇上的乃是鬼魂。
再仔细上前看了看,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的墓是一个姓薛的尚书的坟墓。
而冯生以前听父亲讲过,说是冯生祖母的姐姐福气不错,做了尚书夫人。
只是,冯生的祖母去世的早,两家并没有什么往来。
冯生的爹娘也去世的早,再加上世道动荡,家里的亲戚大多他都不认识了。
如此一来,冯生不由想起老太太曾经说过一句“野狐精怎么就这么自大”的话,不由明白了,辛十四娘多半不是人类,而是狐精。
一时间,心里患得患失离开了山谷。
这次倒是顺利,很快便找到回家的路。
回去之后,冯生左思右思,终究还是忘不了辛十四娘。再说了,他手里还有辛十四娘头上的发钗为凭,那就意味着不是做梦。
于是,便尝试着择了个日子。
没想到到了这一天傍晚,辛十四娘还真的坐着花轿来了,随行的还有陪嫁丫鬟月儿。
冯生倒也高兴,管她是人是狐,只要夫妻恩爱又有何妨?
成亲后,冯生忍不住问起了老太太的事,好奇辛家为何那么听从老太太的话。
辛十四娘叹道:“如今,那薛尚书已做了地府的五都巡环使,我们家也不好得罪他。”
冯生有些内疚,便道:“我也不是有意要逼你成亲的,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
没等冯生说完,辛十四娘笑了笑:“别说傻话了,既然拜了堂成了亲,那就是一段缘份,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要赶我走么?”
冯生大喜过望,从此更是疼爱妻子。
辛十四娘也持家有道,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对于辛十四娘的来历,一众街坊倒也颇有些好奇,私下里纷纷议论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