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7。
这是宋清漪出生的时间,奶奶一直都记得。
宋清漪握着手机,良久之后点头哑声道:“在哪儿?”
“北城中心医院。”陈灏说:“我爸妈想把奶奶送到太平间,我……我觉得要等姐姐。”
宋清漪深呼吸了一口气,“等我。”
挂了电话以后,她急忙起身,匆匆换了衣服出门。
从家里到车库一路小跑,开车的时候飙到了她平生以来最快车速,在路上还不忘记给爷爷打个电话。
“爷爷。”宋清漪哽着声音,“你在家吗?”
爷爷正在打扫院子,快要入冬,外边树上的叶子都快要掉光,但还是有零星的树叶随风飘落在院里,赋闲在家的他整日无所事事,干脆一天扫两三遍院子。他的小音箱里还放着一段戏,接起电话来才慢悠悠的关掉音响,一如既往的有气力,“我不在家还能去哪儿啊?”
宋清漪顿了几秒,不知道该怎么和爷爷说这个消息。
爷爷又问:“什么事儿啊?是不是程逸那小子欺负你了?”
“没。”宋清漪吸了吸鼻子,“不是他。”
“那你哭什么?”爷爷冷哼,“我还没死呢,这么早就给我哭丧。”
“爷爷……”宋清漪紧急停车,把车靠在路边,“陈奶奶……去世了。”
电话那头寂静无比。
隔了一分钟,爷爷才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老太太走的比我还早。”
“她在哪儿呢?”爷爷问:“我去送送她。”
“您在家等我,我现在去接您。”宋清漪说。
她坐在车里调整了几分钟情绪,确保自己不会再突然掉眼泪才重新开车。
到村子里接上爷爷,然后直接驱往北城中心医院。
在路途中,两人谁都没开口,安静的令人心悸。
宋清漪根据陈灏给她的地址寻过去,在顶层的vip病房。
她扶着爷爷走到病房门口。
陈奶奶只有陈爸一个儿子,如今孝子在床前守着,陈爸陈妈都哭的眼睛通红,安安静静的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唯独陈灏一人站着,像保护神一样站在奶奶的病床前,不让任何人靠近。
病房内窗明几净,深秋的冷阳透过玻璃照进病房,照在奶奶苍老的面庞上。
陈灏最先发现病房门口的宋清漪和爷爷,他小跑了几步去开门,原本已经调整好的情绪却在看到宋清漪的那一刻崩盘,瞬间落了一滴泪出来,他抬起胳膊擦掉,哽咽道:“姐,你来了。”
说完侧过身子让两人进来。
陈爸也起身,对着宋爷爷喊,“宋叔。”
宋爷爷却没搭理,径直走到陈奶奶的病床前,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轻笑道:“老伙计,你身体比我还好,咋比我还走的早哇?”
“这一辈子呐,过得真快,他们一天天长大,咱们也慢慢老了,也该走了。换上新衣裳,最后冷冷清清的往棺材里一放,这一辈子也就结束了。”
“你也别怕孤单,去找你家老头子,他肯定等着你呐。到时候我下去了,加上我家老婆子,咱们还能一起下棋,唱歌。我啊说句真心话,我就没怪过你。我家丫头摊上你孙子,那是命。他做人不行,又不是你教的不好。”
“只是我啊,心里啥都知道,只是也气得慌。咱们都这么多年的老伙计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个啥人?你也真是的,临走都不告诉我一声,咱俩好歹也聊聊。”
“算了。说什么都迟了。你啊,放心的走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担心这些没用的,他们有他们的命数和缘分,我就来送送你。”
宋清漪站在病房门口,一直没动。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病床上的陈奶奶,面无表情。
眼泪无声。
陈奶奶换上了新衣服,手垂在身侧,手心摊开,里面还放着一个小铜锁。
别人或许不记得,但宋清漪很眼熟。
那是她十岁那年跟爷爷一起出去旅游,在小摊边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一个小铜锁五块钱,她囊中羞涩,只给陈奶奶买了一个,其他邻居奶奶买的是一块钱一条的花绳。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平静而祥和。
宋清漪望了许久,直到爷爷喊她,“丫头,好好和你陈奶奶道个别。”
“让她一路好走,安安心心的去吧。”
宋清漪慢吞吞的挪到病床前,看陈奶奶更清楚了些。
陈灏给她搬了椅子,她缓缓伸手探上陈奶奶的指尖,摸到了那个小铜锁,都已经生了锈,“奶奶。”
“您……”宋清漪哽着声音,“对不起。”
“都是我们不好。我不怪您的,真的不怪您。”宋清漪说:“我记得小时候您总喊我阿清宝贝,您是第一个不嫌弃我内向的人,如果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宋清漪。”
“您生了病都不告诉我,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见一面了。”
宋清漪说不下去。
她噤了声,许久之后才说:“以后我会好好的,您就放心吧。”
她只能好好活着,这样才不辜负那些为她死去的人。
病房里传来短暂的哭泣声。
十几分钟后,病房门被敲响。
陈灏去开门,尚研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局促的站在门口。
陈灏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尚研把手背在身后,“我听说奶奶去世了,我想来看看她。”
“这里不欢迎你。”陈灏说。
“嗯。”尚研说:“我知道,但我想看奶奶最后一眼。”
陈灏还想说些什么,宋清漪已经走到门口,“进来吧。”
几日不见,尚研瘦了许多,脸色惨白,原本有些微凸的小腹如今已是平平,再结合她的状态,宋清漪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尚研却只是到病床前鞠了一躬,她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宋清漪看到她说的是谢谢,还有对不起。
尚研来的突然,走的也很快。
呆了没几分钟就离开了,期间只在奶奶病床前站了几分钟,跟谁都没说话。
宋清漪和宋爷爷看完了陈奶奶,问了葬礼的日期。
陈灏一一解答。
宋清漪扶着爷爷离开,在电梯口遇到匆忙赶回来的陈铎,他眼睛通红,虽然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依旧能看得出他的疲累。
宋清漪和爷爷都选择了无视他,他停下脚步想和宋清漪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迈开腿跑进了病房。
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宋清漪听到病房里爆发出一声大哭。
快要三十岁的男人,在病房里哭的像个孩子。
宋清漪背过身去,看着光滑的电梯平面,她哽着声音问:“爷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曾经,他们那么好。
如今却要承受这么多苦痛。
“人生呐。”爷爷说:“本来就是无常。”
“生老病死是必经之事。现在是她,很快也要轮到我了。”爷爷顿了顿,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递给宋清漪,“你也别哭,也别说我晦气,这都是正常的事。有些事情让人难受,但你不说并不代表它就不会发生了,只不过是一直躲着避着,等到事情来临的时候,你更难接受。我现在给你做好了心理建设,你对我好点儿,等我死了,你爱把我卷个席子一扔还是给我买块墓地葬了我都行,也别那么难受。”
“说句难听的,遇见就是为了离别。”
从医院里出来,晚秋的风吹过脸颊,宋清漪感觉自己的脸像裂开了一样,眼泪被风一吹,脸生疼。
她擦掉泪,把爷爷扶到后座,然后回到驾驶位,手机还在储物格里嗡嗡震动,她才发现自己有许多未接来电,都是程逸打来的。
她把爷爷安顿好,这才给程逸回拨了过去。
程逸秒接,尔后直接了当的问:“在哪儿?”
“刚从医院出来。”宋清漪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爷爷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她以前一直都以为爷爷是悲观主义者,还没活多少年就总说死的事,没想到爷爷是在给她做心理建设。如果你一直频繁的提起一件令你害怕的事,那等到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一定会大大减少你的难受程度,因为从你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认为这件事是必然经历的。
这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是脱敏治疗。
程逸那头顿了下,“你……还好吗?”
“还好。”宋清漪已经平稳的开车上了路,车上有爷爷,她开的慢了些,“你录完节目了?”
“嗯。”程逸说:“你现在去哪儿?”
“我和爷爷回村子里。”宋清漪说:“你后面还有工作没?”
程逸:“没了。”
话音刚落那头就有人喊他,“程哥,马上开始了……”
只是后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特别低,估计是被程逸捂住了听筒。
宋清漪不由得笑了下,“你可以先忙工作。”
程逸:“都不重要,明天拍也行。”
宋清漪没说话。
程逸顿了几秒,“我一会儿去爷爷家,要买什么吗?”
宋清漪:“随你。”
“买点菜吧。”程逸说:“节目组给的盒饭太难吃,我有点接受无能。”
“好。”
电话挂断以后,宋清漪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程逸在迁就着她的情绪,尽管她已经尽量装的无所谓,但一些小细节还是会把她暴露出来。
程逸是个很细致的人,能够察觉到一个人情绪的微小变化。
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和程逸是同一类人。
宋清漪载着爷爷回家,回去之后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深秋凉风起,她半眯着眼抬起头,恍惚之间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的陈奶奶笑着和她挥手,一句话没说的慢慢消失不见。
忽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脸上,睁开眼就看到蹲在椅子旁的程逸。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六点见~
我要撒糖啦!
(本来想走剧情,但我写的有点虐心。我决定先吃点糖补充一下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