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不回去吃汤圆就成狗。
话这么说。奈何陆京佑八十生辰迎面撞上冬至日,老早看好全市最有名气的高档酒店,当天定下宽敞明亮的顶楼宴会厅,摆上十多桌。
这次寿辰是老头膝下两个女儿操持的。一条红毯从台上铺盖到门边,犹如三八线般将整个厅堂一分为二,来客严格按照安排好的位置入座。三五九等分个干净利落,越过阶层如白日做梦,好处是同阶仇敌远远不相见。
女人总是心细些。
象牙白色锈暗纹的桌布落下阴影,漂亮奢侈的多层蛋糕摆中心。舒缓的音乐,绚丽的光,洁净的圆盘,玻璃杯中酒水液体轻微的动荡。
鸽子孔雀乱七八糟能吃的不能吃,该吃的不该吃全往桌上端。衣着光鲜的男女淡淡然挪开目光,挂起差不多矜贵的笑容,说着差不多客套的话,眼睛里藏有差不多的精光。
一切都恰到好处。陆珣来的时候场子已经微热,几个陆家子女在酒桌人客边上游走,个个八面玲珑四方应酬,争抢着主角风采。
“看着真有精神,是吧?”
徐律师清爽笑笑,递过来装着半杯洋酒的高脚玻璃杯。光在边角折碎。
是有精神。
陆珣想,就那种年纪不小风骚卖笑,兴奋上头直接脱光衣服给你扭屁股的那种精神。
俗称,青楼老鸨。
“看到我爸没?”近视的徐律师问。
陆珣抬了抬下巴。
徐老爹那双人份的横截面积再显眼不过,何况身边坐个风姿绰约的大波浪卷。两人眼神来往深情款款,手臂跟两条蛇似的缠来缠去,就差把宴会当成洞房,把红酒喝成交杯酒。
老风流鬼你精神过分了啊。
徐律师面部肌肉抽动,拍肩说了声‘我去看两眼’,随后迈开步子走出‘作为儿子的我来给早逝亲妈捉个奸’的气派与底气。
徐老爹怂了吧唧丢开美人蛇就跑。
好好父子俩弄出猫抓老鼠的架势,陆珣慢悠悠收回目光,大拇指压在光滑的杯壁上磨了磨,成功在觥筹交错的画面中捕捉到某个人。
女人。
头发齐整过肩,身形单薄妆容寡淡。依稀记得是娘胎里落下的体虚,送往国外读书疗养数十载,结婚至今两年,肚皮里生不出半个子儿。
“章老板太客气了,这说的哪里话。”
她身穿旗袍裹披肩,双眼含着浅淡笑意。与大腹便便的西装男人说半天好话,翩然转过头,眼前多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陆珣。
眉目阴里藏戾,不知杵了多久。
陆菲然瞳孔难以控制的扩大。随之快速冷静下来,扬起头来笑:“就差你了,怎么来这么迟?光站在这儿也不出个声,险些吓到我。”
语气淡柔的几乎能掐水,完美营造好脾气的姐姐对待顽皮幼弟的包容宠爱,还伸手作势要帮他整理衣领。
陆珣不领情的躲开,低低嗤笑:“背后做了多少小手脚心虚成这样?我没说话就能吓到你,开口说话不是能要你的命?”
“胡说什……”
“插手南江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么?”
“什么?”她一副不解的模样。
“孙猴吴应城也是你找来的。”
“嗯?”
陆菲然皱起细长的柳叶眉,没有半丝被踩痛脚的紧张抑。仅仅露出了‘你这傻孩子怎么总是胡言乱语’的表情。
这人本是如此,陆老五。
永远低声细语,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壳子,不争不抢不站队。做足了和平主义者的姿态,以至于陆家上下没人视她为竞争对手。
六个兄弟姐妹间斗死斗活,你来我往无数个回合之后,没想到让她有机可乘,捡着节骨眼空降进来蹚浑水,妄想扮演渔翁收大利。
呵。
眼中划过一道尖锐的暗色,陆珣低喃:“可惜了。”
“什么可惜?你说大哥?”
陆菲然显然准备演戏到底,用关心的口吻善良提醒:“大哥临时有事来不了,你可别再硬碰硬跟他们闹了,不然今天没人能——”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怎么装都成不了真。”
被打断了。
话语如同尖刀贴着皮肤滑了过去,陆菲然心脏骤缩,发现陆珣半嘲弄的眯着眼,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什么意思?
她身体差,碰不得酒,每逢这类场合便以水冲无色的摆酒作数。陆珣这杂种指的肯定不是这事。
或者说,不仅是这件事而已。
假的,真的,南江。
所有信息连成一串,陆菲然想起小杂种离开南江之后徒留下一个徐克己做帮手,代替他去应付那群有头有脸的老爷子旧属,招来诸多不满。
因此她亲自赶去的时候,他们满腹牢骚抱怨陆家幺子目中无人,一面将老头多年前托付的东西双手送上。
说起来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她没多想,直接将东西交给老爷子,原先自信满满,认为自己能够做横空出世的大赢家。咽下被陆珣这么似是而非的一讽刺,忽而心思不稳了。
“你……”
开口才说半个字,远处说:“老爷子来了。”
“来了来了。”
“老爷子总算来了。”
寿星到来的消息掀起一股浪潮,迅速从这头涌到那头。上百双眼睛目望那六十五岁身穿老君张的老人、那把硬铮铮的老骨头踩过红毯子。一步步走上台去。
“麻烦你们大老远赶来了。”
他说着,厚重眼皮下栖息着一双浑浊昏黄色的老眼。一一地扫过全场,最终停留在陆珣身上。
也可能是陆菲然,毕竟他们并排站。
宾客们不约而同回头看去,陆家其余子女涨成猪肝暗红脸。
始终没人出声,所有人都等着某件大事似的屏住呼吸。
陆京佑不负众望,开门见山谈正事:“今天办的是六十五岁的桌,眨眼我就六十五岁,该退下来了。你们在场的,都跟我陆京佑有过交情。有的是战友,有的是私下的亲戚朋友,我们老辈来往不少,我自问能帮上你们的忙我都帮过,所以——”
“人情有往有来,是该你们帮帮我的孩子了。”
……哪个孩子呢?
龙生九子陆有六,他们可帮不过来。
陆京佑积年累月沉积无数的人情债搁在一个孩子身上足以建立起庞大的关系网,保住陆家一代风光前程完全不成问题。
要是均分成六份,这大家必散。待他陆京佑身死下葬之日,便是六块小陆家展翅格非的时刻。
他不傻,所以选谁呢?
循着他岿然不动的视线看去,十有八‖九出自那一双儿女。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应当选个女娃娃管事吧?
可这小儿子……名声不大好,传闻不太得喜爱呀。
众人交头接耳地猜测,莫名搅弄出赌场那般热血澎湃的氛围。
陆菲然越来越多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不禁激动地闪动眼眸,考虑去即将上台的发言。握杯的手松开又紧,紧了又松——
同个刹那陆京佑沉声开口:“陆珣,还不上来?”
天啊,还真是这个儿子?!
“不是说这儿子乡下捡来的么?怎么好死不死选上他?”
底下讶然,有人小声作答:“不是捡来的,说是老爷子年轻时候流到外面去的种。亲的儿子。”
“那就不是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
“听说他身上有毛病啊,以前眼睛是瞎的……”
“没瞎,就是……”
颜色怪了点,不如瞎了省事。
说来说去这不跟私生子一样么?名不正言不顺流着脏血,老爷子怎么昏了头,做这本末倒置的事情?
“幸好老太太没了,不然多寒心。”
这边感叹那边回:“那你五个干净儿女就是比不过人家一个长得,能怎么办?还不是怪自己不争气。”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纷杂的吵闹声入耳,陆珣淡然自若。
侧眼瞧见身旁女人脸色尽褪,这更有意思。
他倾斜手腕去碰杯,非常没有绅士风度且落井下石地说:“可惜算计了,五姐。”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姐,字里含针。
陆菲然被扎得生疼,胃部阵阵恶心蠕动。她咬牙切齿丢出个‘滚’字,抬头望着陆京佑,忿忿不平喊了声:“爸!”
凭什么是这个杂种?凭什么?!
怒火失落相交加,她简直想当众摔杯子、冲上台拎起他的衣领摇晃清醒。
然而陆京佑一个眼神扫过来,强盛的压迫感令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珣一个抬腕,杯中酒哗哗落在她的鞋上,甚至溅湿旗袍的下摆。
无异于众目睽睽之下的侮辱挑衅。
他轻慢地放下玻璃杯,转身上前。
父子俩并肩站,众人意外发现他们五官形似又气场形似。大致皆为生铁造就的人,边角尖锐,天生泛着冷冷的光。
“这就是我的小儿子。”
老爷子说。
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他的存在,他忘词了似的,片刻后才说出名字:“陆珣。”
转身拿来三本厚重的本子,陆京佑手掌摁在封面上,用力压着:“我记性不好,账本多,你们应该都见过。”
大家想:何止见过,个个还为他添笔加画了。
陆京佑年轻时候身居高位,无论什么人找上门求助,他都乐意帮忙。不求眼前的回报,只说:“要是以后我有了难处,希望你也能像我这样,不怕苦累不推辞地帮我一把。”
大家自然回答:当然当然。
这么多年过去,陆京佑为数不多上门要债时,的确没人敢说‘我忘了’、‘对不住我实在帮不上忙’,归根究底便是这本子。
详细记载着他们何年何月何日以及所求的事,来龙去脉清晰无误,甚至有本人的签字手印。内容详细又隐秘,没人有胆抵赖。
传闻陆京佑有大半箱这类本子,涉及到各行各业,不乏如今身居高位、今夜不便现身的某些人。众所周知它们才是陆家的根本,远比现有的房车钱财来得重要。
不过老爷子平日藏得严密,连自家亲儿女都只闻其物不知所在。眼下贪婪巴巴地望着,陆珣随手翻动两页,他们已经眼红到滴血。
“这是六十年代的。”陆京佑语气平和,底下纷纷不自在地挪动屁股,暗中追忆自个儿的债欠在哪年来着?
“你说两句吧。”
陆京佑往后退两步,让出主场。
儿子接班,旧债转移,从今往后他们的债主更换成这个陌生的年轻小毛头,不晓得为人处世如何。不晓得好不好糊弄,他会说些什么?
大家伙儿支起耳朵,但只见他饶有兴趣从头翻到尾翻本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个银白色的打火机。咔嚓冒出一小簇火光,沾到本子迅猛蹿了上去,顿时熊熊燃烧。
纸张秒秒钟褪成焦黑色,粉末连带火星飘零落地。
“你干什么?!”
陆菲然瞪大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脱落出来。仿佛陆珣烧的不是纸,而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羸弱的身体摇摇晃晃,指尖攥紧桌布一角。
手上无意识的用力,而后人布一块儿滑跌下去,碗盘噼里啪啦碎成无数片。
酒水菜肴撒满身,宾客慌乱跳脚,此起彼伏一时间乱到极顶。唯独陆菲然呆坐在原地,口中喃喃:去死,杂种。
两个词来回交替,不难看懂。
“闹够了就说两句。”陆京佑不悦地催。
“说什么?”
陆珣在纷乱中开口,以低而冷的声调盖过他们的吵闹。
“没什么好说的,我对陆家,对你们都没兴趣。”
直直看着糗态分明的她,轻蔑扯平嘴角。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开,那燃烧着的本子落地。
“这是你欠我的。”
他微微侧头,说完这句便抬脚离开。
留下厅堂里一阵不知所措、难以置信的静默疯狂蔓延。足足五分钟后,震耳欲聋的哗然掀起。
服务生手忙脚乱上来灭火,陆京佑仅是皱眉头,慢慢转身过去。
多少有点,意料之中。
“陆珣!陆珣!”
徐克己伸手去拦,手被径直撞开。
没拦住。
他下意识推开椅子要去追,偏偏左手又被身边抓住。
“哎呀别去了,别掺和。”胖墩墩的老爹摸着肚皮记嘀咕:“别人家的家事有你什么份,上赶着吃力不讨好。脸面不是人啊不是人。”
小徐呵呵:“三年前谁让我帮忙拉拢他们父子俩来着,不是你么?”
“……那是因为老爷子提嘛!”
“然后你就卖儿子?”
“什么卖!哪有卖!谁让你老爹我欠债,陆家那小本本上全是债。臭小子说话好听点行不行,我看你别叫徐克己了,老子明天就带你去改名徐克爹,成不?你高兴不?”
老徐哼哼唧唧地挪开目光,夹着鸡鸭鱼肉狂甩。
“你别……”
一块鱼排塞进嘴里,老爹超凶:“闭嘴吃你的!”
服了你的老癞皮。
徐克己暂时放弃追上去,心想让陆珣静静,也许更好。
这个念头产生没两分钟,一个神色肃穆的老人匆匆走进门来,手掌搭上他的肩。
徐克己瞧见来人有些惊讶,“易叔?”
陆家地位不轻的老管家压低声音,“老爷子在隔壁发脾气,你去劝劝。”
“好。”
徐克己快速起身,走到隔壁去,情况比想象的还糟糕点。
门外不少叽叽咕咕的人,门里砸了满地的花瓶,连拐杖都远远丢到一边。
以老爷子喜怒不爱外露的性情来说,这算天崩地裂发洪水了。
棘手。
徐克己绕开瓷片走进去,轻轻掩上门。
老爷子闭目眼神,耳朵过分灵光,不睁眼地开口说:“给你说中了。”
语带不屑:“我还以为他能忍到我断气的时候再翻脸,让我死不瞑目。没想到这么快压不住脾气,没用的东西。”
诶嘿猜准了。
徐克己腹诽:陆珣本来打算这么干来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非常喜欢。你们父子俩仇敌归仇敌,还挺了解对方的嘛。
这话说出来只怕真的两面不是人,要被打成猪头。
他谨慎地接话:“其实今天这事往好处想……烧个账本总好过关键时候丢下摊子就走。既然他不是真心要发扬陆家,您正好及时止损,放了他去——”
“放?”
老爷子倏忽睁开眼,老狼一样犀利的目光,“我花多少功夫养出来的人,说放就放?”
嗯……
您这不是管不住了么。
鉴于自己夹心饼干的立场,徐克己只能委婉委婉再委婉。
“主要他心不在这块,您就算逼着他接手,谁说的好他以后怎么处置?”
老爷子目光唰一下移过来,“你是觉得我老了,管不住他了?”
昧着良心回答:“没那回事。”
对方话锋突转:“他还跟那个宋家小丫头来往?”
要回答么。
不要么。
面前是老徐欠下的债,背后是发放工钱的大老板。徐克己呼出口气,“他们可能……好事不远了。您看陆珣摆明收心了,不想在这边折腾了,不如……”好聚好散怎么样?
“收心。”
陆京佑冷笑:“我还没死,有的是法子管他。他没了陆家算什么东西,区区个小丫头,我想弄来就弄——”
诶诶诶,讲这种违法话题就不好了。
富有职业道德的徐律师正经起来,毅然打断:“我劝您别动宋小姐,不然有个好歹损失。您别怪我说话太直白,我只担心陆珣闹起来,您连棺材都没法好好进。真的。”
陆京佑年纪大了最不喜欢死、棺材之类的字眼,闻言厌厌给他个眼角,“你胆子不小,到底站到他那边去了。还是在他身边待久,找死的毛病传上了?”
“收钱办事天经地义。”
徐律师笑笑,声调渐低:“之前是您让我帮着他,紧要关头拉他两把,免得他过了线。想来您也知道,他这人这脾气张狂过头,横冲直撞起来根本不顾家法国法。”
“您要求的事我办到了,只是说实话,我觉得现在情况更糟了。”
他心情复杂地停下话语,陆京佑眉头紧锁:“他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非要说非要查,他手上还是干净的。”
徐克己沉吟,边弯腰去捡脚边的拐杖:“不过您多半不知道,他前段时间把酗酒家暴的年轻夫妻丢在同个监狱里,无限量供应酒,还让别人别拦着夫妻俩打斗。最后那女人死了,男的在监狱里没待多久也废。上个月有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找他要东西,威胁他,这会儿不知道被丢在哪个荒郊野岭里,是死是活。”
“就月初,有个姓吴的跳河自杀,是他逼着看着那人跳下去的。”
“……都是什么人。”
陆京佑盖着的眼皮颤动,语调保持不变。
“重点不是什么人,而是——”
徐克己笑容转苦:“陆珣已经自有办法处置人,不过线,不亲自出手,不留下丁点把柄。像他这样聪明的人起坏心干坏事,钻法律的漏洞,是我们这些律师最怕的。”
“要是拿招数来对付您对付您家里那些……我说话直,他们关系很差。要是您惹火他,之后丢下烂摊子就走,恐怕不光是烧本子败陆家那点事。”
“……”陆京佑再次合上眼皮,眼珠在下头轻悄滚动。
似乎开始动摇了?
徐克己抓住机会再接再厉,“我了解他,面上六亲不认的摆臭脸,骨子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前几天还高高兴兴上宋家门做女婿,他们小两口事情都快定了,好不容易要收手。您又何必抓着不放?”
“就像养老虎养狼之类的,要么永远关在里头,要么放出来别让碰血肉。但您非要他那股狠劲儿,窝里争来斗去确实逼出那劲了。但您是不是该想想,没有笼子鞭子惩罚,没有血肉奖赏,您还能用什么来栓住个野东西?是不是这个理?”
边说边后悔。
不该当律师,这顶呱呱的口才不搞歪门邪道可惜了。
陆京佑良久不语,或许需要时间思考清楚。
亲爱的陆老板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希望你以后用红包奖励我。
徐克己轻手轻脚放下拐杖,转身要走的时候,门被推开。
“爸!”
头发散乱的陆菲然冲进来,龇目欲裂,印堂发黑,这不是传说中近期必有血光之灾的面相么?
徐律师:搞不好我看面相也不错哦?
陆京佑拉开点眼皮,又不耐烦地合上,冷酷无情丢出两个字:“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给我个心服口服的理!!”
陆菲然反应激烈。
往常的淡然消失殆尽,她摁着胸口大声质问:“为什么给那杂‖种?!给大哥给三哥都成,凭什么轮到那个小杂‖种,你对得起我妈吗?”
“滚出去!”
年少时忙着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没有时间陪伴媳妇。多年之后终于获得闲暇日子,不到半年老太太绝症病发,短短三月溘然长逝。
这是老爷子深深芥蒂的心事,立即勃然大怒地吼:“滚出去!把她给我拉出去!”
老管家做手势,门外几个人高马大的进来拖人。
进退不得徐律师:我要不要帮把手来着?
“你对不起我妈!你是不是骗她了?”
陆菲然手脚并用的挣扎,不忘狠厉地喊:“你骗所有人!小杂种不是别的女人鼓捣出来的,压根就是你在外面睡出来的!所以你偏心他,你趁妈病了正大光明接他回来接班!放着三哥不理,没有三哥还有大哥。他们哪里差给陆珣了?!你这——”
“天天扯老三老大说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念头!”
一句话让她安静下来。
眼珠子在眼眶里狐疑地转动,陆菲然颇为忌惮地刹住动作。故作茫然地反问:“爸你、你在说什么?我只想问问您为什么把陆家交给陆珣,大哥到底差在哪里?一个不干不净的东西上台管家,您搁我们在哪里?”
说落泪秒落泪,她浑身抖动地啜泣:“我早说过不要选不要选,您那些东西好好留在家里不行么?兄妹几个谁有事谁用点,做什么非要单给谁?这么下去我们哪里来的兄妹情谊,哪里来的陆家?”
全然‘我为陆家好’的无私状态,哭得楚楚动人。
陆京佑却不为所动。
“全部留在家里让你用?”
字里行间带讥诮,陆菲然泣不成声:“我没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哥哥姐姐们——”
顶用的儿女养不出来,小聪明的倒不少。陆京佑一口烦躁气卡在喉咙,猛然睁开眼:“要不是老三老大耳朵软疼着你,你会帮他们说话?”
拐杖迎面甩了过来:“要不是东西到他们手里迟早变成你的,你有心替他们争公道?”
“陆菲然,别以为我老眼昏花不知道。”
他充满厌恶,想看待彻底的失败品那样看她:“当初你妈病重我跟着倒下,是你急火火催你大哥去乡下接人。也是你给老三出主意让他跟陆珣对着干,差点丧命。怎么着?你以为我儿子死绝走光就能让你个女儿摆布拿捏了?”
原来都知道。
女人额边青筋突兀跳动,头皮发麻,犹如大象悬脚下的阿猫阿狗。
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是我。”
索性承认了,她抹掉眼泪坦荡荡:“你说谁厉害谁就能当家管事,没说男女。难道我不带把就没得争不能抢?我敢出手说明我有谋划,你看透了是看透,他们看不清楚是他们的问题。左右没人比得上我,小杂种撑死半斤八两,凭什么东西给他不给我?”
“如果你非要男人上台面,那行,至少给我大半。”
“这是你答应的,谁有本事有胆子接,就给谁。”
陆菲然理直气壮,挺直了腰板。
她自认为除了性别没有输的余地,陆京佑却是不屑。
“半张纸都别想从我这里要走。”
他说:“谁都行,只有你不行。”
“为什么?!”
陆菲然身体僵了一瞬,“就因为我是女的?谁说了女人不能干大事?要是世上没有你们这群鼠目寸光重男轻女的家伙,我们女人也能——”
陆京佑不感兴趣地打断她慷慨激昂的讲话,冷淡道:“因为你不姓陆。”
谁不姓陆说什么鬼话?
陆菲然怒极反笑:“我怎么不姓陆?你刚才还连名带姓喊我陆——”
“内里不姓陆,你的心姓陈。”
陈是陆菲然的婆家姓,她结婚没两年。
她怔住,耳边落下苍老的嫌恶的奚落:“你为个男人要死要活,从国外追到国内,热脸贴冷屁股非要下嫁。生不出儿女转头想用我陆家的东西去卖乖,你不姓陈姓什么?”
“陈太太。”
陆京佑冷撇嘴角:“别人喊你陈太太,你就只记得陈不记得陆,丢人现眼。”
“我……”
心脏绞痛,陆菲然难受地支吾:“我那是……那是……”
陆京佑已然转开目光,她许久说不个长篇大论,怒而起身。丢下一句“你们男人懂什么?!你们就会自说自话!”便拔腿推门跑出去。
来也突然,去也突然。
无辜看戏的徐律师干笑:“我……去看看。”
面无表情的老管家颔首:“我也去看看,她那性子受不了打击,容易出事。”
去去去都去。
老爷子拂手:都别烦我。
他今天元气大伤又老好多岁,徒添白发。
徐克己转身出去,问着路找到底下停车道。门童缩着肩膀说,方才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拎着高跟鞋开车走了。
“麻烦了。”
易叔表情凝重:“这边下去只有两条道,我们分开走。”
“行。”
两人分道追人,车辆划过夜色。
陆珣在红灯前停下。
本来以为飘飘然放下陆家会觉得不过瘾,不痛快。结果事实证明,丢开陆家直接过老丈人的关,这下女婿的位置彻底坐死,超强胶水黏上了。
陆老板心情还是很好的。
当下时间六点钟,回去吃汤圆应该不吃,至少不必做狗。
优哉游哉想着,红灯数字慢吞吞的跳。
陆珣侧头瞅瞅那副驾驶座上的粉兔子,伸手扯了扯耳朵,再扯扯耳朵上的小花。
它没什么脾气,乖乖的任蹂任躏。
就是危险驾驶不太好,虽然他车技超级好没得挑。
陆珣心血来潮倾过身去,给它系安全带。没留意到不远处幽幽停下来的车,陆菲然指甲嵌入方向盘,两排牙齿吱吱磨响。
她缓缓抬起踩住踩车的脚,挪动,往油门死命踩下去。
绿灯。
陆珣满意地打量着安全带,刚直起身来,一股猛烈的冲撞力压过来。
漆黑夜幕下,一辆白色的车冲向遵纪守法的黑色车。
车头嵌入车腰,拖拉机似的连推带扑纠缠出去数十米,狠狠撞在路边偌大的酒店招牌上。车头车尾喷出大股大股的气体,铁板上红红绿绿霓虹灯犹在闪烁。
滴答,殷红的血溅下来。
车里久久没有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陆珣:别问,没死,要赶回去,我不当狗。
阿咚:别问,死了,不要打我,过两天我就让他们俩单独过夜(开车是不可能的,单身的我怎么可能开车?别想了睡觉,梦里飙赛车我是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