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脑海中回放刚刚石子悄无声息入水的画面,深刻怀疑自己下水后会直接沉尸湖中。
苏止见他一动不动:“有什么问题?”
沈非刚准备加入话题说是有人天生胆小,就见林寻侧过脸,一脸深情道:“youjump,ijump。”
沈非:……太tm‘感人’了。
林寻和苏止对望,沈非最先看不下去,二话不说跳了进去,有了打头阵的,林寻很快也跟着下水。
越往深处游,身上的压力反而减轻,甚至连呼吸都开始顺畅。
沈非游得最为欢畅,嘴一张一合,咕噜咕噜的泡泡就没停下。
林寻游过去一听,掉头走人。
苏止用眼神询问他……怎么游回来了?
湖的最深处别有洞天。
有花香,有鸟鸣,连渗着香甜味的空气都存在,声波开始在空气中传播。
此刻沈非的歌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像一棵海草海草,随波飘摇~”
苏止在意识世界听过林寻的歌声,与之相比,任何一个三流歌手都能被称为天使吻过的声音。
沈非的境界显然还在林寻之上。
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嫌弃地主动闭嘴。
没过多久,飘了一圈回来又按耐不住道:“不是说是湖,有水的地方我就看到一处小水潭。?”
林寻:“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龙来了。”
林寻还在滔滔不绝地背诵,不满被打断:“别开这种没水平的玩笑。”
沈非:“不信抬头看。”
林寻没有抬头,移步苏止身侧,才看过去。
和传统意义上书中描述的龙不同,没有翅膀,爪子长得有点畸形。
林寻看着只是一只长残,基因变异的蛇而已。
似龙非龙的生物方法洞察了他想法,浑浊的眼球一转,游上岸来用力一跺,山川都震了震。
林寻默默收回刚才的想法。
“雪妖果真信守诺言,给我送来可口的粮食。”
林寻望着苏止:“听他的意思是想吃了我。”
“一会儿给你炖蛇羹吃。”
方才口吐而言的‘龙’听到这句话又剁了两下爪,却没发动攻势。
林寻关注它头上的角,“蛟龙?”
“比那还低一级,顶多就算个看门人。”
‘龙’不服气,想要他们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
水潭表面忽然响起十分沧桑的声音:“你去吧,我来和他们谈。”
‘龙’很听话,上岸钻进山林里,无影无踪。
“上一次有人来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
镜湖说话时,一直纹丝不动的水面泛起波澜:“和妖道打交道太久,能和人交流是个不错的体验。”
林寻对苏止道:“能问他问题么?”
苏止:“反了。”
林寻刚想追问,湖面的涟漪扩散更广,镜湖发出一阵很闷的笑声,就像在胸腔中回荡了一圈。
“没错,是你要回答我的问题才对。”
沈非也感觉到奇怪,不过和镜湖比起来,他只能算作是小鬼,没什么发言的资格。
苏止盯着湖面缓缓道:“镜湖号称有未知之能,想要问它问题,就要先通过它的考验。”
林寻:“关于什么方面?”
镜湖被他的问题取悦,代替苏止回答他:“每一个来过我这里的人,第一句说的都是如果回答不出来会怎么样,你很与众不同。”
沈非撇嘴,明明是迷之自信才对。
镜湖:“三个问题,都是关于人生。”
林寻一想,似乎是关于哲理方面的问题。
苏止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你还有考虑的机会。”
林寻摆手:“不碍事,我最擅长讲道理了。”
闻言苏止笑了一下,笑声带着些庆幸,又有些遗憾,不再阻拦。
他的态度让林寻有些费解,在来镜湖这件事上,苏止呈现出的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状态,似乎希望自己去,又像是希望他能拒绝。
最终还是没有改变决定,苏止对林寻的选择没有意外,任由事情不明不白地发生下去反而不像是他的作风。
林寻靠近水潭一些:“现在就可以问了。”
“你很迫不及待?”
林寻目光深沉地眺望远方:“时间就要不够了。”
语气中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执拗,流露出的情感仿佛都能影响到周围的一草一木。
沈非看着一只被惊走的蝴蝶,突然想到一句话;越是荒唐的人,故事越多。
苏止轻轻拍了拍林寻的肩膀:“至少也要两个小时才到吃晚饭的时间。”
林寻算了下,三个问题,用不了多久,刚才那种颓废忧郁的气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非扼腕:“我怎么就信了你的邪!”
“人生分为三个阶段,”林寻说开始后,镜湖没有再给他反应时间:“一般的看法是幼年,成人,垂暮,然而在我这里,它们分别是前世,今生,未来。”
镜湖的水渐渐消失,幻化成一面光滑的镜子,光折射过去,镜面散发出一种庄严感,仿佛圣人站在这里,也要被压弯脊梁。
林寻条件反射努力将头扬起。
“不要抗拒它的力量。”镜湖提醒。
林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身体逐渐放松,直至朝镜子鞠了一躬。
很快,花草,山川,水潭,这些风景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见,就连苏止和沈非的身影也先后变得淡薄,最后消失不见。
一滴水坠在鼻尖,林寻抬头的瞬间,骤雨已至。
“哎呀,”焦躁的声音让林寻注意力回来,就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老太太:“我说公子,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避避?”
林寻这才注意到,苏止借他挡风的外衣已经不见……长袖长衫,黑发如瀑,坑坑洼洼的泥水中映照出模糊的轮廓。
这身衣服和面容他并不陌生——
自己还是万鬼王身份时常做的打扮。
老太太见他发呆,哀叹着离开,有个少年郎纵马,林寻赶紧伸手要将老太太拉过来,但看着老太太不合时宜的冬装,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从容往前走,动作僵在半空中。
马蹄扬起踏过,竟然穿透了老太太的身体。
林寻看到不远处还有一个乞丐,正搓着手叫着好冷。
路人那么多,没有一个施舍,状似根本看不见。
他开始意识到这两个人实际上已经死了,只是还不知道自己死亡的事实。
街道上这样的鬼魂很少,绝大部分还是正常的平民百姓。
林寻犹如白色的幽灵,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酒馆里食客的谈话飘进耳里——
“当年的怪病吓死人了,现在日子太平安生,反倒有些不习惯。”
“都过去多少年,天下易主,新皇帝仁慈英明,你怎么还提从前的晦气事。”
“我亲戚家的孩子非要去当道士,可现在鬼族和人族互不干涉,学这身本事有什么用?”
听完他们的对话,林寻忽然有了想去的地方。
……
落灯观。
林寻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上百阵法,道观掩在群山万壑中。如今阵法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取代,偌大的道观,也就寥寥几十人。
战争结束,鬼族收敛,不少弟子纷纷还俗入世,体味不一样的人生。
林寻无奈摇头,鬼族和人类的和平至多不过百年,待两族休养生息结束,新一轮的较量便会重新开始。
然而这才不过几年,道家就已式微。
凭着记忆往一个房间走去,一切都没有变化,干净有序。
屋子里的人依旧,白衣黑发,只是眉眼更加冰冷。
林寻飘走到他身边,试着叫了声千江月的名字。
后者捧卷阅读,林寻扫了一眼,几个字眼迅速映入眼帘:逆天改命。
再看书架上的书,也都是关于还阳,窃运一类。
香燃尽的一刻,千江月才放下书,林寻以为他要去休息,可千江月走到窗边坐下,开始一个人下棋。
他的生活太过于安静,甚至超过现在幽灵一样的林寻。
千江月执起一枚棋子,林寻望着他的侧颜,鬼使神差地覆手在他手上。
千江月像是感觉到什么,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没有异常后神情有些困惑。
林寻轻笑一声,趴在棋盘上,像从前附身在鬼王图中一般,念着那些风流诗句,可惜这次苏止听不见,没能看到他有气又不知道能往哪里出的模样。
念到最后,声音中的笑意消失,苏止又一次抬手落子时,林寻近乎叹息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啪!
棋子坠地,摔成两半。
林寻再想张口时,世界静止,眼前一片漆黑,睁眼,到处是低低的啜泣声。
有人拉着他的手鞠躬,林寻抬眼悄悄望去,上方是两个牌位,而他身边的女人,赫然是年轻时的林茉莉。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幼童。
妆被泪水染花,林茉莉抽泣道:“孩子还这么小,你们走了他可怎么办?”
过了好久,她抹干眼泪:“放心去吧,我会照看好他的。”
林寻垂眸,曾几何时,林茉莉也是将他当亲人对待的。
活着的人相互安慰,林寻静静站在一边,奔丧的人中走过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手腕星魂的烙印隐隐作疼。正准备追出去,却被一个亲戚拉住,嘱咐他不要乱跑,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人影消失不见。
世界的镜头又一次切换,山川,花草,所有的画面都在一一恢复。
“你没事吧?”沈非担心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突然就跟被定住了一样,动都不动。”
林寻看到了早先被惊走的蝴蝶,它还没有飞出去多远,时间好像仅仅过去了一丁点。
目光和苏止对上,后者帮他擦了下额头的冷汗,声音低沉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林寻身子一颤。
镜湖的声音此刻再度响起,“前世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拜的是天地,却因未了尘缘种下前因,第二次拜的是你今生的父母,他们给了你生命,又早早撒手人寰,世间万物都是如此,因果循环,有欠有还。”
镜湖的声音愈发沧桑:“我的问题很简单,接下来这一拜你要拜谁,还的又是什么?”
林寻沉默,镜湖并不催促,时间对于它来说没有意义。
沈非已经开始着急,每个人对人生都有不同的看法,欠的东西数都数不清,就拿他来说,死前还欠陈曲两千块钱没还,这哪里有什么标准的答案?
【系统:因果是很玄妙的东西,如果镜湖悟透了,就不会还是个小水潭,宿主不要想得太复杂,也许答案近在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寻试探性地回答:“第三拜……夫妻对拜,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