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赫看她这般模样,内心一片酸涩,他想说些什么,但慕长欢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他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用了一碗粥。
“小姐,还吃吗?”青桐温柔地问自家小姐。
慕长欢摇了摇头,“够了。”
“那奴婢先下去了。”青桐说着,站起身朝外走去。
慕长欢在她离开后,终于看了萧赫一眼,淡淡地问,“王爷无事可做吗?”
萧赫薄唇紧抿,沉着脸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对不起,”他在她面前停下后,哑着嗓子说道。
慕长欢哂笑,“王爷这是何意?”
萧赫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抱着,低声道,“是本王的错,没有保护好你和孩子,本王知错了。”
“可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慕长欢道,嗓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萧赫听她这般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欢欢,以后本王不会再让人取你的血了。”
“那王爷岂不是亏了?”慕长欢推开他,眼底一片清冷,似浮了积雪般,淡淡看着他道,“你当初许妾身王妃之位,不就是为了妾身身上能解百毒的血。”
“欢欢,你明知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本王是将你放在心上的。”
“我累了。”慕长欢不想跟他谈论这些,也是真的倦了,她说着便转过身躺下,闭上了眼睛。
萧赫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哪里不明白,她对他到底还是有了心结……
之后几日,慕长欢对萧赫一直冷冷淡淡的。
每次萧赫想要解释,都会被她岔开话题。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
容州城里有盛大的灯会。
傍晚,萧赫处理完公事,去了朗月院。
慕长欢听到他的脚步声,起身客气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萧赫想到方才看到的建州邸报,不由分说地握住了慕长欢的手,道,“今夜容州城有盛大的灯会,想去看吗?”
慕长欢闻言,想都不想便拒绝道,“抱歉,妾身怀着身孕,只怕不便陪王爷出门。”
“本王知道你怕烛火,城里的花灯,都是琉璃为罩,夜明珠为心,一条街都是。”萧赫捏着她的手解释。
慕长欢眼皮颤了颤,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妥协,“抱歉!”说完,她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一转身,就错过了和萧赫的最后一面。
萧赫带着一身落寞,颓丧地回了书房。
刚坐下没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报,接着一个身穿明黄色箭装的侍卫举着金牌闯进了书房。
“王爷,是令侯,”褚章脸色大变。
令侯,是军中传令的斥候,他们身穿明黄色箭装,手持金牌,将帅营帐、官邸皆可畅通无阻,只因他们禀告的都是最危急的军情。
“王爷,建州失守了!”令侯一进书房便跪倒在地,通红着眼眶朝萧赫道,“樊大统领已经殉国,请您立刻前往建州主持公道!”
萧赫听完这个消息,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此刻更是差到极点。
他早就猜到建州和南诏会有一战,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建州会这么快失守。
南诏的兵卒凶残,向来有屠城的习惯,他能想象到建州的情况有多焦急。
“本王这就随你去建州!”萧赫站起身,甚至来不及去和慕长欢告别,只深深地看了褚章一眼,便带人随令侯一起离开了。
褚章明白主子那一眼的意思,是让他照顾好王妃和小主子。
蘅芜苑那位的心机实在是毒辣,他不敢耽搁,当即点了十几名暗卫出来,守在朗月院的周围。
彼时,慕长欢也听到了萧赫出征的消息。
她面上浮起一抹恍然。
若早知道他走的会这么匆忙,那她……
罢了罢了,他乃云朝战神,骁勇善战,这么多年从未打过败仗,不可能有事的。
这般想着,她心里总算安宁些许。
蘅芜苑,倚靠在锦榻上的萧溶溶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有多少惊诧,面上反而浮起一抹轻柔的笑。
大哥不在了,嫂嫂还不是她手里的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隔日,她便带着新升上来的安嬷嬷来朗月院看慕长欢。
“溶溶怎么过来了?”慕长欢看着面前气质娴静,容貌乖巧的小姑娘问道。
萧溶溶柔柔一笑,“回嫂嫂的话,我这几日身子好了些,便想来看看你,刚好大哥不在,也算给你做个伴儿。”
慕长欢笑笑,“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萧溶溶抿着素色的唇儿,目光落在慕长欢手边的绣棚上,一派天真道,“嫂嫂是在给小侄儿做肚兜?”
慕长欢随着她的目光扫了眼笸箩里的半成品,道,“我做的不好。”
“很精致啊!”萧溶溶一脸的欣赏,“我都不会这些的,嫂嫂可以教我吗?我也想为小侄儿尽一份心。”
慕长欢对上她坦荡又纯净的眸子,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只得颔首道,“你想学,有时间便过来吧。”
萧溶溶欣喜地答应。
从那之后,竟是得空就来。
她学得很认真,不过几日功夫,就能绣一些简单的花样,会做小袜子。有时候得闲了,还会贴着慕长欢的肚子,跟她肚中的孩子说话。
慕长欢见她并无任何异状,久而久之也就放下心来。
倒是隐在暗处的褚章急得要命。
偏他差了一重身份,也不好在慕长欢面前说些什么,只能暗中将蘅芜苑盯得更紧。
就这样,慕长欢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
她的预产期是在八月。
如今已经五月中旬。
据说,建州那边的战事十分吃紧,萧赫作为主将,更是忙得无暇分身,半年来,慕长欢只收到他两封信。
第一封信是与她道歉,因为走得太急,没有跟她道别。
第二封信是一个月之前送来的,他承诺,会在孩子出世前回来,他的小郡主,他一定要第一个抱。
如今,萧溶溶几乎住在了朗月院,那两封信的内容她也是知道的。
当着萧溶溶的面,她红着脸打趣这位大嫂,但回了蘅芜苑后,嘴角的笑却越发邪气。
这日,她陪完慕长欢回来,安嬷嬷将一张纸条递给她,低声道,“主子,这是建州军营那边送来的。”
萧溶溶打开一看,脸色顿时莫测起来。
萧赫,她好不容易将他支走,他竟然又要回来了。
罢了罢了,容州城这边也只能提前收尾了。
当天晚上,慕长欢在园子里散步,被一个新进府的婢女不小心撞了一下,当即就发作起来……
萧溶溶作为慕长欢的身边人,自然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产房中,慕长欢痛了一夜,终于生下一个五斤多的男婴。
“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冲着稳婆唤道。
稳婆却连眼皮都没有抬,她径直朝萧溶溶走去,将孩子抱给她,恭敬道,“郡主。”
“溶溶……”直到此刻,慕长欢才发觉不对,她惊愕地叫了一声。
萧溶溶松松地抱着怀里的孩子,朝慕长欢看去,这一刻,她的眼神又黑又亮,全然没有一丝的病容。
慕长欢心尖狠狠地一颤,她强壮镇定,朝她道,“溶溶,把孩子给我。”
“嫂嫂真是天真呢!”萧溶溶听到她微微发颤的嗓音,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守了这么久才得手的孩子,你觉得我会给你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长欢浑身都颤抖起来,再也忍不住,急声质问。
萧溶溶抱着孩子,墨色的眼珠子越发黑沉,看着她扯唇道,“嫂嫂,若是我没猜错,大哥应该不止一次地警告你,让你离我远些罢?”
“你怎么知道?”
“因为大哥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心,切开是黑色的,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别有目的,为的,是让你生不如死!”女子的声音仍旧甜美,但是说出的话却让慕长欢的心跌到了谷底。
她恨恨地看着萧溶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吗?”萧溶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间大笑起来,“我喜欢的男人,将你当做掌心宝,心尖肉,还和你生儿育女,你却问我为什么恨你?嫂嫂,你的脑子里塞得都是稻草吗?”
慕长欢无力地伏在床上,她不甘心地看着她,看着她怀中,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孩子……
“将宁儿给我,把他给我……”这是她在孩子出生前给他取的小命,萧溶溶也知道。
可萧溶溶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当着她的面,将宁儿扔给了稳婆,冷声吩咐道,“将他扔去狼牙山。”
“是,主子,”稳婆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慕长欢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抱走,她强撑着身子想下床,萧溶溶也不拦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挣扎的模样,面含笑意。
这就是她用了半年时间,接近她的真正目的。
她要慕长欢对她腹中的孩子感情深重,但是第一次见面,就是他们的死别。
慕长欢强撑着身子出了朗月院,外面,却是一片寂静,整个王府就像一个死宅。
而稳婆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她强撑着身子,继续往前走去,一步一步,消失在了夜里。
“高丞,为你娘报仇的时候到了,”很久后,萧溶溶才从朗月院里走了出来,她冷冷地瞥了眼从暗处走出来的高丞,说道。
高丞眉眼里带着一丝恶劣邪气,闻言拱手道,“还请郡主吩咐!”
“北静王妃生下野-种,与人私奔,你连夜动身,将他们带回来。若有反抗,不必客气,你可明白?”
“是!奴才明白!”高丞答应,然后提着一把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慕长欢在夜里跌跌撞撞地走着,她身体虚弱,全凭一股气支撑,路上问了好几回人,才得知狼牙山的走向。
她甚至不敢停下,生怕迟一刻,她的孩子就会没了命。
终于,她走到了城外。
但此时,她整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更可怕的是,高嬷嬷的儿子高丞竟然在这个时候追了上来。
“贱妇!”高丞带着人快步窜到慕长欢的面前,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狠狠一巴掌就甩了上去,三角眼里闪着恨意,怒声骂道,“我们王爷不嫌弃你的身份卑贱,将你聘为王妃,没想到你竟如此下贱,竟然趁着王爷在外领兵,与人珠胎暗结,相约私奔!”
“……是萧溶溶让你来的?”慕长欢知道高丞是在胡言乱语,她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想将他收为己用。
可谁知,高丞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跟着又是一声怒喝,“贱妇,事到临头,竟然还不知悔改!来人,将这贱人的腿打断,拖回去交给郡主处置!”
“是!”其他下人应了一声,纷纷上前,举着剑柄就朝慕长欢身上砸来。
慕长欢的身子原就已不堪重负,哪里抵挡得了这么多的招数,登时就被打倒在地,那些锋利沉重的剑鞘就这样砸在了她的腿上。
一声又一声脆响传来。
她疼得满头大汗。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慕长欢听到马蹄声,原本死沉的眼睛终于多了一丝波动,她看着远处那点白色的身影距离她越来越近。
须臾,只听一声骏马嘶鸣,下一刻,一道白色的身影提剑朝着她身边的那些畜生刺来。
高丞几人虽然拿着剑,但身手最多算得上三脚猫,哪里打得过一个练家子,不过片刻,就全部被掀翻在地。
“大胆,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关键时刻,高丞搬出了北静王府来,他抹了把嘴角的血迹,恨声道,“我们可是北静王府的人,是奉命捉拿王妃回去的。”
“你就是北静王妃?”白衣男子惊诧出声,一双冷峻的眸子朝慕长欢看来。
慕长欢微微颔首,接着又断断续续道,“请阁下救我。”
“这是自然!”白衣男子说了一声,下一刻,再次提剑,他这次没有留情,不过几息功夫,就将高丞几个的手脚筋全部废掉。
“王妃还好吧?”处理完了不相干的人,他走向慕长欢,脱下披风盖在她身上,心疼地问道。
慕长欢点了点头,“我还好,只是腿断了,多下阁下救命之恩,您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王妃请说。”
“带我去狼牙山,救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白衣男子变了脸色,急声问道。
慕长欢点头,跟着又抓着他的衣袖催了一声,“有劳您,快、快些!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白衣男子答应了一声,下一刻,他将慕长欢抱上马,旋即自己翻身上马,带着她往狼牙山的方向赶去。
一个时辰,两人终于在狼牙山半山腰停下。
“具体在哪里,你知道吗?”乔景端问慕长欢。
慕长欢紧紧的咬着唇,摇了摇头。
乔景端看出她眼里的着急,他试着提议,“你的腿不好,若是骑马太危险,要不,我背着你去找?”
情急之下,慕长欢并不拘小节。
她点了点头。
下一刻,男子小心翼翼地背起了她。
两人在山上又绕了半个多时辰,就在慕长欢快要绝望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狼嚎声。
“去那边!”慕长欢疾声道。
乔景端答应了一声,径直往狼嚎的方向赶去。
等两人到了跟前,却发现树下不止有一匹狼,而是有四匹,在四狼的中间,有一块红色襁褓,慕长欢认得,那正是她的宁儿身上的。
“宁儿!”她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声,眼泪顿时如泉涌而下。
乔景端也急了,他铁青了脸色,吩咐慕长欢,“请王妃闭上眼睛,抱住我的脖子,我去解决了那四头畜生。”
慕长欢没有说话,她的眼泪肆意长流,手却紧紧地环住了乔景端的脖子。
乔景端没有再犹豫,下一刻他运起轻功朝那四头畜生赶去,凌空之际,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脚下的靴子里竟然凭空露出两把利刃,随后,只见一片残影掠过,那四头狼就被抹了脖子。
“好了,王妃!”乔景端收起脚下利刃,朝身后的慕长欢说道,随即,慢慢地将她放了下来。
他刚好将他放在那片红色的襁褓面前。
襁褓上一片濡湿,是新鲜的血液。
慕长欢知道,她终究还是来迟了。
一时间,悲愤从胸膛中涌起,她仰面向天,长长喊了一声,“宁儿……”
下一刻,一口鲜血突然喷了出来,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王妃!”乔景端急了,他捡起那块襁褓,往怀里一揣,抱起晕倒的慕长欢就朝山下掠去。
慕长欢一睡就是七日七夜。
这七日里,乔景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从容州城到上京,他没有合过一次眼。
七日后,慕长欢终于睁开眼睛,伺候她的婢女允眉瞧见,脸上浮出一抹惊喜,上前道,“姑娘,您终于醒了?”
慕长欢眼底泛着丝丝猩红,防备的扫了允眉一眼,“你是?”
允眉被表小姐这么一扫,只觉得心肝一颤,差点没忍住跪在地上,小声道,“奴婢叫允眉,是国公夫人派来伺候表小姐你的。”
“表小姐?”慕长欢挑眉,她是个孤儿,哪里来的外祖家!
允眉正要解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激动的声音,“是丫头醒来了吗?”接着,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看到床榻上已经坐起的慕长欢时,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丫头,我的丫头,”她急声叫着,朝慕长欢伸出手。
慕长欢抬了抬眼皮,脸上没有一点动容,只冷漠地扫了老夫人一眼,“你又是谁?”
老夫人哭得红了眼眶,无端委屈道,“我是你外祖母,丫头你亲亲的外祖母啊!”
“不记得。”慕长欢言简意赅,言语里没有一丝感情。
说完,她打算下床,离开这里,结果撩开被子,刚一动,就是一阵刺骨的痛。
她皱了皱眉,搭上自己的手腕。
“我的腿是谁打断的?”忽然,她目光一凛,朝老夫人看去,寒声质问。
老夫人被外孙女这副模样吓到了,忙摇头道,“不、不是外祖母,你表哥带你回来时,你的腿就是这样了。”
慕长欢:“……”
她没有记忆,真假也无从判断。
当下只冷冷看向老夫人威胁道,“我很快就会恢复记忆,你最好不要骗我。”
老夫人一脸委屈:“……外祖母真没骗你啊!”
慕长欢腿断了,动不了,只能安分下来,没理会老夫人的解释,道,“我饿了,能否让人帮我准备点吃的。”
老夫人闻言,赶忙吩咐允眉,“快去帮表小姐准备吃的。”
“是,老夫人!”允眉领命离去。
老夫人看着床上的慕长欢,又是一阵抹泪。
慕长欢被她哭的心烦不已,不耐烦地打断她道,“别叫我丫头了,我叫叶馆。”
“那外祖母以后就叫你阿馆了,”老夫人连忙道,说着,又念叨了几声这个名字,连连感慨,“这个名字可真好听。”
叶馆:“……”
算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随她唠叨吧。
一刻钟后,允眉端了吃的进来,是一盅粥和几个小菜。
她盛了一碗粥给叶馆,叶馆三下五除二吃完,又将青瓷碗递给她,“再来一碗,多谢。”
允眉只好又盛了一碗。
叶馆连吃了五碗才停下。
吃饱喝足,她想起自己的腿,抬起头问老夫人,“我的腿,大夫说多久能好?”
老夫人想起太医的话,眼眶登时又红了起来,一副又要抹泪的模样。
叶馆最烦女人哭泣,不管是上到八十,还是下到八个月,都是一样讨厌。
她挑了挑眉,直接打断老夫人的伤心,“既旁人治不好,我自己来就是了。”
“你自己来?”老夫人大惊,“阿馆你会医术?”
叶馆胡乱地嗯了一声,“还行吧。”
她这随意的语气,老夫人不禁怀疑起来,可别把自己给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