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你猜猜我想要什么。”
男人的尾音上翘,低沉微哑的嗓音下绻着难以觉察的勾诱。
磁音反荡,撩拨着江兮脑子里骤然绷紧的弦。
她眼底的平和被震碎,手心浮起一层薄汗。
顿了一瞬,又下意识地开口,“我为什么要猜?”
“猜对了有奖。”
宁白铭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明西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怎么样?”
“……”
见江兮惊讶,他狭长如墨的眼眸染上笑,自觉曲解了她的意思。
“不够?那百分之六十吧。”
江兮气得笑,“分来分去多没意思,直接说给公司不是简单多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江兮却从宁白铭给的脸上寻到了认真思索的神色。
“不是不给,是怕你辛苦。”
宁白铭难得柔了眉眼,“股权太多,操的心也多,最重要的是怕你收钱太累了。”
江兮:“………………”
呵。
“你要为了一句话把公司拱手送人吗?”
男人舔唇,低声说道:“猜对了就是你的。”
“我不猜。”
“真的?”
宁白铭的声线温度迅速降低。
江兮的心被阴风扫了一下。
她抬眼,一不小心撞入了眼前人偏头时侧来的眼眸。
内挑的眼角裹挟着淡薄的笑意,幽远而深邃的眸子里藏着无数翻涌的情绪。
危险,又难以逃脱。
“你知不知道,这是明西老板娘才有的待遇。”
“哦,不就是老板……”
等等……
老板娘???
江兮一口气没提上来,胸腔涨得发疼,要说的话也被尽数吞进肚子。
见她久久不言,宁白铭勾起唇,收回视线。
“算了。”
“左右都是你的。”
江兮得思绪尚未回拢,一下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宁白铭说话的时候,电梯正好到了一楼。
“我送你回去,车子就在外面。”
叮的一声,门被打开,宁白铭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皮鞋踩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响。
江兮的心绪尚未平复,此时只能本能地走出去。
然而刚踏出大楼,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约了江翊,后者又在附近,说不准就来了。
两人一个多月前还在江父的墓地前有过一场大的争执,现在碰面,无疑又是一场争执。
江兮打定主意,立刻迈开步子跑出去,“宁白铭,我们不走这边!”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转头拧眉,“为什么?”
“因为……因为外面人太多了,万一被人拍到我们走在一起,风评不好。”
“风评不好?”
宁白铭咀嚼着这几个字,眯住眼。
几秒后,他当做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江兮低吼一声,“你别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句话说完,宁白铭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狗男人!
江兮咬牙,直直跑去了他身后。
“宁白铭你是狗见了骨头吗!你慢点!”
突然,前面急步的男人像是把话听进去了一样,长腿稳住。
江兮没刹住车,一下撞上了宁白铭的后背,玉白的鼻尖立刻泛了红。
“你……”
她绕到宁白铭身边,“叫你停你不停,这会儿又突然……”
江兮的话被另一道温润又掺杂着些许愠怒的声音打断。
“小兮。”
这声音……
江兮僵硬地扭头,一眼望见了朝自己走来的江翊。
大楼前一片平坦宽阔,淡灰色的大理石拓宽了视觉上的宽度。
江翊正从不远处踏来,一抹藏青由远及近,在这片灰色之中格外打眼。
身后是宁白铭,面前是哥哥,两个男人对望时,周遭的空气都带了几分如冰凌般的锐利。
江兮下意识地攥紧垂在身边的指节,迈出一步挡在了宁白铭前面,迎着江翊走去。
“哥,你来了。我们去吃饭吧。”
江翊低头,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妹妹和她身后的男人,那点柔和骤然散开,脸上绷出了凌厉的线条。
他伸手握住江兮的胳膊,用力一拉,人便踉跄地到了他身边。
“宁白铭,我说过了让你离小兮远一点。”
宁白铭挑眉,“我的公司在和《心动》剧组合作,我们现在是同事关系。”
“同事关系?”
江翊的面色冷了几分,“你们宁家人说瞎话的功夫……还真是一代传一代。”
“我现在离开宁家了,而且明西是我的公司,怎么,就连正当共事都不行?”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江兮眉心抽动,拉着江翊往后退了一步。
“哥,宁白铭什么都没做,我们确实是共事关系。”
江翊垂下眼,凝住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一时间拧住了眉心。
他的脸色算不上太好,但是也没有可怖的隐而不发,又声问道:“你这么护着他?”
“哥……”
“好了。”江翊按住她的手背,“你先上车,我跟他聊一下。”
江兮怎么可能让这两个人单独相处!
左右为难的时候,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这近乎爆裂的气氛。
三人回头,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下,驾驶座的门迅速打开,接着,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人走下车,朝他们迈步过来。
江兮不认识那个人,但是她认识那个车牌。
上次就是这辆车把她带走去了湘水阁见宁连盛和许景淮。
许家已经落败,且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派人出门。
那车一定是宁家派来的。
江兮抿住唇,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很快走到他们面前。
他头发半白,腰身笔直,一身纯色西服熨帖整齐,看着有点冷。
他对着宁白铭颔首,又对着身边的两人点头致意。
“江先生,江小姐。”
江兮微微皱眉,还是回点头打了招呼。
接着,他又看向宁白铭。
“少爷,宁老先生请您去一趟医院。”
这人是宁家的老管事林南,一直跟着宁家老爷子宁基,小时候也一直照顾宁白铭到成年,就连宁连盛都要礼让三分。
宁白铭抬眼,“爷爷让你来叫我?”
“是。”
“我父亲的招数是用光了吗?这次不光冒用爷爷的名头,还让你来了?”
林南叹了口气,多年沉聚不动的目光碎出一条缝。
“确实是宁老先生让我来请您。不仅是您,还有……”
他说到一半,又看向旁边的江兮和江翊。
“二位,还有江家的小少爷。”
“也请一起去。”
宁白铭静如深海的眼眸终于掀起一丝波澜。
“我父亲同意道歉了?”
“是。”
林南应了一声,声线深而重。
“宁连盛先生病危了,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生命垂危之际的保守治疗,就是稳妥地延缓。
换句话说,宁连盛的时间不多了。
林南重重地叹了口气。
“宁先生自发现病情到住院,状态一直很差。他总是半夜做梦,说是有鬼在找他索魂。”
“手术做了两次,每次都是命悬一线。他说,这是报应。”
江兮听了,睫毛晃动,碎了撒在眼窝出的阴影。
她回看了一眼身边的江翊,后者的神色里也划过一丝惊讶。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有准备。
“白铭,去看看你父亲吧。再多仇怨,死生面前……都先放下吧。”
宁白铭看着林南,确定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没有欺骗的意思后,他慢慢攥紧了指节,紧得发烫。
良久,他转头望向江兮,声音里杂着一丝哑意。
“江兮,你想去吗?”
江兮觉察到身边人的目光,顺着声音看过去。
宁白铭狭长的眸里掺杂着深浅不一的浊意,褐色的瞳仁里映着她的身影。
男人修长的指节被扣紧,指骨泛出的白透着寒凉,细微的抖动又再度把它撕扯开。
少有动摇的人崩出了裂缝。
而他在仍在问她,想不想去。
见了,就是有原谅的余地。
而江兮知道,如果她不想见、不原谅,那么宁白铭绝不会逼她。
他只会逼自己。
江兮收回眼,不由攥住了衣角。
嫣红饱满的唇瓣被牙齿咬的发白,又似要滴出血。
江翊的脸色也不好,只是妹妹还在身边,他必须优先考虑亲人。
“小兮,你想去我们就去。不想去,哥哥就带你回家。”
江兮的视线一点点散开,眼眸浮上一层水雾。
柔软细长的头发从侧脸处垂下,遮住了小半边脸。
良久,她抬头,哑着嗓子,唇瓣微启。
“走吧。”
去……做个了断。
明市第一医院。
林南带着他们绕到了最里面的一栋楼,到了病房外。
这一层的病房都是单间,数量不多,每个房间里的设备都非常齐全。
雪白的墙壁延伸到尽头,淡色纹路的白瓷砖贴得精致漂亮,顶灯偏白,明晃晃地照在地上,淬出一点生冷。
医院里最华丽的地方,往往也是死生的牢笼,最不平等,也最平等。
一片冷白落入江兮眼里,她不由地拢住衣服,缩了缩脖子。
爸爸离世,哥哥失踪,亲情被割离的痛掩藏在这块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也是这三年里她最不愿意来的地方。
江淮也是如此,少年白皙的面庞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眼底泛上几条细而断续的血丝。
江翊偏头,看到弟弟妹妹,递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
一家人无声对视,周围的冷意散去几分。
林南敲门,“老先生。他们来了。”
里面,一声苍老的声音传出——
“请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