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明白了,是自己的儿子以身份压人,允诺女佣做自己的姨太太,这孩子觉得林家会纵容清风。
林督军是严父,他一向不纵容孩子,有了错处是一定会处罚的。
一边的四姨太张雨晴倒了热茶推过去,又看向悦糖心,“把你跪下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督军,不会让我做三少爷的三姨太太吧。”她一字一顿地重复。
这个没得手的小女佣不是第一个,清风身边还有其他人!他才十五岁,上着最好的学校,以后还会出国,可是现在,他被养成了这幅样子!
“你起来!”林督军气得发疯,面色铁青,“阿芳,给我查,清风身边的女佣一个个严刑拷打!”
“督军,这事儿还是要悄悄地办,等舞会结束关起门来说。”韩芳道,她派了宁莲去找林清风的女佣。
四姨太张雨晴默不作声地帮了悦糖心一把,或者说,她看透了悦糖心,那句话没头没尾,说得又快,林督军和三姨太没有听仔细,四姨太却听清楚了。
有了督军的话,悦糖心缓缓站起来,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腰背挺得很直,像一株凌霜而立的红梅。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林督军是严父,督军夫人董如婉却是慈母,夫人会把她冤死,给自己儿子洗白。
舞会一直到了十点才结束,硕大的舞厅空下来,灯光绮幻绚丽,琴键黑白交错,长桌上的蛋糕剩了大半,奶油的甜香混合着红酒的酒香,这是上流社会的排场。
此刻,林家所有的人都聚在这里,韩芳负责查这件事,但她越不过夫人,一袭玫紫色礼服的夫人站在那里,就能让所有人生出敬畏。
林清风被男佣人扶着走了进来。
他的伤在脸上,又不是瘸了,装可怜!悦糖心在心里轻视他,不但好色还卑鄙。
“清风怎么变成这样了?”夫人果然着急了,满脸写着心疼,上上下下打量着儿子,一张脸格外惨,这也让她的怒火到达了顶峰,“是谁?”
“还没查到。”韩芳老实回答,“三少爷在老院子荒废的房间里被发现,那里少有人去。”至于被反绑了双手脱光了衣服的事,她没说,当众说了就等于把三少爷的脸皮踩在脚下,会得罪夫人。
“母亲!是林溪岑的女佣!她打了我,还把我绑起来,我要她生不如死。”林清风有了靠山,气势也凶狠起来。
林溪岑站在人群的后面,这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溪岑,是你叫女佣打清风的?”夫人怀疑是林溪岑的指使,一个女佣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是。”他答得简单。
“那就把那个女佣关到军政府的牢里去!”董如婉对那个女佣有点印象,长得比其他人漂亮一点,漂亮有什么用,贱命一条,她竟敢打自己的儿子。
军政府牢里的手段残忍血腥,有去无回是那里的常态。
韩芳不太忍心,“夫人,那女佣瘦小,不像是打了三少爷。”她朝外面看了一眼,宁莲跟副官去拷问清风的女佣们了,现在还没结果。
“你是说,三哥撒谎了?他有什么理由冤枉一个小女佣?”林清蕾声音悦耳,舞会上大出风头的喜悦被三哥的事情冲淡,她也跟母亲一起维护三少爷,“姆妈,敢打人的女佣,不能留。”
董如婉不在乎事情真相,她只在乎儿子受了委屈,折磨那个女佣能让儿子消气,这就够了。
四姨太和林督军姗姗来迟,督军的脸色格外难看。
身后的副官提了周兰进来,她早已哭得满脸泪痕,站都站不稳,一放手就趴倒在地板上,副官的审讯手段不是女佣能受得住的。
悦糖心则跟在身后,无声无息。
“那个女佣确实没打人,她能发现清风是因为她攀着梯子偷看舞会,路过而已。”副官说出结果。
这也是督军认可的结果,他看人老辣,没察觉什么破绽。
“至于清风少爷冤枉女佣的事情,也查清楚了缘由,曾在三少爷身边待过的女佣不少都被摸过,那个女佣,拒绝了三少爷,至于周兰”副官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不是处子之身,而且,怀孕两个月了,她说,是三少爷的。”
事情明了。
董如婉的脸垮下去,督军重名声,清风十五岁尚且年轻,闹出这种事,以后找名媛都很艰难。
“不是这样!”林清风大喊,“就是那小女佣打了我,她能掩藏得这么好,说不定是哪里的间谍!”
间谍是个很敏感的词。
林督军回头看她,眼里带了谨慎,这个小丫头真的能掩藏得这么好,骗过自己的眼睛?
“我在夏城长大,每天在做什么,街坊邻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有人证,清白无辜。
间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得从小训练,学各种技能。
“清风去军中吧,先试试三个月。”林督军有了决断,儿子不成器,只能练,叫他吃苦才能成长。
董如婉心疼儿子,去军中是受苦,去军中任职是栽培,少了两个字待遇是天壤之别,“他才十五,进军中做什么?”
“清阁十三岁就进去了,现在已经做到团长了!”督军对二儿子还是很满意的,他是天生的军人,“还是说,你想让我现在把他送去德国军校,再派十几个人看着?”
董如婉咬牙,“就去军中!”
至少就在身边,还有清阁能护着他。
林督军说完就拉着五姨太走了,她今天着一身大红色洋裙,比电影里的明星都要美艳。
副官则是把三少爷请了出去,马上就送去军中。
夫人瞪着悦糖心,神色不善,这事儿还不是因她而起?
“偷窥舞会,这个女佣做得是真好。”玫紫色的礼服高贵优雅,阴刻的声音随着裙摆晃动而出,“管家,先拿鞭子给她点教训!”
三姨太没办法拦,这丫头确实偷窥舞会,夫人拿这事作伐,谁都挑不出错儿。
林溪岑走到前面,西装偏大,把小小的女孩挡得严严实实,像是风雨里的一扇芭蕉叶,“夫人,是我叫她在那边看的,梯子也是我搬来的,望远镜也是我给她的。”
这是打算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嗯?”董如婉眼睫轻抬,红唇微张溢出个笑,“指使女佣偷窥舞会,你又是什么意思?”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又小,锻炼锻炼她。”林溪岑这个借口有些拙劣,这是敷衍。
管家已经带了鞭子过来,停在悦糖心身侧,等夫人一声令下。
“管家,打。”
“等等。”悦糖心喊了一句,她只能用出底牌。
“夫人,我有话跟您单独说。”林溪岑截断了她的话,态度难得地强势。
悦糖心的一句等等被人理解为最后的辩驳,没人在乎。
董如婉带着林溪岑上了楼。
下面没人主持大局,林清蕾走过去,“不论你这顿打挨不挨,本小姐的巴掌,你吃定了。”说完对着悦糖心的脸就是一巴掌。
最受宠的女儿,打女佣一巴掌根本不值一提。
她偏了偏头,躲过这一巴掌,偏偏还朝着右侧摔过去,抚着脸叫了一声,“哎哟。”
林清蕾看着自己的手掌怀疑人生,明明没有打到,这小贱人居然装,她更恨了,“管家,按住她,今天我非亲手打她给三哥出气!”
四姨太早找了沙发坐在一边,她盯着自己的长指甲自言自语,“好像家规里面,偷窥主人,严重的罚了工钱被赶出去,不严重的,也就是挨顿打,六小姐现在把她打了,等下夫人想把人赶走都不好开口了呢。”
“这里哪儿轮得到你说话?”林清蕾嘲讽她,一个不受宠的姨太太,居然教训她这个六小姐。
楼梯上,董如婉和林溪岑并肩而立,她脖子上的宝石闪耀动人,“管家,悦糖心偷窥主人家,罚了工钱,赶出去,永不再用。”
“姆妈,这不是太便宜了她!”林清蕾还没替三哥出气,哪里愿意。
“就这样,散了。”
那人居高临下,目空一切,这样嚣张的少年终于跟印象里的少帅有了一丝重叠,悦糖心仿佛看到了他以后的风光。
悦糖心被管家带着,从后门送出去。
轿车的车灯晃眼,缓缓停在两人前面,管家当然认得,舞会之后,大少爷送许语冰回去,坐的就是这辆。
“没长眼的东西,挡路了。”管家语气恶劣地斥责她。
明明是你带的路,她撇撇嘴,不过还是往边上让了。
大少爷开了车门下来,借着路灯看清两人,“管家,这是干什么去?”
“这个女佣犯了错,要被赶出去。”管家半弯着腰回答,姿态卑微,话里带着谄媚。
反正要走了,正好能多看大少爷几眼,所以她完全不肯错过,直直地盯着林清沛看,灰蓝色衬衫外套了件咖啡色马甲,马甲口袋上插了根金色钢笔,不愧是顶顶上流的贵公子。
再就是那张脸,挺翘的鼻,略薄的唇,跟林督军有五分像,更添柔和,扑面而来的善意,让人忍不住想要信赖他。
“什么错?”林清沛一向宽和,要是错处不大他打算求求情。
“这,”管家犹豫了一下,“她爬在墙头偷窥舞会。”
“呵。”林清沛笑了一声,淡而短,没想到林家还有这么有趣的小女佣,“就这么点儿小事?那我去跟母亲说一声,她不用被赶出去了。”
他的笑像是湖水里的粼粼波光,惊起一丛游鱼。
“大少爷,我觉得夫人罚得很应该。”她被林清沛的一个笑给晃了神,说得格外诚恳。
“嗯?”
管家眼看着大少爷还要继续问,拉着悦糖心就往外走,“不早了,督军府的门也快上锁了。”
悦糖心出了林家的门,心底隐隐担忧。
她的底牌很稳当,可以保自己和阿娘平安,但是林溪岑说了什么,能不能保住阿娘,她没把握。
万一夫人把气撒在阿娘身上....她抱着吱吱忧心忡忡。
“担心你阿娘?”
“嗯。”
不过按照惯例,阿娘明晚可以回家住,到时候探探口风,再劝劝她吧。
隔壁钟家今晚有些乱,悦糖心的房间跟钟云的房间一墙之隔,她被生生吵醒,睁开惺忪的眼,有些想不通。
钟云一向安静,大晚上的这么闹腾,真是少见。
“好像是在救人。”吱吱听觉灵敏,翻了个身继续睡。
救人?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钟云救了一个男人,没钱给他抓药,犹豫了一天才卖掉了自己的嫁妆给他治病。
那个人好像很有钱,回来过一趟,给了她一千大洋,钟家买了一栋小洋楼,搬走了。
这是个贵人啊!这是个好机会!
只要现在出点钱,到时候自己也能分一些吧,分个几十大洋就不错,钟家人好,说不定以后两家各买一个挨着的小洋楼还做邻居,这么想着,悦糖心美滋滋的。
现在花出去的几块大洋,会变成一座精致小洋楼回来,这笔买卖,值当!
大晚上的自己贸然过去也不好,明天找个借口,帮帮她,想到这里,悦糖心乐得开花,天上掉了馅饼就要接住,不然怎么发财!
“吱吱,你以后大名就叫悦发财。”
吱吱懒得理她。
悦糖心兴奋了半晌睡不着觉,终于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的时候,隔壁又乱起来,瓷碗在地上碎裂的声响格外明显。
“又怎么了?”她嘀咕道。
“吐血了,听声音,今晚不请大夫人就死了。”吱吱说得轻描淡写。
“怎么可能,那个人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的。”她很相信自己的记忆,那个男人挺了好几天,钟家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给他治病的。
“忘了跟你说,重生前我在一家老中医那里待了很久。”
“那我们得赶快去看看!”悦糖心穿好衣服,抱着吱吱就出了门,那可是摇钱树,绝对不能出问题!
钟家的父母都不在,他们也是在富人家里做工,这两天刚好被留下了。
钟云开门见到悦糖心的时候吓了一跳,尤其她怀里的猫,眼珠子发光,有些可怕,“糖心,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