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天子脚下,皇亲贵胄汇集于此,鼎盛繁华自然不在话下,在五国中也是居于前位的都城,雕梁画栋商贾云集。
女子牵着一匹枣红的骏马,一身行装打扮穿梭在摩肩接踵的街上。
她看着像外地来京城办事的,她没有去热闹的东西市,也没有到酒楼林立的安德坊。
而是走到了平城坊这里来,平城坊紧挨着长公主府邸所在的友合坊,在这里设院入住的,大多是长公主的卫队亲兵和家仆,当然也有想毛遂自荐的举子,也会在这儿租一间屋子住下来,等待时机能遇到慧眼识珠的伯乐。
女子进了坊门,她沿着信中所画的地图,牵着马在街道上走着。
“伍姑娘!”一个站在街旁的老者叫住女子。
他从女子一进坊门便开始思忖,按照小主子的托人所画的秀像来看,这位牵着马一身落拓的姑娘,应该就是和小主子定了亲的一一伍钺青姑娘了。
眉目和眼睛和画像上的都挺像,就是脸蛋比画像的圆润了几分,更显得有福气。
伍钺青见老者喊自己,她走上前去疑惑道:“老人家,你叫我。”
“敢问,可是伍钺青姑娘。”老者问。
“我正是,老人家你找我什么事儿。”伍钺青仔细看着老人的脸,她走走南闯北的,偶遇的人很多,记不得的大有人在,这个老人家,应该没有见过吧……
老者点点头,又问道:“姑娘,来平城坊,是寻人来的。”
听他问自己此行目的,伍钺青敛容定睛,她审视着老者目光咄咄:“老人家,这是何意。”
老者看她如此神色,方觉得自己冒犯了,连忙摆手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家小主子姓周名役,家住平城坊甜水弄。”
“老夫,断不是心怀不轨之徒。”
看老者倒豆子一样说了一串,伍钺青半晌才反应过来,周役在信中说的,有家人会在巷口等她,不怕迷路是什么意思。
老者赶紧取出信物来自证身份,他苍老的手捧着半块双鱼玉佩:“姑娘,这是姑娘送给我家小主人的回礼。”
另一半就在伍钺青的包袱里,这块玉佩说起来,还是有点点乌龙的,她原来选的是一对并蒂莲,哪知道她手粗给磕断了。
屠九吓到了,连忙选了这对汉白双鱼,送到寺庙里开光祈福。终由上京的掌柜,亲自带去交给周役。
伍钺青也拿出了自己那一半玉佩,合二为一双双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伍姑娘,我是曹伯,小主子的管家。”
“曹伯好。”
曹伯终于待公子等到了姑娘,他领着伍钺青进了甜水弄,周役的家是一座简单的二进小院,曹伯把马儿放在垂花门外的马厩里,让小厮给它喂最好的草料。
“伍姑娘,里边请。”曹伯带着人进了垂花门。
“好。”伍钺青第一次亲眼看到周役的家,其实屠九在京城也有一座别院,原来是前朝一位侍郎的府邸,被她买下修葺一番,断不会逾制僭越,可也是富贵人家该有的都有了。
今天,看周役的家,不至于破败,只是感觉许久不曾修葺过了,柱上的红漆都淡得能看到木纹。
正院里摆了四个水缸,一颗不知道叫什么的树,种在了东厢房前,树下摆了一个木人桩。
曹伯把人领进了正房,家里只有他和一位小厮,他怕姑娘觉得沉闷于是道:“姑娘,我去给您沏茶,若觉得闷,那边的架子上有书。”
其实,第一次上男方的家,她是有些拘谨的:“好的。”
曹伯自己也是个老单身汉,也细心不到哪儿去,他想着得赶紧去煮茶去,还要让狗子去公主府把小主子叫回来!
哎呀,以后家里有了女主人,就能买丫鬟了,就有人看前顾后了。
周役急匆匆自公主府回来,踏进正房,目级之处有一个纤长矫健的女子正在看他的架几案上的藏书。
他轻咳一声打断女子翻阅书册,女子闻声转过身来,三月不见,她气色更好了,眼底的黑气一扫而空,病瘦的面颊莹润了不少。
看到周役,伍钺青忍不住面颊微烫,但不至于心跳如鼓面色绯红,这都得归功于一个人,她的好姐姐屠九,自从知道妹妹离家两年,连个男子的手都没牵过,她就决定要带着伍钺青出入风月场所,让她长长见识,也不至于和周役在一起的时候连怎么相处都不知道。
“你脸怎么这么红。”伍钺青走上前来,伸手碰了碰周役像是被蒸红的面颊。
周役心跳如鼓,咚咚咚的像有个小人儿在心房里又敲又挠,他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竟然脑子一空什么话都想不起来了。
他支支吾吾的急得额头冒汗。
“周役,你当差就这么赶回来,不要紧么。”还是伍钺青先开口,毕竟她见过世面了。
“长公主御准我回来。”
“啊!你把我们的事儿跟长公主提了!”伍钺青蹙起眉。
她一直与周役通信,之前多次提及,他们之间的事情,暂时不要摆到明面上,因为她要顾忌姐姐屠九的身份。
她不想有人说屠九利用妹妹,去接近长公主。
周役总算找回声音,他急忙喘了口气道:“我没有说,是爵爷向长公主提了,我今日有私事要办,于是长公主就让我回来了。”
其实,他的事儿,瞒不过公主府里的人,只是没有摆到明面上来,周役觉得伍钺青说得对,她的姐姐是天下第一商贾,这位屠九娘子能在官场中游刃有余,也有她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子。
屠九希望这样,伍钺青也希望这样,周役自己是非卿不娶,他心如磐石断不会改,其他一切由他来担着就好。
“你生气了。”周役有些委屈,他真笨,一见面就惹人不开心。
伍钺青抬起头,望着他委屈又急切的眼眸,她其实在心里偷笑的,自己今天来平城坊,就有把两人关系摆上台面的意思。
偌大的平城坊都是长公主的眼线,她亲自来就是打算摆上台面。
至于为什么忽然起了捉弄周役的心思,就当她是在风月场所学到的男女之趣罢。
“别生气了。”他低声哄她,眼睛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心上人的脸色,他见她仍板着脸,继而又道:“我任你打骂,打完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在你心里我是那种蛮横起来要打人泄恨的女子!”伍钺青柳眉一横,佯装发怒的瞪他:“周役,你什么意思。”
周役哪知道越说越错,他急得汗都滴下来了,伍钺青佯装要走,他立刻上前去拦,想继续解释又怕自己把话说死,一下子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青青,我嘴笨,我没哄过女子。”
“你的意思是,以前都是女人哄你的咯。”风月场所的小倌说,这招叫做顺杆爬,原来真的可以这样接话的。
“不是,我没哄人,也没人哄,青青。”周役败下阵来,他真没觉得自己嘴巴这么笨过,真的全被毒医料中了,他在男女之事上的榆木脑袋闷葫芦,患难时倒也觉得是个可靠的男人,换做无风无浪的寻常日子,青青肯定就发现他其实不知情趣,然后嫌弃他。
毒医说的:你这个人就适合共患难,不适合共富贵。
伍钺青一时兴起试了试他,没想到这人高马大的男人,竟然说几句话就蔫了,霜打小白菜一样站着。
可怜兮兮的。
“周役。”她说。
展臂拦住她去路的男子嗯了一声,犹豫许久紧绷的手才放下,侧开宽阔的胸膛,像是要给她让出一条路,可这条路让得又不彻底,就像一扇门半遮半掩似的。
“周役。”她又叫了一声。
男子终于抬起眼帘,迎上他双眸的不是意料中的气恼,而是一张璨烂的笑脸。
“周役。”
“嗯。”
“你真敢让开,我就真的走了。”伍钺又换上青嗔怒的表情。
周役心绪起起伏伏,终于平静下来,他倒是没觉得伍钺青这样是无理取闹,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刚才要让开,他心里也是挣扎的,一怕唐突心上人,二又不是真心要让她走,好在他真的没让开。
“你走,我就跟着你,跟到你气消为止。”
“真的。”
“真的。”男子郑重许诺,他对她每一句许诺都郑重其事,直到死都没有背信弃义过。
躲在门外的曹伯为小主子捏了一把冷汗,煮熟的鸭子,不,好好的少夫人差点就给小主子整没了。
好在两个人闹着闹着又和好了,真是吓死人了。
接下来,周役和伍钺青一同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太白楼,两人打包了哪里最有名的菜回到甜水弄。
曹伯和狗子,伍钺青和周役。
四个人围着桌子,给伍钺青摆了一桌接风宴。
才刚落筷子,不请自来的毒医就踏进了院门,他带了一壶好酒来蹭饭。
人一进到正房就毫不客气的坐到了狗子让出来的位置上:“我说,周役,你太不够意思了,伍钺青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要不是我肚子饿去太白楼,碰上你们二人提着菜就走,我是要错过这一顿接风宴咯。”
“那你怎不当场就叫住我们二人,非要开饭了才来。”周役让狗子再去搬张凳子来,虽然狗子是小厮,可他是曹伯的养子,也算自己的半个兄弟。
毒医这样赶人,让周役有些不满。
“毒医,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伍钺青对这人的自来熟真的有些哑口无言。
毒医是谁啊,他脸皮厚着呐:“哎呀,怎么啦,我分文不取为你调养身子大半个月啊,还有你,我救的可是你的心上人!”
“不知感恩!不知感恩!”毒医指着他二人,一脸痛心疾首,一脸你们忘恩负义的样子。
伍钺青觉得不对劲儿,悄悄凑到周役身边,低声问道:“他是被什么刺激了。”
“大概和他师姐有关。”是了,今天是这个月十六,周役看到心上人就把兄弟这事儿给抛到脑后去了:“他估计又没收到信。”
“谁的信。”伍钺青问。
“师姐的信。”
情伤的人看不得别人圆满,怪不得毒医要上来踢馆子,原来是这样啊,伍钺青和周役交换了一个眼神,算了,让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