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云浅到的时候,叶重华已经醒来。
看着憔悴了许多的外公,商云浅鼻尖泛酸。
若不是担心叶重华身上伤势过重承受不住,只怕她早已扑了上去。
“孩子,别哭。外公没事,外公没事。”
商云浅拼命隐忍,然而眼泪根本就不听她使唤,不断的往下坠。
“外公,您是不知道,叶伯伯说的可吓人了,浅浅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叶重华伸出枯瘦的手掌,轻轻在商云浅脑袋上摸着,“管家就爱吓唬人,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么。”
哭了一阵,商云浅终是直了起来,泪眼婆娑,“福伯,外公……”
“暂时没事了。”
闻言,商云浅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一些。
“外公您一定要撑住,大人已经派人去寻血灵芝了,很快,很快您就能彻底好了。”
叶重华微微一愣,抬头便看到刚刚进门的秦慕寒,两人对视一眼,居然默契的侧开。
“嗯,那浅浅可要替我谢谢大人。”
商云浅并不知道秦慕寒就在身后,她扬着湿答答的小脸,一脸期待,“外公,大人向来说到做大,他一定会找到的,您放心。”
许是不忍再看少女那满含期待的目光,秦慕寒颇为狼狈的避开。
“福伯,银针可取出来了?”
“已经取出,大人请看。”
话题被转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福伯跟前的盘子望去。
此刻,白色的磁盘上摆放着一只黑色的盘子。
那根肉色的银针,在黑色盘子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显。
商云浅显然也被吸引,伸手就想去拿。
“这就是差点害了外公性命的东西?”
“二小姐,不可。”
商云浅指尖刚要碰到那盘子,就被福伯一声高呼吓得缩了回去。
“怎么了?”
“这东西带有吸附功能,只要活物靠近,便会自动吸入体内,之后,只要食用肉类,便……”
商云浅脸色惨白,大惊失色,“不是说这东西是有人在宴会上射出去的么……”
“叶家武功最高的人是我,我并未见到任何人使用银针。”
一道声音自门口响起,来人,赫然是几日不见的衷叔。
而这,也印证了福伯的话,这银针,不需要刻意刺入。
“衷叔,可查到什么了?”
衷叔摇头,颇为疑惑。
“会这般迫不及待对家主下手的人不多,除却叶卿父子之外,便只有权长老。”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家主出事之后,我早已就此机会将所有守卫换成了我们自己的人,且,千岁大人也安排了一批人在此守候,是以,这段时间并没有任何人有异动。”
“但是很奇怪,我一直以为这件事情是那几位做的,却并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按理说,不管是权长老还是叶卿又或者是叶青城,以他们智商,想要做到半点痕迹都没有,这断然不可能。”
“我已经派人查过了。”一直沉默的秦慕寒突然开口,他说,“这种银针制作步奏极为讲究,目前来说,有这种技术的人,全国,不超过两个,当然,隐士高人除外,不过那些隐士高人向来不喜欢参与各种纷争,而且我想,你们叶家,该也不会做出得罪他们的事情来,所以,目前来说……”
“是哪两位?”
秦慕寒微微敛眉,声音低沉,“一个,是云国皇室的高太医,至于另一外,现在在北辰华夏皇宫。”
“这么说来,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假设,叶家有人跟皇宫之人勾结,设计害死外公……”说到这里,商云浅瞳孔一缩,急忙询问,“大人,路上追杀我们的那些人,是不是……”
话未说完,秦慕寒已经点头,“你猜的没错。”
“那大人可知是谁?”
皇帝,贵妃,还是太子?又或者,还有其他人?
“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四拨刺客,其中一波,来自贵妃,一波,来自太子。”
闻言,商云浅眉头死死的皱了起来。
“可他们跟叶家那些人勾结的原因是什么?最主要的是,我是最近才跟贵妃扯上的关系,她就算要为那商云烟出气,也该来不及设计外公……”
“所以,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商云浅眼帘黯淡了许多。
本身对于暮修染,她心中还是存着一点点的期待。
倒不是还喜欢他。
只是觉得,此生的他还未经历那些背叛,该心存善念。
她是一定要找暮修染报仇的,只是之前,她从未动过杀机。
直到这一刻!
她才知道,她始终还是太慈悲了。
暮修染的阴狠许是与生俱来。
不管他经没经历过朝堂政变,他终究是在皇宫长到的阴狠皇子,是那个,五岁就能举刀杀死身边太监的毒辣之人。
商云浅十指蜷缩,骨头,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暮修染,既然你这般心狠,那么将来,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那么,剩下的两位,谁最有可能跟暮修染扯上关系呢?”
秦慕寒将目光从商云浅紧握的拳头上收回,“这不重要。”
“嗯?”
“重要的是,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若是我们不将他们的目的弄清楚,下一次,面对同样的事情,我们还是会中招。”
“动机?”商云浅眉头紧皱。
秦慕寒显然都知晓,但他的丫头需要成长。
所以,他向来只做引导,不给结论。
“不管是叶卿还是权利,他们都面临着同一个担心,他们担心外公将这家主之位给我,所以,迫不及待的要赶在我我接手之前将外公除掉,届时,我只是一个跟外公断绝关系的女人的女儿,他们有一百个借口阻止我……”
闻言,叶重华微微皱眉,刚想起身,又被叶管家按了下去,示意他先别着急。
果然,全身心投入的商云浅并未察觉到身后动静,她接着说道,“至于暮修染,他看我不顺眼,更看不顺眼大人,而现在,在外人眼中,我们关系匪浅,所以……”
想到这儿,商云浅满脸愧疚,转身朝叶重华走去,“外公,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叶重华摇头,“要说连累,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两。”
提到梦娘,叶重华眼眶瞬间变得湿润。
“我一直以为不联系便是不牵连她,毕竟……那商战,当年是她执意要嫁,我以为她在那边会过得好。可是,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而我,居然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商云浅眼眸微闪,“那若是外公还有机会见到娘亲,对于之前的事情,外公能够原谅娘亲吗?”
叶重华摇头,喃喃说道,“我从未,从未怪过她,又哪里来的原谅。”
“当年的事情……”
“当年,得知她要嫁给商战时,我很生气,我觉得我的女儿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那商战虽然看着不错,是大将军,长得又俊朗,可是他妻妾众多,哪里会对她是真心的?”
商云浅奴唇,梦娘当然很优秀,只是不过,当不起那最优秀之称。
可在父母眼中,自家的孩子,不都是这样么。
“我只是后悔,后悔没有拦住她,若我在最后那一刻没有心软,若她没有嫁给那商战,她就不会死,就算有了孩子又如何,难道我叶家,还养不住一个孩子?”
“爹……”
一句软软的声音,突然自门口传来。
叶重华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当然,事实上除了商云浅和秦慕寒之外,所有人都一脸错愕的看着青玄身侧的女人。
她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此刻,粉黛未施,那张保存极好的脸蛋,柔柔嫩嫩的,她皮肤白皙,就像是刚刚剥了皮的鸡蛋,粉嫩粉嫩的。
叶重华伸手揉了一下眼睛,他发现站在门口的人并未消失。
她就站在那里,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身侧的衷叔在看到她的刹那,整个人气场都变了。
拳头,被他死死的捏在一起。
若不是身边还有人,他指不定已经跑出去将她牢牢保住。
十几年的等待,在这一刻,在亲眼看到梦娘的刹那,好似彻底变为一股浓重的相思。
相对于其他人,商云浅一直盯着衷叔。
自从知道她的父亲或许不是商战之后,她的首要怀疑对象,便是这个深不可测,温润如玉的衷叔。
想到初次见面,他眼中的疼爱,还有后来她让他叫她浅浅时他眼中的欣慰和惊喜,都让商云浅觉得,他,或许就是她的便宜爹。
秦慕寒显然也发现商云浅的目光,唇角微勾,却是什么也没说。
“对不起爹,是我,我没死,是我回来了。”
不对啊。
看着一股脑直接钻到叶重华怀中的梦娘,商云浅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若衷叔真的是她爹,那以外公对衷叔的看重,应该很乐意成全他们。
更加可疑的是。
梦娘在跟商战成亲前便有了她。
若那人真的是衷叔,直接嫁给衷叔,岂不是更加顺理成章?
再者,娘亲自进来之后,只顾着外公,连个余光都没给衷叔。
而现在,冷静下来的商云浅发现,衷叔眼中的情绪太复杂,对娘亲的到来也很惊喜。
但是,好像……更多的是欣慰和宠溺!
这,画风不对啊。
看着脸色不断变换的少女,秦慕寒唇角的笑越发大了。
他挥手,让青玄严密守住叶府附近,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或者看到梦娘的存在。
之后,便是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商云浅也很久没有见到梦娘了,但是这一刻,有什么疑问也只能暂时搁置。
这般想着,她吞吞吐吐的跟随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将这重逢的喜悦,暂时留给梦娘和外公。
出了门,叶管家抹了一把眼泪,“老天有眼,老天有眼。”之后,又神叨叨的说要去给家主和他的小姐准备好吃的。
商云浅微微一笑,看着一步三回头的衷叔,故意放慢了步伐。
终于等到跟衷叔平排,很多话,便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终于……
在走了好大一段路之后,衷叔终于发现不对,他站在原地,含笑看着商云浅。
那目光,简直比父亲还要父亲。
“浅浅,这么晚不回去睡觉,跟着我做什么?”
几乎是立刻的,商云浅将心中的话非常直白的说了出来,“衷叔,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我爹?”
此话一出,一直跟在不远处的秦慕寒脚步微微一顿,终是停下了步伐。
漆黑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少女,见少女也因这话太唐突而局促不安,突然就心情大好。
微微摇头,秦慕寒轻声叹气,“这丫头,倒是直接。”
衷叔显然是被吓到了。
他站在原地,缓和了好一阵子,这才颇为无奈的看着商云浅,“浅浅怎会这般认为?你的父亲,不是商战吗?怎会是我。”
心中,却忍不住感叹一句,若真的是我,便好了。
“因为我觉得……商战长得没有我好看,不止商战,商家的所有人都没有我好看,当然,娘亲除外。”
衷叔微微一愣,神情更为无奈,“你这丫头,怎会这般自恋?就算都没你好看,那便能随便怀疑自己的父亲吗?”
“我听说,娘亲是有了身孕之后才嫁给商战,这么多年,商战也从未在意过我的死活,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我一直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我见到了你。”
“嗯?”衷叔显然被商云浅绕晕了,他迷糊的站在原地,等着商云浅的解释。
可就是这般纵容的样子,加上他怜惜的眼神,更是让商云浅加深了怀疑。
“我第一眼见到您的时候,我就知道,您喜欢我娘,虽然当时你没有承认,但我已经从您眼中看出来了。”
衷叔颇为好笑,“你才多大,大人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商云浅摇头,“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商家的人,真的没一个跟我长得像的,倒是衷叔您,每次见到您,我都觉得,我好像在您身上看到了我那股淡然的气质。”
衷叔被商云浅说得一愣一愣的。
随即,便是哑然失笑。
这孩子。
夸别人的时候还不忘记搭上她自己,所以这到底是再说他长得不错,还是夸她自己气质卓越?
“您别笑,我在跟您说特别严肃的事情,也请衷叔您,认真一点对待。”
“咳,好,好,严肃,严肃。”
衷叔这才知道,原来平日里边看上去温柔可爱的小姑娘,实则是个爱钻牛角尖的。
“那您,现在可以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您到底,是不是我爹?”
衷叔摇头,“早年间,你娘曾拜师我父亲,我们是师兄妹,你娘从小就很懂事,长得又好看还特别聪明,我们所有人都喜欢她。”
“长大之后,我也确实还喜欢她,但是很遗憾,虽然我也很想做你口中的这个爹,也非常激动你居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真的不是。”
商云浅瞬间就急了。“怎么会不是呢?难道大人弄错了,我,确实是商战的孩子,可……”
商云浅只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而听到这话的衷叔却是认真思考起来。
秦慕寒不会对商云浅说谎,且从商云浅方才的话中可以知道,商云浅在商家过得确实不好。
哪有亲爹会不疼自己女儿的?
脑海中,仔细回想着商战的容貌。
虽然近几年未曾见过,但是商云浅跟商战之间,好似真的办点也不像。
若说像,商云浅像梦娘。
但又比梦娘还要出色些许……
难道,当年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不然为何一直好端端的师妹,居然突然就要提出嫁给商战?
诚然,之所以说突然,是因为衷叔叔有两年的时间在自己家族中处理事情,当他知道消息赶到叶家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梦娘已经有了孩子,而她跟商战,也是真的要成亲了。
“浅浅,关于这些,你从未问过你娘吗?”
商云浅一愣,微微摇头,“救出娘亲弄出假死的事情之后,我就将娘藏到安全的地方了,我自己现在随时有麻烦缠身,平时也不敢轻易去见娘,所以……”
“难怪当初你外公让叶卿去将你娘亲的遗体带回你怎么都不肯,还将人一股脑赶了出来,现在看来,你是担心事情败露。”
商云浅点头,“这是我跟娘亲共同的决定,而且,只有让娘亲离开叶家,我才能放心。”
也才能,无所顾忌的对那些人下手。
“好孩子,你做的对。”
看着衷叔叔温和的握住自己的肩,商云浅眸光复杂。
在年长一辈中,衷叔真的是她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了。
所以,就算现实给了她一巴掌,她还是希望衷叔做她的父亲。
再者,娘亲也才三十多岁,这么年轻便一直一个人,她舍不得。
“虽然您已经说了不是我父亲,但是衷叔,我能看出您对娘亲的情意,所以……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
“浅浅。”
话未曾说完,不远处的秦慕寒已开口打断。
商云浅微微恼怒,想要忽视秦慕寒接着说话,结果,被秦慕寒直接过来拽走。
商云浅那叫一个失落啊。
她看着站在灯笼下的衷叔,微弱的光打在他身上,晕开一层又一层的白光。
无比圣洁。
此刻,他就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她被秦慕寒带走……
只是在转身时,商云浅好似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商云浅顿觉遗憾。
她回头,恼怒的瞪着秦慕寒。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我还未曾帮娘亲和衷叔牵线搭桥呢。”
稍微带着嗔怪的语气,让秦慕寒很是受用。
将商云浅的小手彻底握住,待感觉到那只柔软被他完完全全握在手中,这才一本正经的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你这样强行将他们绑在一起,他们也不会开心。”
“怎么会?”商云浅错愕的瞪大双眼,“大人,你是不知道,衷叔叔看我娘那个眼神,满满都是爱。”
“你连自己喜不喜欢我都不知道,又怎能看出衷长老眼中的爱。”
商云浅哀怨的看着秦慕寒,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讨厌!
“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自然是能够看懂衷叔对娘亲的爱,而且你没听到吗,衷叔刚刚也承认了,他喜欢我娘,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商云浅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你说一个人若是喜欢一个人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已经做到愿意为这个人终身不娶了。他一定会对这人好的对不对?”
秦慕寒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少女,颇为无奈,“浅浅,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能够在一起,衷长老对你娘这份感情确实让人羡慕,但同样的,也太过于沉重,你娘她,承受不起。”
一句话,终于让商云浅闭嘴,她嘴巴动了好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秦慕寒斜了她一眼,“至于你刚才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什么的,我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就比如作为旁人的时候,我便能够看到,浅浅眼中,都是我。”
“……”
“大人,你刚刚为什么我将我的话打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秦慕寒步伐稍有迟缓,却并未停留,“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不说出来,还能相安无事,一旦说出,便会局促,再见面,便会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所以……”
“我知道大人的意思,可是你为什么就笃定这话对衷叔说不得?大人,我……”
秦慕寒微微叹气,伸手摸着商云浅的脑袋,“我知道浅浅自从怀疑商战之后,便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有些事情,我们需要顺其自然,若是时间不到,便是强求也无用。”
“浅浅,你是个聪明的人,也该知晓强扭的瓜不甜”
“你娘跟衷长老自小一起长大,那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既然十几年前没有在一起,现在断然也不会。”
“我知道你缺乏父爱,也渴望有个像衷长老这样出色的人做你父亲,但是……这件事情,最主要的,还是要看你娘的意思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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