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斗诗(1 / 1)

<>时间宝贵耽搁不得,经过一番打听终于理清路线。谢山立即动身,除了他父亲留下的那本书、红色丹丸以及最重要的泥偶,再没其他东西,称得上孑然一身。

最近的一座拾文馆,距离长河镇也要半日路程,谢山出镇后连续赶路三个时辰,便觉得四肢僵疲。

毕竟前天狼州已落雪,正值冬寒,纵然经过一次洗髓伐毛,体质有所提升,但再怎样也只是十四岁的身体,又没有一件棉衣,所以他并不硬撑,快赶几步,进了路旁一间酒肆。

室内座位占满九成,却并不嘈杂,火炉烧的极旺,客人倒有大半是书生打扮,想来也是赶着这次拾文馆开馆,他们中有的趁酒兴高谈大论,开口尽是子曰诗云,有的人沉敛少言,啃热烧饼喝冷酒。

谢山太穷了,花了六个铜板买个馒头和一小碗劣酒,寻了个靠近炉火的位置,小口独饮,烤火暖身子,他身边的酒客里,有街痞草莽,有读书种子,在少年眼中都各有味道,值得他琢磨欣赏。

在前世的修行界,谢山是个小有名气的怪异修士,他并不喜欢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仙做派,更爱混迹市井,喝花酒交朋友,听说书给赏钱,看梨园戏倒喝彩,偶尔和人吵的凶了,也掀桌子打一架,有时抓着一把花生豆蹲在街上和小孩儿闲聊。

这是他现代生活养成的秉性,如今也没有丝毫改变。

谢山以看热闹的心态,望向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他锦绣华服外罩一件白狐氅,纶巾环佩,一股清流富贵气。

此人被一众书生簇拥在中间,众人对他的各种溢美之词不断,诸如才高八斗,惊才绝艳之类的,年轻人神色颇为自负,显然是个骄傲的人。

桌上另一个文士打扮的高瘦家伙,也许是年轻人的拥趸,逢迎赞叹道:“子安你大名闻名于州县,他日金榜之上必有高位,如此雄才,这次开馆定是第一,愚兄不才,只盼能一睹佳作,此心足矣。”

被唤作子安的年轻人含笑点头,觉得高瘦文士所说有理。

文人相轻,他如此狂意,自惹得其它桌上人不满,当即便有人出声呵斥道:“温子安虽有几分诗赋小才,治国策论却不出众。或许能讨巧于肃王,但科举正途倒未必通达,南岭能有什么才子,呵。”

此语才落,便有人接口道:“他温子安诗赋之才,也只是在南岭一隅恰巧得名,大半是借了家中富贵的光,如果放眼我整个狼州,怕是要泯然众人矣。”

文人嘛,喝嗨了酒,嘴炮一番是难免的,一句一句争下来,开始还能表面和气,但随着火气逐渐积累,双方互吵十余句后,酒肆里就喧沸扬天,彼此撕破面皮相互攻讦呵斥,声音越来越大,偶有骂声,彼其娘之。

骂到最后眼见一场殴斗将起,一直沉默的温子安终于出声,冲着对他出言攻讦的人傲然道:“诸位若对温某才学有所质疑,不妨依次与我斗文争胜,若我不能夺魁,则斟酒赔罪,日后见到胜我之人,百步之外主动退避就是,何必粗言秽语,厮打殴斗,损毁了酒肆桌椅酒坛,更是伤了斯文体面。”

温子安英气逼人,俊逸才子,此言一出,自有一番折人气度,纵使对他不忿的几人,也觉得这方式不错,众位书生便按捺下火气,重新入座,约定以文采相比。

其余闲观客人,都觉得这次喝酒真是值了,竟遇到了这样的热闹,回去与邻里说说,倒也有趣,便渐渐安静下来,有人还多要了些酒水吃食助兴。

此间掌柜姓赵,是个跛足中年汉子,刚才眼见就要打起来,微胖的脸上满是愁苦,在心中大叹倒霉,不想此时峰回路转,一番纷争就此平息下去,他长松一口气,对温子安生出几分好感。

当下投桃报李,凑上前来,弯腰拱着手笑呵呵道:“诸位相公在拾文开馆之前,能在我这儿即兴文斗一场,这破落酒肆也能沾沾书卷贵气,小人一介粗鄙之人染久了铜臭,但后院还藏着半坛三十年哀雕老酒,一会就去拿来,权当是这次雅斗的彩头。”

自前朝起,这天下民间就有个习俗,在女儿满月时酿好黄酒藏在窖中或深埋地下,富贵人家动辄数十坛,贫家百姓是小小一瓶,装在雕有吉祥花纹的器皿里,是女儿出阁时不可少的陪嫁,名为花雕。

若此女不幸早夭,则黄酒久久深藏,酒香愈醇,名为哀雕,是风流名士最喜的杯中雅物,因此听到此话,众人争胜之心更重几分,哪怕不饮酒者,也觉得赢半坛哀雕回去,是一桩小小美谈。

一时间人人兴致盎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谢山转动酒碗若有所思,盯了温子安好一会,他想了片刻,就记起这人,摸摸怀中用纸包好的某物,心道:“狼州谢子安啊,可太有名了,既然你我有缘遇见,这颗红丸是你的了。”

谢山继续啃手里剩的小半个馒头。

........

既是文斗,必要有题,也算为后日的拾文热身,可这两拨读书人由谁命题都不合适,倒有些两难,温子安见此,一指酒肆老板道:“既然掌柜是此地主人,便劳你随口出个题目,我们倒都无妨。”

听了这话,就算有人动了歪念头,想找机会拿旧日作的诗词出来,也再不好说什么了。

赵掌柜想了想,赔着笑脸冲众人讨巧道:“那就厚颜求各位相公,以酒为题,小人将大作一一记下,张贴酒肆之内,替各位相公传文采声名,来往酒客见了,小人脸上也有光彩。”

“呵,不错。”吃完了馒头,谢山看了眼酒肆掌柜,暗自赞了一句,他对这群读书人没啥兴趣,但欣赏这掌柜的那点小心思和小圆滑,今日若真有佳作出世,这酒肆必然也沾光生意兴隆,最不济也卖了胜者一个人情。

在场众人里,有几个对自己文采自信或者心中早有作品的家伙,上前朗声开口,各颂诗词,美其名曰:“抛砖引玉。”谢山侧耳听了几句,至少没听见如“三藕浮碧池。”之类的狗屎玩意儿。

其实一个个都精的很,心中有盘算,毕竟是即兴之作,水准应该不会天差地别,一个小酒肆又无硕老名士,纵然温子安真有好诗文,只要自己一方的词句也在水准之上,就没人能明确断出输赢。总是个稳稳不赔的勾当,还能挫挫这南岭人的锐气,何乐不为。

由此可见敢上前的,学问好坏不说,最少是真读过书的人,一肚子弯肠子。

赵掌柜取了纸笔一一记录,不多时已得了二十余篇,有整作,有残句。

酒肆中五六十个书生,并非全参与斗文,但见有了作品,也都各抒己见,评判高低,认为“北地烟花酒,英雄香塌眠。”粗俗,认为“正值春色好,酒气醉蜂蝶。”俚白,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好诗。

谢子安一直静坐,闭目听到现在,早已暗自摇头,骄傲如他,已觉得在诗词上赢了这些蠢物,没什么可得意的,心中想好的诗句用来胜这帮人,真是糟蹋了,幸好还有半坛哀雕酒做彩头。

想到这里,心中郁结遗憾稍减,睁眼起身。

旁人见了,无论敌友都主动让出一条路来,纷纷看向这个南岭才子,心中倒也期待,他能做出惊艳句子。

温子安略随意的踏前几步,在心中把想好的诗词字眼略做调整修改,精益求精。就这片刻功夫后,不等他开口,在场众人听角落传来一声低吟。

这声音不大,吐字却十分清晰,声音沉稳中有一丝空灵气,吟的是十四字残句,诗为:“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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